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回家的路上,蘇宥後知後覺地握住傅臨洲的手,有點難過地問:“傅總,你媽媽很不滿意我嗎?”
“他不滿意的不是你,是你的性別。”
蘇宥想:確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又不能為他的性別向傅臨洲母親道歉。
傅臨洲看着他,笑了笑,“要是以前,你該哭了。”
蘇宥眼珠一轉,忽然發問:“傅總,那你是喜歡我以前的樣子,還是現在?”
“都喜歡,各有各的可愛之處。”
蘇宥努努嘴,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
“你媽媽知道我抑鬱症的事情嗎?”
“我還沒跟她講,講了估計她對你偏見更深,別太擔心了,宥宥,這件事由我來解決,即使改變不了父輩們根深蒂固的偏見,我也會儘可能保護你不受傷害。”
蘇宥抱着傅臨洲的胳膊,頭靠在上面,他想:我一定是花光了上輩子的所有氣運,這輩子才會遇見傅臨洲。
“宥宥,今天一天工作的感覺怎麼樣?”
“還好,就是精力跟不上,對了,組長給我分任務了,他讓我聯繫種草博主,把我們的新品推廣出去。”
“你有什麼想法嗎?”
“肯定不能廣撒網,因為我們的產品不是化妝品也不是什麼按摩枕,價格比較貴,受眾也有限,我得先去研究一下自媒體平台的用戶畫像分佈,然後再篩選博主。”
傅臨洲聽了之後很是欣慰:“進步很大,宥宥。”
回去之後,蘇宥從儲物間裏翻出之前做鈴蘭剩下的材料包,準備用空餘時間再做幾朵鈴蘭,放在家裏的各個角落。
傅臨洲說他的外公外婆相濡以沫幾十年,至今出門都是手牽着手,鈴蘭是他們二十歲相愛時的定情花。
蘇宥一朵一朵用心鉤織着,希望永不凋謝的鈴蘭能保佑他和傅臨洲也能恩愛白首。
由於蘇宥再三要求傅臨洲不能在公司里公開他們的關係,傅臨洲沒辦法,只好囑咐姚雨以後也不要正大光明地過去照拂蘇宥。
蘇宥無故曠工一個月,一來就被委以重任的事很快就遭到了許多同事的不滿。
幾個人在茶水間裏閑聊:“不就是當了幾個月的總裁助理,工作能力也沒多強啊,憑什麼一路給他開綠燈啊?”
“他和姚雨是不是有親戚關係?”
“肯定有,不然姚雨怎麼會讓他替班?”
“可他和那個被開除的叫……叫謝簡初的不是表兄弟嗎?如果蘇宥和姚雨是親戚的話,怎麼謝簡初就被開除了?”
“那就應該不是親戚,不過最近姚雨也不怎麼來我們市場部了啊,昨天在食堂,我看姚雨也沒和蘇宥一起吃,感覺沒以前那麼關照他了。”
“才畢業沒多久,上班一年不到就出這麼多麼蛾子,又是同性戀又打架又曠工的,我覺得他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旁邊和蘇宥同期轉正的女孩子忍不住插話道:“可是我覺得他這個人本心不壞,而且我感覺他還是挺善良的,之前我工位對着空調,他就主動和我換了位置,有什麼重活他都一個人去做,做完了才通知我。他又不可能是因為喜歡我才做這些,做這些別人又看不到,之前謝簡初到處說他不好的時候,我就想反駁來着……”
幾個人面面相覷,但是最後還是得出一個結論:反正我不想和這種人多來往。
蘇宥對於別人的議論一概不知,他正忙着在各個平台上找KOL,翻得眼睛都快瞎了。
