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惡鄰
六七分鐘后,顏如許母子從大路右拐進入到寶來衚衕,衚衕狹窄,大概只能容納二三個人并行通過。前兩天剛剛下過雨,泥路被來往行人踩得坑坑窪窪,幹了之後更是硌腳難行。
顏如許怕顛到康康,就下了車子推着走。
這裏,按照後世的叫法是二環里,寸土寸金卻不大會被拆遷的地方,屬於東城區,距離京城乃至華國最中心的紫禁城步行過去也就4、5公里左右的距離。
寶來衚衕是大大小小許多衚衕中的一條,要說和別的衚衕有什麼區別,那就是比較短,且是個死胡同。
寶來衚衕的歷史比較短,是建國后才有的。這片區域原本是一棟五進的大宅子,幾經易手之後,歸了個大買辦所有。新華國成立后,這個大買辦攜着家眷收拾細軟逃跑,這間宅子就被收歸國有,被房管所規劃區隔后就形成了寶來衚衕現在的樣子。
從衚衕口進去后,前行三十米左右,有斜對着的兩個大雜院,大雜院裏面曲曲折折,有原本紅牆綠瓦的老房子,也有自己搭建的簡易棚子,拉拉雜雜各住十來戶人家。
顏如許的宅子在衚衕的盡頭,原本是宅子的後花園,連帶着修建了四間大瓦房,供女眷們逛花園時休閑娛樂時候用。
這棟房子,是顏如許用自己分配的筒子樓,又花了大價錢和別人換來的。
這個時代的人們崇尚住樓房,能住上樓房成了一件頂頂時髦又令人羨慕的事兒,整個京市的樓房也不多,就一些大單位的才有。
那時候顏如許來報社時間不長,資歷尚淺,但因為那篇新聞報道得了全國年度新聞大獎,再加上結了婚,且很快懷孕,一下子就擁有了分房的資格,單位給分配了一棟四十來平米的小兩房。
作為一個見識過後世繁華的人,顏如許不覺得沒有獨立洗手間,做飯得去樓道,隔音差的筒子樓有什麼好的,且樓里住的都是單位的同事,上班見下班見,絲毫沒有私隱可言。她不想住進筒子樓,就動了買房子的心思。
不過現在少有買賣房子的,比較流行“換”,顏如許想用筒子樓換個獨門獨院的平房。
正巧,有個同事的親戚也有換房的意願,雙方一拍即合,換回來的就是顏如許現在住的這套,她一下子就相中了。
這可是位於二環里的獨門獨院,擁有獨立產權,總佔地差不多五百平米左右,還有個200多平米的的小院子!
有了這套房子,即便兒子將來平平無奇,也夠他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雖然她額外多補了二千塊錢,相當於她二年工資、獎金、稿費等的全部收入,她也覺得太值了!
對方既住上了樓房,又得了二千塊錢,也很滿意。
雙方皆大歡喜,當下就去房管局辦理了過戶手續。
顏如許慢慢推着自行車,專撿平整的路走,但難免還是有些顛簸,康康調皮,每顛一下就誇張的“啊”的大叫,好似顛得多厲害似得,還說:“媽媽,我的屁股要被顛成八瓣了。”如果他不是緊接著說:“那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吃兩顆奶糖”,顏如許差點就以為他的屁股真被顛疼了。
她嚴肅的拒絕:“不行”。
康康有些失望,後面的“啊”聲也敷衍了事。
快到離衚衕口比較近的西大院時,一個人黃不拉幾的小腦袋迅速從大門側面探出來,又極快的溜回去,就像是黃鼠狼偷雞之前在做偵查一般,透着股子不打算干好事的猥瑣勁兒。
顏如許下意識的停住,掰着車頭往右側靠,自己斜對着西大院的位置,把康康擋個嚴實。
西大院的大門也是后開出來的,沒有台階,也沒有門檻,兩扇略顯簡陋的木門大敞着,用碎磚頭抵住,裏面人聲嘈雜,有訓孩子的,夫妻拌嘴的,鍋碗瓢盆碰撞聲,陣陣蜂窩煤燃
燒的味道,混合著飯菜的香味傳來。
拖拖沓沓卻又急匆的腳步聲忽地就清晰起來。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乾瘦婦女高端着個掉了大片漆的洋漆盆子,揚起來,作勢就往路上潑,眼看着水就要潑出去,不知道怎麼地,卻又忽然停住,她眼神中露出些疑惑來,轉頭往右,朝衚衕口方向看去。
正看到顏如許站在那裏,面無表情,目光凌厲,那婦人雙手一抖,水盆往右側推了推,似乎有順勢轉向的意思,但終究沒把水潑出去。
但她故意想往顏如許身上潑水的行為已暴露無疑。
這是住西大院靠門口小單間的劉嫂子。
她剛剛一直讓小孫子盯着路口,準備着等顏如許路過的時候出來,假裝沒看到有人過來,不經意的把髒水潑在她身上。
反正自己是不小心,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跟她賠禮道歉,多說兩聲對不住唄,她還能咋地?
