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第44章 第 44 章

“從測試結果來判斷,確實是抑鬱症,之前有就醫過嗎?”

蘇宥搖頭,“沒有。”

“因為你現在已經有了明顯的自殘行為,我的建議是住院,藥物治療配合物理治療,雙管齊下。”

“物理治療?”

“電休克,聽上去有點可怕,不過是目前比較流行的治療方法。”

蘇宥更關心:“貴嗎?”

“我們醫院的價格是一次一千二。”

“大概要做幾次?”

“一般是六到十二次,但具體要看你的病情。”

蘇宥無助地抓了抓自己的膝蓋,“有副作用嗎?”

“短時間內記憶力會減退,感知情緒的能力也會減退,這裏有MECT的詳細介紹,你可以看一下。”

蘇宥拿着診斷報告和宣傳單走了出來,測試報告上寫着:重度抑鬱,自我評價偏、情緒低落、悲觀厭世、有自殺自殘行為;重度焦慮,有明顯的焦慮行為,比如胸悶氣短、耳鳴、渾身發抖。

門診診斷結果是重度抑鬱。

他以為醫生會和他多聊一會兒,但醫生的重點似乎在開藥和住院上,後面還有好多人排着隊,並沒有太多精力和他聊陳年舊事,聽到蘇宥說還要再考慮一下的時候,就把他打發了。

蘇宥出來的時候,剛剛摔貓的男孩還在抱着書包哭。

他經過時忍不住多看了男孩一眼,這才發現男孩後背露出來的皮膚上全是燒傷。大面積燒傷、小男孩、憔悴的母親、藏在書包里的貓、精神病院……幾個詞彙在蘇宥的腦海中盤旋。

這世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

蘇宥嘆了口氣。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光暗淡,霧蒙一片,傅臨洲的車停在停車場的南側,蘇宥走過去,坐上車。

“怎麼樣?”傅臨洲關切地問他。

蘇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鼓起勇氣把診斷單遞給傅臨洲,傅臨洲接過來,在低頭看內容之前先握住了蘇宥的手。

他用指腹揉了揉蘇宥的虎口,然後才展開診斷單。

他閱讀診斷單的那半分鐘幾乎在凌遲蘇宥,蘇宥努力平穩呼吸。

傅臨洲問:“要怎麼治療?”

“住院,吃藥再加上……物理治療。”

“什麼物理治療?”

蘇宥鼓起勇氣,“電休克。”

傅臨洲瞳孔震顫,詫然許久,然後說:“宥宥,一定有更好的辦法,輕易不要——”

“這裏有介紹,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很正常的方法,很多人都在用,主要針對情緒過激且已經有自殺行為的人。”

傅臨洲把蘇宥的手握在掌心。

蘇宥說:“我想試一試。”

傅臨洲把電休克的介紹看了好幾遍,最後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那我陪着你。”

“我去的大概是重症病房,不能有人陪護,聽說更嚴重的還要收手機。”

“真的不需要我進去陪你嗎?”

蘇宥搖搖頭,“不用的,我想一個人。”

“宥宥,我之前就在幫你聯繫更權威的心理醫生,但那個專家最近在國外,還要等一陣子,或者我帶你去北京或者上海。”

“不用的,就寧江這兒的治療費用我已經承受不起了,”蘇宥頓了頓,無奈道:“傅總,您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我的精神問題您也看到了,像埋了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我根本沒法回饋給您同等的感情,有我這樣的伴侶您會很累的,與其——”

傅臨洲打斷他:“宥宥,現在治病最要緊,先別急着拒絕我。”

蘇宥低下頭:“好。”

傅臨洲沒有立即

開車,他反覆看着蘇宥那張診斷單,蘇宥兀然開口:“我可能要請兩個星期的假。”

“好。”

“抱歉。”

“沒什麼,身體最要緊,”傅臨洲轉頭看他:“什麼時候住院?”

“明天下午吧,早開始早結束。”

傅臨洲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好。”

他把蘇宥載回家,蘇宥先去了廚房,洗了手,繫上圍裙:“傅總,我給您包一點水餃吧,放在冰箱裏,您回家的時候就不用自己做了。”

“你現在要多休息。”

“沒事的,您讓我做點事情吧,不然我又開始想東想西,”蘇宥無奈地笑了笑:“傅總,您喜歡吃三鮮餡嗎?或者薺菜。”

“薺菜吧。”

“好嘞,正好冰箱裏有。”

蘇宥找出麵粉和酵母,一步步開始和面調餡,他在廚房裏忙活,傅臨洲就在客廳里,偷偷用攝像機記錄廚房裏的畫面。

他感覺到蘇宥在遠離他。

蘇宥身上的鮮活氣息在消失。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是謝簡初發匿名郵件,也不是被打得鼻青臉腫,是……是從他表白那天開始的,蘇宥的第一反應是落淚央求,傅臨洲被睽違多年的愛意沖昏頭腦,竟然沒意識到那有多嚴重。

