第93章 找上門了
回到家裏頭,一家三口各自分工,把幾天沒住人的屋子洒掃乾淨。非要逞強墩地的康康,推着拖布在屋子裏頭來來回回的跑,跑了沒幾圈就累得呼哧呼哧喘的,歇一會兒喝點水就又熱火朝天地加油干。
為了方便他在屋裏頭亂跑而不被樓下的人投訴,顏如許請那花嬸給孩子做了一雙手工的千層底布拖鞋,軟軟的,走起路來聲音,也不讓孩子在屋子裏拍氣球、玩彈珠。
跟康康講明道理,他是很能接受的,除了有時候他一時間忘了之外,都盡量避免發出有可能影響鄰里的聲音。
樓上孩子都大了,而且被教養得非常好,也少有噪音傳來,只是樓下有小孩子,有時候會有哭鬧聲傳來,都養過孩子,也頗能理解。有時候孩子哭鬧的時間長了,他們家人還會帶着些自己做的吃食來自家還有岳諒昔家道歉。
一來二去,大家就越來越熟,這不是機械廠職工的一家人就在這個院子裏落下腳跟來。
樓下這一家人,顏如許本就不討厭他們。她那天偷聽老兩口罵周愛青的時候還覺很過癮,那老太太說話趕趟得很,句句都說在點子上,句句都往人心窩子上戳。
雖說在對付周愛青和祁年春的時候頗有些無賴氣勢,但這家人對待鄰里很有禮貌,從小孩子的教養上來看,這家人也不錯。祁年春的小女兒經常帶着孩子過來,每次來都大包小包的給帶東西,幾乎把這裏當成娘家。她嫂子,哥哥的丈母娘、老丈人,都把她當成自家人似的。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把她閨女放在這裏,一放好幾天。
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其樂融融,雖是用手段佔了祁年春的房子,卻對祁年春同情不起來。只能說是惡人自有惡人磨。“老大嫂”秦芳關起門來對岳諒昔說:“這是遭報應了。”
都是年歲差不多、經歷類似的女人,她的心自然而然的偏向那位逝去的前妻,半夜裏想着她的遭遇,想着她的兒女被苛待,又帶入到自己身上,想得胸悶氣短睡不着覺,恨不能把旁邊的老伴兒叫起來罵一頓。
對祁年春越厭惡,對一樓的一家也就越同情,所以儘管有人不滿一樓住的不是祁年春本人,叫囂着既然祁年春自己不住,就得把房子讓出來云云,上層領導沒有一個搭理的,這些聲音便也不了了之了。
晚間,顏如許和康從新兩口子正翻看着從康、顏兩家帶回來的菜,商量着晚上吃哪樣。這幾天頓頓都是大魚大肉的,康從新父子兩個都是肉食動物,頓頓吃肉沒青菜都行,顏如許卻是看到肉就沒有胃口,專門挑着蔬菜吃。
康從新:“炒個醋熘白菜,再拌個土豆絲?”
不管白菜還是土豆絲,都是北方冬日裏的家常菜,端要看做得好不好看。康從新專門跟那花嬸請教過廚藝,都是家常口味,卻是顏如許愛吃的味道。
顏如許忙點頭,好幾天沒吃了,聽着醋溜,嘴巴裏頭就有些濕潤。
房門不輕不重的被敲了三下。
顏如許過去開門,康康自他的房間竄出來,沾了一臉的墨汁,倚着門框,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好奇的問:“媽媽,誰來了?”
這孩子,現在好奇心重得不得了,且有了強烈的參與意識,家裏的大事小情,他都感興趣,但凡被他聽到,一定要刨根問底。
顏如許打開門,一臉笑意的關老太太端着個熱氣騰騰的小洋鍋站在門外。先跟顏如許點了下頭,然後對着康康說:“小康康,是關奶奶呀。”
康康立刻跳出來,恭敬的拱手拜拜,說:“關奶奶,您過年好!”