萬一她要生氣,自己就假裝可憐,說:“哎呀,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這衣服這麼貴,要不我賠吧,哎呀不行,我就是給街道干零活的,砸鍋賣鐵、賣兒賣女也賠不起啊……”
她要是不依不饒,自己就坐地上哭嚎訴苦,最好把街坊四鄰,街道幹部都給引過來,看看這個了不起的女幹部是怎麼欺負窮人的!反正自己經常這麼干,不怕丟人,那個漂亮女人可就得被臊死了。
這事在劉嫂子心裏頭籌謀好幾天了,有時候半夜都想這個事兒,無數次的在心裏頭想像着那個場景:那個長得跟天仙似的人物,頭上身上全是髒水,腦袋上頂着幾根爛葉子,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像個落湯雞一樣,委屈、氣憤卻無計可施……
光想想,劉嫂子都覺得暢快極了,大晚上的都能樂出聲來。
可沒想到的是,設想得好好的,實際實施起來卻出現了偏差。那個女人沒有按照自己估算的正好經過門前,時機沒掌握好,那髒水就不能潑出去了,否則,就是故意了。她要的是讓那個女人啞巴吃黃連,吃悶虧,可不是□□裸的欺負人。
劉嫂子為什麼想要整治顏如許,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自從這個漂亮女人搬過來之後,就成了寶來衚衕東西兩院人們關注的對象。大家紛紛猜測這個女人的身份背景,覺得她住得起這麼大的院子,穿着打扮又好看,肯定不是一般家庭出來的。
但這個女人基本上不和大傢伙往來,不和大家一起上公共廁所,也不用自己拉着小車去買蜂窩煤,還跟資產階級似的,雇傭了保姆。她和大雜院裏的大傢伙,就像是蘇聯和美國似的,是界限分明的兩個世界。
要說她高不可攀吧,倒也不是,她雖話不多說,但別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微笑着點頭說聲“您好”什麼的,但要是想跟她進一步交流,比如探問起她私事時,她卻會禮貌的岔開。
按照寶來衚衕好事者的猜想,這女人肯定是有隱情啊,要不怎麼嘴巴和蚌殼似的,啥都不肯說呢,肯定是藏着什麼了不得的事兒不想讓人知道唄。這些人抓耳撓腮的,卻又無計可施,就像是後背痒痒卻怎麼也撓不着一樣的難受。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有人發現不對了:怎麼從來沒見過孩子爸爸呢?
就有人猜測:保不齊是兩地分居,或者是軍人唄。
都是猜測,大傢伙也不敢肯定,直到有一次,有人偶然遇到後院原來的住戶,就問起顏如許的情況。那人現在住在了大眾日報家屬樓里,左鄰右舍全是顏如許的同事,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她的一些事情。
於是,顏如許的名字、職業包括婚姻狀況就都被寶來衚衕的人們所知。
有些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把自己的事兒捂得這麼嚴實呢,原來是個離婚的啊!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劉嫂子對顏如許的態度發生
了微妙的變化。
原本她對顏如許好奇中帶着羨慕,覺得她是天上那高高在上的雲,高不可攀,又像是看着電影裏的人物似得,雖然住的近,但是距離自己卻很遙遠。
可知道顏如許是離婚婦女之後,她在劉嫂子心中,一下子就從空中墜落,落成了地面上的塵土。一個離婚的女人,都被男人甩了,還有什麼可清高的呢?
就從這個時候開始,劉嫂子開始格外關注顏如許,想法設法的,想要偷窺她的生活。
只可惜,她家院子的大門總是關得很嚴,那位叫那花嬸的老媽子很少從寶來衚衕進出,即便是偶爾遇上,也和她的主人一樣,油滑得很,從她嘴裏什麼話也套不出來。
這讓劉嫂子愈加氣憤,撓心撓肺。
其實,不用深入窺探顏如許的生活品質,人家的外在狀態就很能說明問題。
漸漸的,劉嫂子心態開始失衡,開始向著她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方向發展。
她恨恨的想,一個被人甩了的離婚婦女,憑什麼能活得那麼好,有個好工作,天天穿得溜光水滑的,還有老媽子伺候着。而自己這個喪了偶的還一直為死去的丈夫守着的,可比她光榮多了,卻每天辛苦的糊火柴盒,一分一分的攢錢,伺候兒子孫子,穿打補丁的褪色衣服,時不時還得去菜門市撿掰下來的白菜幫子,就連用蜂蜜煤都得算計着用,偶爾趁着天黑偷鄰居一塊,還得被人家找上門來罵。
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嫉妒大雜院裏頭那些賺工資的、住房寬裕的,甚至是家裏頭有人能分擔家務的,經常跟人碰面笑呵呵回身就啐吐沫,偷偷的詛咒他們,可是從來沒像對待顏如許這樣,想欺負她、揉捏她,想看見她被欺負了卻還啞口無言吃悶虧的樣子。
這樣,就能讓自己高興起來,就能彌補自己在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
劉嫂子想到了一個“公平”起來的辦法,就是找顏如許借錢,當然,錢借到之後,她肯定是不會還的,而且只要第一回她借給了自己,她就會去借第二次。可誰知道,當她帶着小孫子裝可憐裝慘,跟顏如許訴苦,後來說想跟她借錢去看病時,顏如許回絕了她,說什麼她也欠着外債。
這分明就是借口,劉嫂子才不信!她要是欠着外債,怎麼還有錢穿好衣服,雇着保姆,分明就是不想借給她!她有錢穿好吃好,可就是不肯接濟一點給自己,這人怎麼就這麼壞呢!一次不行,劉嫂子又借了一次,這次的借口是家裏孩子要交學費,可顏如許還是拒絕了她。
劉嫂子氣得肝疼,顏如許是給臉不要臉,她決定拿出實際行動來,給她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