不管是大網紅還是小眾博主,都各有利弊,大網紅推廣範圍大但不定向,小博主粉絲粘性高但數據不穩定,找M的話報價高,自己一個個去聯繫的話效率又低,蘇宥想了半天沒想出思緒。
傅臨洲給他發消息:【宥宥,記得吃藥,還有維生素片。】
【好。】
【困的話就來我這裏休息,不要硬撐。】
【才沒有硬撐,我現在很清醒的!我一定能趕在別的組之前完成任務,我的產品的銷售額一定是漲得最快的!】
【宥宥好棒。】
傅臨洲總是像哄小孩一樣誇獎他,蘇宥看着這幾個字,忍不住紅了臉。
旁邊同事經過,瞥了他一眼,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小蘇談戀愛啦。”
眾人紛紛看過來,蘇宥愣住,緩緩放下手機。
姚雨正好經過,看到這一幕,剛想走過來幫忙,可蘇宥面無表情地看着說話的那個人,彎了一下嘴角,然後說:“是啊,戀愛了。”
那人倒也沒想到蘇宥如此坦然,她訕笑了兩聲,說:“祝幸福啊。”
蘇宥朝她點了下頭,然後繼續工作。
姚雨怔了怔,許久才轉身離開,回到頂層,傅臨洲正聚精會神地看着電腦屏幕,姚雨走進來告訴他:“傅總,小蘇現在狀態很好,特別好,都敢和人正面剛了。”
傅臨洲指尖微頓,倒生出幾分擔心,
等記憶恢復之後,他還會如此嗎?
*
*
蘇宥忙了一個星期,聯繫了兩位博主,報價發過去,等了兩天都等不到回信,他有些受挫,正好沈燃星給他打電話,邀請他周末來玩。
蘇宥做了一盒黃油曲奇帶過去。
沈燃星一個人住在離煦山別墅不遠的高層樓房裏,也是地價驚人的富人區,蘇宥一開始還覺得驚訝,但想到周醫生的診療費用也不是誰都能付得起的,他就淡定許多。
沈燃星抱着胳膊站在家門口等他。
蘇宥從電梯裏出來,愣了愣,有些生疏地打招呼:“燃星,你好。”
“你好。”他冷冰冰地回答。
啊?不是你邀請我來的嗎?
本來也不擅長交朋友的蘇宥整個人僵住,尬笑兩聲:“我……我可以進去參觀一下嗎?”
沈燃星讓開位置,蘇宥這才發現,沈燃星身後都是畫,一幅幅油畫錯落地掛在牆上或者擺放在客廳,顏色都以深藍色或者黑白為主,畫的最多的是大海,漫無邊際的深色海面,零碎點綴着幾顆星星。
蘇宥“哇”了一聲,“燃星,你是畫家嗎?這也太厲害了。”
“你不會覺得壓抑嗎?”
“色調的確有點暗,但是很好看啊。”
“我以為你會覺得壓抑,我無意中看到周醫生的診療本,你不是重度抑鬱症嗎?”
蘇宥感到有些冒犯,但沒有表現出來,“是,但是我現在好多了。”
蘇宥把自己帶來的餅乾給沈燃星吃,沈燃星紆尊降貴地嘗了一片,“還不錯。”
他們坐在沙發上,沈燃星給蘇宥講最大的那幅畫:“我媽媽也是抑鬱症,她是自殺的,就是這樣的海面,她一點一點走進去,海風吹着她的裙子,她腳步不停,不斷下墜,海水打濕一切,等我爸爸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時候你幾歲?”
“四歲。”
蘇宥憐惜地看着沈燃星,看他精緻外表下那顆脆弱的心,“燃星,你現在還好嗎?”
“不好。”
“在周醫生那裏也沒有好轉嗎?”
“有一點,但不多。”
蘇宥也不擅長安慰人,他只能靜靜地看着沈燃星,長久的沉默之後,沈燃星睜開眼望向蘇宥:“其實在看到你之前,我已經準備放棄了。”
蘇宥愣住。
“那天我和周醫生聊完之後還是覺得沒用,一抬頭看到你,”沈燃星拿出手機,翻出
一張照片給蘇宥看:“我媽媽笑起來也有酒窩,眼睛也是圓圓的。”
蘇宥驚訝道:“還真的有點像。”
“蘇宥,你嚮往死亡嗎?”