他的愛,好像讓蘇宥變得更難過了。

他從頭到尾記錄著蘇宥,蘇宥洗菜切菜,打雞蛋,用筷子攪拌薺菜肉餡,明明他動作熟練得像個大廚,傅臨洲依然覺得他可愛,最後蘇宥發現了傅臨洲的鏡頭,他先是愣住,然後靦腆地朝鏡頭笑了笑。

傅臨洲走過去,鏡頭對準蘇宥的臉。

“宥宥要離開兩個星期,有什麼事情要和我交代的嗎?”

蘇宥不習慣面對鏡頭,於是一邊低頭包水餃,一邊說:“傅總不能熬夜工作,也不能一直加班,一日三餐要按時吃,還有不要喝太多咖啡,要多喝熱水。”

“還有呢?”

“還有……”蘇宥想了想:“還有多和朋友們出去放鬆娛樂,多交一些性格開朗的朋友,愉悅心情。”

“小朋友,我比你大五歲。”

蘇宥不服,嘟囔道:“可我說得沒錯啊。”

“好吧,聽宥宥的。”

蘇宥朝他笑了笑。

傅臨洲放下攝像機,陪着蘇宥一起包水餃,他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動作十分生疏,餡不是太多就太少,又怕被蘇宥發現,揪了點麵糰拆東牆補西牆。

但最後還是被蘇宥發現了。

蘇宥氣鼓鼓地奪走傅臨洲手上奇形怪狀的水餃,“傅總!你不要搗亂!”

傅臨洲很是失落,從背後抱住蘇宥,委屈道:“我就是想幫忙,宥宥又不肯教我,我只能自己摸索了。”

蘇宥嘆了口氣,一步步慢動作講解給傅臨洲聽,“放這麼多餡,然後注意用虎口捏住,往裏一推。”

傅臨洲兩手覆在蘇宥的手上,學着蘇宥的動作,但他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快注意力就轉移到了蘇宥身上,他啄了啄蘇宥的額角,小聲說:“我在家等你,宥宥。”

蘇宥鼻酸到不行,然後說:“好。”

“別放棄自己,也別放棄我。”

蘇宥動作頓住,抽了抽鼻子說:“好。”

晚餐就是蘇宥親手包的水餃,吃完之後傅臨洲教蘇宥怎麼用洗碗機,蘇宥按照傅臨洲的說明,按了按鍵,然後驚訝道:“好方便啊。”

“家裏還有很多方便的智能家居,還沒給宥宥介紹過,等以後有空了,我一件一件講解給宥宥聽。”

“就像香港德樂的概念店一樣嗎?”

“比那裏更厲害。”

蘇宥眼睛亮晶晶的,他崇拜地望

向傅臨洲:“好厲害。”

他笑起來眉眼彎彎,酒窩淺淺。

傅臨洲想吻下去,但理智制止了他。

夜深人靜。

傅臨洲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凌晨兩點,他還沒睡。

他當然睡不着,比起擔心他和蘇宥無疾而終的感情,他更放心蘇宥的身體狀況,他想:如果他的愛讓蘇宥的狀態比之前更差了,那罪責在他。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聽到腳步聲。

蘇宥在朝他的房間方向走過來。

蘇宥剛走到門口,傅臨洲就打開了枱燈,突然亮起的燈光嚇得蘇宥停住腳步,他磕磕巴巴地問:“傅總,您還沒睡嗎?”

“還沒,你怎麼也沒睡?”

蘇宥有些尷尬,撓了撓後頸,朝傅臨洲咧嘴笑。

傅臨洲朝他招手,“過來。”

蘇宥乖乖走過去,坐在床邊。

傅臨洲往旁邊挪了位置,拍了拍空床鋪,掀開被子,讓蘇宥躺上來。

蘇宥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妥協,他躺到傅臨洲身邊,枕着傅臨洲的胳膊,傅臨洲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綿軟的睡衣。

“對不起,傅總。”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宥宥。”

傅臨洲看到床頭花瓶里的那隻被蘇宥插進去的鉤織鈴蘭,他伸手把花抽出來,然後彎曲了花莖,圈在蘇宥手腕上。

蘇宥看了看,好奇地問:“傅總,您為什麼喜歡鈴蘭花?”