“好,你也過年好。”
沒出十五之前,大家都會把見面的第一句話從“吃了嗎”,改成“過年好。”
顏如許忙把關老太太讓進來,也跟她道了聲:“過年好。”
關老太太兩手都墊着毛巾,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身上衣服乾淨整潔,露出手指的指甲縫裏也是乾乾淨淨的,小洋鍋里傳來陣陣微酸的香味。
“這是我們老家的吃食,酸湯水餃,不是什麼稀罕東西,給你們嘗嘗。”關老太太笑呵呵的說。
吃過幾回關老太太還有樓上秦芳嫂子送來的吃食,顏如許每次都回贈了回去,可還是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禮尚往來。她連忙想將小洋鍋接過去,關老太太躲了下,說:“你細皮嫩肉的,別給燙着,我給你放到桌子上。小洋鍋不忙用,你們吃完了不用刷,回頭空了再還我就行。”
老太太聲音中聽不出外地口音,只有京腔普通話,自顧自的都給安排好了。顏如許沒有和這類人交往的經驗,便任由她將小洋鍋放在自家餐桌上,還貼心的把毛巾墊在下面。說:“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吃得慣,要是愛吃,就跟我說,大姨以後再給你們做。這酸湯可不是加的醋,是發酵出來的,要是愛吃酸湯也跟大姨說,大姨做了不老少呢。”
顏如許迎合著說謝謝。康從新自廚房出來,拿個塊鹵好的牛肉遞給關老太太,說是自家裏做的,讓回去切了添盤菜。關老太太推辭着,見康從新兩口子堅決要給,只好收下回去了。
那塊牛肉的價值遠遠高於這鍋酸湯水餃,見她收下了,顏如許舒了口氣。對着康從新說:“她可真能說,我都插不上嘴。”要不她愛住獨門獨院呢,不用應付鄰里鄰居的,省事兒。但人是群居動物,總不能老是離群索居,她總得學會適應。
康從新:“正好用這老人家當你的磨刀石。”
康康嗅着香氣,好奇的要去掀蓋子,被康從新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燙!”
顏如許趁機教育孩子:“怎麼又忘了安全意識了?你看正冒着熱氣呢,關奶奶是墊着毛巾端過來的,可見有多燙。這洋鍋是鋁的,蓋子也是鋁的,傳熱性非常強,蓋子和洋鍋一般的熱,你這小嫩手要是碰上去非得燙出個火泡來不可!”
康康就是太好奇酸湯水餃到底是什麼樣子了,一時間也忘了危不危險的事情,看看自己白嫩的小手,心有餘悸。
康從新給他示範正確的打開方法,便是墊上毛巾,避免手和洋鍋蓋直接接觸。他的手掌並不怕這點熱度,但為了給康康做榜樣,只好多此一舉。
蓋子打開,一股濃香的酸味撲鼻而來,顏如許頓時口舌生津,康康也舔起了嘴巴。
裏面的水餃有二十來個,白胖胖地泡在油汪汪的酸湯里。
康從新拿了勺子和碗過來:“先吃吧,時間長就泡囊了。”
康從新只拿了兩隻碗。康康自覺是個大孩子,便不願意再用自己專屬的兒童筷子兒童碗,非要跟大人用一樣的。
康從新雖然不算挑食,但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不吃酸的,顏如許就給自己和兒子各盛一碗。餃子是白菜豬油渣餡的,白菜多,油渣少,配着酸溜溜,略帶些甜味的酸湯,十分的爽口解膩。
康從新一邊看着娘倆吃,一邊帶了圍裙在一邊扒白菜,瞧着娘倆吃得高興,自己也笑呵呵的。
“合口?”康從新問。
顏如許點頭,夾起一隻餃子,抬手餵給康從新:“挺好吃的,你嘗嘗。”
康從新拿着白菜走過來,彎腰叼住。
“好吃嗎?”顏如許問。
康從新咀嚼幾口咽下,“還行吧。”
顏如許哈哈笑了兩聲,低頭喝了口湯。
康從新還行的意思就是一般,不怎麼合他的口味,她倒是覺得挺好吃的。
大概是收了康從新的鹵牛肉,關老太太覺得過意不去,後來幾天又送了她自己蒸的花饃,烙的發麵餅,卻堅決不肯收顏如許的回禮,顏如許就只好等她家孩子在外面玩耍時,包些零
食給他們。
一個年不見,高書記大變樣,從頭到腳一身時髦的新衣服。不多的頭髮上打了髮蠟,根根豎起,像是在頭頂上搭了個棚。上身穿暗紅色圓領幾何編織圖案的毛衣,露出一圈白襯衫的領子,下身穿了大喇叭的牛仔褲,腳下穿了雙土黃色的大頭皮鞋。
這和他往日保守的穿衣風格大相逕庭,他以前還批評過現在年輕人穿衣服亂七八糟的,一點都不好看,這怎麼就和大家同流合污了?