蘇宥抿了抿唇,“嚮往過,在我高中的時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出門被車撞死。”
沈燃星目光低垂。
“我父母在我九歲的時候車禍去世,我母親在臨終前用最後一口氣給我留了一條短訊,讓我好好活着,可我覺得活着一點意義都沒有,也許你能懂我的感覺。”
蘇宥看着那幅畫說:“就像你這副畫給人的感覺,明明有星星,卻看不到光芒,那時候我每天睡覺前就在想,我什麼時候可以死啊,這樣的人生,活十年和活八十年有什麼區別嗎?過得很痛苦但還是努力考了一百分,拿着漂亮的試卷回了家,突然就好難過,我該跟誰分享這種喜悅呢?媽媽在天上,她真的能看到嗎?”
“她看不到。”沈燃星篤定道。
蘇宥笑了笑,“是啊,我也覺得她看不到。”
“那你為什麼沒選擇放棄?”
“因為膽小。”
蘇宥捲起自己的袖子,把依稀可見的傷痕給沈燃星看,“每次鼓起勇氣,一劃出血就退縮了,開始是用美工刀,或者開信刀,後來膽子越來越小,變成尺子,變成水筆,最後是指甲,難過的時候就抓自己,只敢劃破一點皮,疼一下清醒一點,就又能再過一天。”
沈燃星蜷縮在沙發里,身子一抖一抖的,他說:“我不想像你這樣,我要來個痛快的。”
“什麼痛快呢?”
“像我媽那樣。”
“可是我聽說溺水的感覺是最痛苦的,而且沒人發現的話,遺體會很噁心的。”
“那就跳樓。”
“跳樓也不好,血肉模糊的。”
“……那就站在馬路上被車撞死。”
“司機是無辜的,你這樣會被人家造成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
沈燃星翻身坐起,氣鼓鼓地望着蘇宥。
蘇宥無奈地笑了笑,“你看,沒有那麼那麼想死的話,連死法都很難選的,如果真的到絕境了,其實不會像我們這樣。”
“你為什麼沒放棄?”
“因為我大二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從那天開始,我就對自己說,蘇宥,再堅持一下,不管怎麼樣,我要再見他一次。”
沈燃星倏然起身:“你有男朋友了?”
“有啊。”
“誰?”
蘇宥仰頭看他,“你問這個幹嘛?”
“你有男朋友不早說?”沈燃星拿起蘇宥的黃油餅乾,又放下,認真道:“分了吧。”
“啊?”蘇宥再一次被沈燃星的腦迴路驚呆。
“我一定比他有錢,應該也比他年輕。”
“可是我很愛他。”
沈燃星推開黃油餅乾,掀起毯子把自己裹住,縮在沙發里。
蘇宥坐立難安,片刻之後試探着說:“燃星,要不我先回去吧?”
“不行,”沈燃星掀開毯子,直直地盯着蘇宥,“再陪陪我。”
蘇宥看着沈燃星,就像看到幾年前的自己,出於同病相憐以及對沈燃星的漂亮臉蛋的容忍,他最後還是坐了下來,沈燃星問他:“你現在在做什麼?”
“在一家智能家居的公司上班。”
“你做什麼?”
“我在品牌組裏,負責營銷推廣。”
沈燃星突然來了精神,他湊近了問蘇宥:“你要我幫你嗎?”
“你?”