“我外婆外公喜歡,那是他們五十年愛情的見證,我小時候在他們家裏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印象很深刻,後來我父母離婚——”

蘇宥突然仰起頭,一副很震驚的樣子。

傅臨洲親了親他的額頭,繼續道:“我父親婚內出軌,我無意之中看到了我父親和另一個女人上床的畫面,這讓我往後十幾年,都沒辦法釋懷,甚至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噁心,所以外面傳的沒錯,我是性冷淡,而且是獨身主義。”

傅臨洲有一搭沒一搭地捏着蘇宥的手,“你是第一個讓我產生衝動的人,想靠近,想抱你,想和你談戀愛。”

蘇宥既害羞又不能理解。

“從一開始我對你就和對別人不一樣。”

蘇宥撅着嘴反駁:“可是……開始的那幾天,您連我的名字都喊不出來。”

傅臨洲笑了笑,“那個時候我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分不出精力去熟悉你,可是後來我對你不好嗎?”

“好,特別好。”蘇宥承認。

“宥宥,這兩天我也想了很多,剛剛也查了抑鬱症和迴避型依戀的資料,我對你除了心疼還是心疼,宥宥,現在別想那麼多,一切等你出院以後再說。”

“可是如果治不好呢?”

“怎麼會治不好?在寧江治不好,我就帶你去其他地方治療,找更好的醫生,一年治不好就兩年,兩年不好就三年,總會治好的。”

“您沒有義務這樣做。”

“宥宥,如果你有一個很愛的人,他生病了,你難道會說你沒義務為他付出,然後就袖手旁觀嗎?”

蘇宥愣住。

“宥宥,我給你提一個要求,好不好?”

蘇宥點頭。

“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和謝謝,也不要再說‘您’。”

蘇宥張了張嘴,一個“您”字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傅臨洲盯着他,他就慢慢閉上嘴,把臉埋在傅臨洲的胸膛,他毛茸茸的發頂掃過傅臨洲的下巴。

傅臨洲揉着他的腰。

“傅總。”

“嗯?”

蘇宥嗡聲說:“我會努力的,如果我治療之後有所好轉,我一定會認真地和你談戀愛,做一個很好很好的男朋友,而且我還

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什麼秘密?”

“都說是秘密了。”

傅臨洲笑了笑,又問:“那什麼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

蘇宥倒是沒思考過,想了半天然後說:“我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

傅臨洲的眼神變得玩味。

蘇宥忽然問:“傅總,你想做嗎?”

這回換成傅臨洲愣住,他詫然道:“你說什麼?”

“如果你想做,我可以配合的,我——”蘇宥開始解自己的衣扣。

傅臨洲按住他,惱怒道:“小沒良心的,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宥倉惶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

蘇宥急着把臉往傅臨洲頸窩處埋,被傅臨洲抓住按着,冷聲道:“不許撒嬌。”

蘇宥一副要哭的樣子。

傅臨洲拿他沒辦法,又把他摟進懷裏,柔聲安撫道:“宥宥,我們還有好多年呢,不急於這一時。”

蘇宥在他懷裏猛點頭。

月光如水,傅臨洲看着遠處星星點點,蘇宥枕着傅臨洲的肩膀,陪他一起看。

他在入睡之前囈語道:“傅總,你再等等我。”

*

*

*

蘇宥帶着行李箱去了寧江三院。

傅臨洲把他送過去,陪他辦完了住院手續,蘇宥朝傅臨洲擺擺手。

“好好照顧自己。”傅臨洲囑咐道。

“我會的,傅總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你要是消瘦憔悴了,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一定要好好吃飯。”

傅臨洲笑着說:“好。”

進住院部之前,護士先讓蘇宥把身上和行李箱裏所有尖銳物品都取下來,蘇宥看着他手腕上的鉤織鈴蘭,“這個也要拿下來嗎?”

護士摸了摸裏面的鐵絲,“要的。”

蘇宥依依不捨地取下鈴蘭,“那麻煩您幫我保管好,這個對我很重要。”

“當然。”

蘇宥被帶到住院部的五樓,他住在一個雙人間,隔壁床還空着。

蘇宥放下東西之後被護士帶去做全身檢查,晚上吃完晚飯,傅臨洲給他發來消息。

【宥宥,醫院環境怎麼樣?】

【還可以,挺乾淨的,就是吃飯的時候只能用勺子,而且是那種木勺,很不方便,其他的都很好。】

【那就好,我每天都會託人送水果和零食進去。】

蘇宥摸了摸自己的頸側,倒在床上,紅着臉打字:【想吃草莓。】

【還有呢?】

【還有獼猴桃。】

【明天宥宥眼睛一睜就能看到草莓和獼猴桃。】

蘇宥咧嘴笑,很快醫生送葯過來。

蘇宥起身吃了葯,剛吃完葯,隔壁床突然來了人,正是他昨天看到的小男孩。

男孩的母親看到蘇宥時也是一愣。

小男孩表現出強烈的掙扎,兩個護士把他架着按在床上,然後把他的手腕腳腕都用束縛帶綁住,小男孩拚命尖叫,刺耳到蘇宥的心臟也開始不舒服,過了很久,他終於慢慢力竭地安靜下來。