整個雜誌社都在討論高書記的衣服,都在猜測,是什麼改變了高書記的審美。
顏如許從高書記自己那裏得到了答案。
辦公室里,高書記樂呵呵的給她介紹身上的衣服,上衣多少多少錢,褲子多少多少錢,鞋又花了多少,總得來說,這身衣服,價值不菲。他說,這是他兒子專門帶他去外貿服裝店買的,說是出口轉內銷的。
顏如許能說啥,只能附和着說,您穿着很精神,好看,哇,真不便宜之類的話唄。
然後她問出了全雜誌社人都想問出的話:“你怎麼突然就改變穿衣風格了?”
高書記端起杯子,吹了吹茶葉末,喝了口茶后慢條斯理的說:“也不算是突然。用你的話說,咱們做的是時尚類的雜誌,受眾群體主要是年輕人。咱們就得了解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些什麼,喜歡什麼,向他們靠攏,才能寫出他們喜歡的文章,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掏錢買咱們的雜誌。我身為咱們雜誌社的領導,雖然不是主管業務的,但也得以身作則,與時俱進,再不能抱着頑固的思想,不肯接受新事物,要不然,早晚會被時代所淘汰!”
顏如許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伸出大拇指:“有您這樣領導,何愁咱們雜誌不大賣!”
高書記哈哈的笑着擺手:“哪裏哪裏,都是你這個總編的功勞。”
年後顏如許正式被任命為《大眾電影》雜誌的總編,工資基數沒有變,職稱也沒有變,只是在社裏的職務變了,有了額外一筆職務津貼,獎金係數也提高了,在這個年代來說,是當之無愧的高工資了。顏如許自己很滿意。
因高書記有遷址的打算,顏如許也就沒搬去總編辦公室,繼續在208辦公室辦公。她主編的職位騰出來,接任者肯定是江韻,不過江韻馬上就要休產假,又要坐月子,所以,這個職位她暫時擔任着,準備等江韻休完產假回來再交接給她。
江韻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意。她到了孕後期,身體非常不舒服,瘦小的身體頂着個大肚子,看着就可憐。不過,她再不舒服也會堅持來上班,她說在家裏待着就會胡思亂想,心情沮喪。
小兩口在日報社家屬院租了間房,這樣江韻上下班就可以自己慢悠悠的走回家,她丈夫颳風下雪的都會來接送他。
黃麗梅就調侃她:“當初還不想結婚嫁人,現在總算能體會到兩個人的好了吧?”
江韻笑了笑,也沒說話。
顏如許總覺得她好似有些產前抑鬱症的徵兆。她懷孕那會,因着傷痛太過,又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康搖光,唯恐自己會抑鬱,就找了很多能夠調整心境的書。
雖然事實證明有用的不是書,而是日漸隆起肚子裏會動的小生命,但顏如許還是把這些書送給了江韻,同時給江韻講了些產前產後抑鬱的知識。
顏如許了解的也不多,只是“夢裏”的後世,產婦抑鬱一度成為社會熱點,她就被動地了解了些相關知識。不過,這對江韻的幫助很大。她有時候莫名的沮喪,莫名的覺得當不成一個好媽媽,會帶累孩子,就特別想哭,知道有產婦抑鬱這種病後,她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不是自我厭惡,更不是厭惡孩子,這讓她心裏頭的負擔減輕許多,就能更好的跟自己那些突如其來的沮喪感作鬥爭。
採訪金珊的任務派給了陳陽,這是高書記提議
的,高書記器重誰,就老找誰幹活。
顏如許自然是沒有意見,陳陽是最佳人選。經過將近兩年的歷練已經是個非常成熟的記者,尤其是在港島期間成功採訪了多位明星后。
對於陳陽,顏如許有小小的佩服,也很欣慰。自問,便是自己過去港島,如果不借用父親還有康從新的人脈,也做不了陳陽這樣好。
派陳陽去,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高書記說的“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顏如許覺得高書記的這句話非常有道理,涉及心理學知識。且陳陽陽光帥氣,笑起來露出一口小白牙,特別容易讓人產生好感。被採訪者產生了好感,就能輕鬆交流,問出自己想問的問題。