“智能家居……那就是家裝類博主咯?我哥哥手上有好幾家M,光是家裝類的百萬級博主就有好幾個。
”
“真的嗎?”蘇宥十分驚喜。
“你想要低價拿到他們的合作嗎?我可以幫你,前提是你和那個男人分手。”
“燃星,”蘇宥嘆了口氣,“我不可能和他分手的,我這樣跟你說吧,他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我現在還是有自殺傾向,還是覺得死亡比活着更好,但是我現在捨不得放棄自己,因為我想陪他到老。”
沈燃星怔怔地坐了回去。
蘇宥帶着笑容,滿是憧憬地說:“我真的很想很想陪他到老。”
沈燃星看着蘇宥胳膊上斑駁的傷,總覺得這些話不應該從一個有嚴重自殘行為的重度抑鬱症患者的嘴裏說出來。
“每天都在一起,一屋兩人三餐四季,那該有多幸福啊。”
沈燃星嗤之以鼻。
“對了,我家還有兩隻貓呢,你可以來我家玩。”
“嘁,我才不去。”
蘇宥笑着推了推沈燃星的腿,“長這麼好看,老皺着眉頭做什麼?”
沈燃星冷冰冰地看着他,“蘇宥,活着真的比什麼都重要嗎?”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活着才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死了就看不到結局了。”
沈燃星眼波閃了閃,漂亮如水墨畫的眼睛裏顯露出一分不易察覺的悲傷。
蘇宥走後,沈燃星把最大的那幅畫收了起來,他拉開窗帘看着蘇宥的身影在樓下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就好像他母親那天離他而去。
可是,又有不同之處,因為他還能再見到蘇宥。
只有活着,才能再見到。
沈燃星突然明白了蘇宥剛剛那番話的意思。
晚上傅臨洲應酬回來,蘇宥準備了解酒茶,乖乖坐在床邊,傅臨洲一進來,他就抬起頭朝他笑,傅臨洲沒喝酒,但還是擺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把蘇宥壓在床上親。
蘇宥嗅了嗅,沒聞到酒味。
“沒喝嗎?”
“沒,想着回來陪宥宥,哪裏敢喝酒?”
蘇宥抱着傅臨洲,任他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笑着說:“明天我陪你喝,明天初言約我們去酒吧玩。”
“他聲樂課結束了?”
“哪有那麼快啊,但是江總已經開始提前造勢了,幾張照片就漲粉好幾萬。”
“那他還敢去酒吧?”
蘇宥恍然:“對哦,那不去酒吧了,就來我們家吧,我做一桌子菜。”
“你剛剛說,我們家。”傅臨洲和他碰了碰鼻尖。
蘇宥笑得很甜,指尖搭在傅臨洲的肩膀上滑了滑,“嗯,我們家。”
蓄勢待發的時候,蘇宥的手機突然響了,傅臨洲微微眯起眼睛,蘇宥費力地從枕頭旁邊拿起手機接通。
“蘇宥!你再考慮一下。”
是沈燃星的聲音。
“你答應做我男朋友,我就把我哥公司里的所有家裝博主都推給你,所有博主,你隨便挑,你好好考慮!”
蘇宥獃滯地看了眼傅臨洲,連忙解釋道:“他是周醫生那個,那個病人,我——”
傅臨洲拿過蘇宥的手機,看了眼名字。
沈燃星還在叫囂:“我都查到了,你男朋友就是你公司的老闆,就是個家居公司,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要是和我在一起,我每天往你卡里打一萬塊錢,你快點跟他分手!你快點回答我!”
蘇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用口型說:他精神狀態不好,他有焦慮症。
“沈燃星。”
“你是誰?”
“蘇宥的男朋友。”
“哦,你就是傅臨洲,你知道我哥哥是誰嗎?你最好——”
傅臨洲打斷了沈燃星的話,他一邊慢
條斯理地解開蘇宥的睡衣紐扣,一邊對着電話說:“我不知道你哥哥是誰,但你可以問一下你哥哥,我是誰。”
他掛了電話,從抽屜里翻出那天深藍色領帶,蘇宥獃獃地看着他。
傅臨洲把蘇宥的胳膊按在頭頂,笑着說:“宥宥,我以前就說過的,我希望你結交到朋友,但不能是對你有想法的朋友,我會吃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