黃麗梅不免羨慕,畢竟是金珊啊。他們做電影雜誌的,接觸的影視演員很多,但金珊不一樣,《女俠》那部電影在國際電影節上獲得過大獎,金珊本人在外國的知名度也很高,在整個華人圈都相當有人氣。儘管好幾年沒拍電影了,但她的影響力還是不容小覷,有大把的忠實影迷。還有就是,她時隔這麼多年,頭一次回國,而《百花電影》雜誌又是她接受的第一家媒體採訪。當第一個採訪她的記者,把自己的名字和金珊的名字並列在一起,不管職業生涯中還是個人生活中,都是值得炫耀的事兒。
但黃麗梅羨慕歸羨慕,也知道自己採訪經驗太少,採訪一般都演員還行,採訪金珊那樣的,她壓不住。
她拜託陳陽,請金珊在歡歡的本子上寫幾句話,就寫祝歡歡學習進步。
陳陽對這項任務非常重視,開年來了就在忙着找金珊的生平資料,搜集以前金珊的報道和採訪,又在周圍人裏面做調查,問問大家都想要了解金珊哪方面的信息,然後寫採訪大綱,寫完大綱之後還得提交到顏如許那裏審核,不合適的還要打回來修改。
陳陽忙得不亦樂乎,敷衍答應着說:“儘力。”
到了陳陽和金珊約好的那天,金珊卻臨時變卦,打電話過來說她要來雜誌社接受採訪。陳陽帶好了東西正準備出發,聽說金珊要過來這邊,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有些高興,畢竟這裏是自己的主場,有優勢。
電話是直接打到高書記辦公室,高書記又傳達的。
顏如許聽到這個消息后,皺了下眉頭,直覺金珊是衝著自己來的。
高書記很高興,要大家一起到小白樓門口迎接,要不是時間來不及,都恨不得掛上個條幅來表示對金珊的歡迎。顏如許拉住了高書記,說:“她把剛回國的第一次採訪給了咱們雜誌社就說明了咱們雜誌社的實力,你這麼隆重反而掉價,被動,萬一她耍大牌不配合或者提出一些不合理要求怎麼辦?”
所謂的“耍大牌”是高書記到了港島之後才聽說並且親身體會過的,至今心有餘悸,連忙讓大傢伙都散了,就只讓陳陽帶着另外一個年輕的同事去門口迎接。
金珊到了小白樓之後,先提出要求就是參觀下雜誌社。這是個很正常的小要求,陳陽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今天的金珊依舊是貂皮大衣,到膝蓋的長裙、長筒靴、波浪長發、大紅唇,戴着碩大的金色立體耳環、珍珠項鏈,一副價值不菲的名品墨鏡被當成發卡一般插在頭髮上,嘴巴裏頭咀嚼着口香糖,走起路來風擺楊柳,走成一條直線,就連定了掌的鞋底兒踏在走廊地板上的“噠噠”聲都格外清脆,所過之處,大家紛紛探出頭來向她行注目禮。
金珊臉上帶着笑容,揮着手跟大家打招呼,好似在巡視自己領土的女王。
她跟陳陽說對顏如許慕名已久,陳陽不疑有他,帶着金珊去了208辦公室。
外面的聲音早就傳入了辦公室里,顏如許也做好了準備。
金珊過來找她,無非是兩種目的,第一種是離間,第二種是道歉。
這次面對金珊,顏如許心情異常平靜,連一絲的惱怒都沒有,反而有種隱秘的興奮感,她沒想到自己也有面對“情敵”的時候。康從新那人雖然在自己眼裏是香餑餑,千好萬好,但大多數女人會被他身上的氣勢震懾,下意識的就想要遠離,剩下那麼零星幾個不畏懼他的,大概也會被他的冷漠擊退,她也從不擔心康從新會愛上別人。
嚴格來說,金珊連情敵都算不上。
金珊伸出帶了鑽石戒指的手和顏如許握了握,親切得如同好朋友似的說:“顏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顏如許微笑了下,說:“金珊小姐,你好。”她禮貌的回復了她,就等着金珊開口。
金珊瞧着一臉好奇看着這邊的人,又聽見陳陽說:“金珊小姐,原來你和我們顏總編認識啊,您也不早說,那樣就可以讓我們顏總編親自採訪你了。”
金珊沒有理會陳陽的話,而是平視着顏如許的臉,眼珠上翻盯住顏如許的眼眸說:“顏小姐,現在有沒有時間,咱們聊聊?”
啊?他倆要聊?那自己的採訪怎麼辦?陳陽正要開口,便聽見顏如許溫和着聲音卻不容置喙的說道:“金珊小姐,現在是上班時間,咱們先公后私,你們採訪完了之後咱們再聊。”
“……好吧。”
陳陽感覺得到,金珊心思沒有放在採訪上面,時不時的就要插嘴,打斷他的提問,開始關注問顏如許的事情,從顏如許自己問到她的丈夫、兒子。
陳陽原本還撿着能說的應付她,可後邊金珊完全不顧採訪的正事,全在問顏如許的私事,陳陽就有些惱了,這是對他、對他的工作還有雜誌社極其不尊重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