男孩的母親朝蘇宥歉然地笑了笑,輕聲說:“你放心他不會一直這樣的,他夜裏絕對不鬧的,實在是不好意思。”

蘇宥擺擺手,“沒事的,我能理解。”

男孩的母親把一沓沓換洗衣服拿出來,“我和他爸離婚之後,他判給了他爸,我一個人去深圳打工,可是沒想到那個挨千刀的,和他后娶的媳婦一起虐待孩子,天天不是打就是罵,孩子在外面偷偷養了只貓,被他倆發現了,趁着冬天村裡燒火堆,他們把貓扔到火堆里,孩子

衝進去救貓,身上全燒傷了不說,精神還出了問題。”

“那身上的傷好了嗎?”

“養了五個多月,好得差不多了,等我再攢點錢,就帶他去做植皮手術。”

蘇宥點點頭。

“小夥子你呢?”

“我……”蘇宥盤腿坐在床上,摳了摳手,無奈道:“我父母很早去世,然後寄住在小姨家,過得不太好。”

女人嘆了口氣,“也是個可憐孩子,那你住院要住多久?”

“暫時是兩個星期。”

“這東西會不停反覆的,一次兩次住院根本沒用,我上個月就帶他來過了,在這裏剛剛好一點,回家之後沒幾天又開始鬧,我沒辦法,又把他送過來了。”

“您也辛苦了。”

女人抹了眼角的淚,笑笑說:“是我的罪過。”

“姐,您了解過電休克嗎?”

“聽說過,但孩子年紀太小了,我沒敢讓他做,不過之前隔壁床的一個小姑娘就做了那個,是有點用處,本來在病房裏用頭撞牆的,束縛帶都綁不住,用了那個電休克之後,回來就安安靜靜的,不哭也不鬧,但是吧——”女人表情有點為難。

“但是什麼?”

“我總覺得那個安靜不是好轉,是傻了,人傻了,什麼都記不得,你朝她笑,跟她說話,她都沒反應。”

“什麼都不記得?不是說只是記憶力減退嗎?”

正好護士走過來,蘇宥立即詢問她電休克的副作用。

護士說:“沒你想的那麼可怕,短時間內確實會忘記很多事情,但很快就會慢慢想起來的,效果因人而異,有人時間長,有人隔天就恢復,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重要的東西先記在備忘錄上。”

蘇宥立即拿出手機。

他新建了一個備忘錄,先寫下父母的忌日,然後寫下傅臨洲的生日,傅臨洲的喜好,傅臨洲愛吃的菜,他第一次見到傅臨洲的日子,他和傅臨洲給彼此的承諾,最後他加粗加紅了一行字。

【我很愛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第一次電休克治療是在早上十點。

蘇宥反覆看着備忘錄里的內容,這時候傅臨洲突然打電話給他。

“宥宥,在做什麼?”

“我要去做第一次電休克了。”

傅臨洲的聲音讓蘇宥的心臟一下子平靜下來,“宥宥怕嗎?”

蘇宥說:“不怕。”

“宥宥,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蘇宥忽然哽咽:“好。”

護士來通知蘇宥,蘇宥放下手機。

幾名醫生護士圍着蘇宥,給他打了全麻,蘇宥逐漸失去意識。

再醒來時,蘇宥感覺全身肌肉都在酸痛,太陽穴像有無數根針同時刺進去,稍微一動,就引得渾身發疼。

他茫然地望着四周。

護士走過來扶住他,“還記得自己的病房號嗎?”

蘇宥搖搖頭。

“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蘇宥。”

護士無奈地笑了笑,“還好,沒全忘,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嗎?”

蘇宥還是搖頭。

蘇宥被護士攙扶着走進病房,他望向隔壁床母子倆的眼神也有些陌生,但過了一會兒就想起來了,“大姐,孩子今天怎麼樣?”

“吃了葯,好多了,你呢?”

“不知道,就是感覺整個人動不了,也不想動,好像把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忘記了。”

他望着四周,看到床頭柜上洗乾淨切好的水果,主動遞給周媛,“您吃點草莓,我從家裏帶來的。”

周媛有些疑惑,“這不是今早有人送過來的嗎?”

“不是啊,”蘇宥搖搖頭,“是我自己帶過來的。”

周媛嚇得站起來,望向一旁的護士,護士壓低了聲音說:“正常現象,短時間裏記憶會錯亂的。”

蘇宥一個下午都表現得很好。

吃完飯還陪隔壁床的孩子玩了會兒遊戲,然後就安靜地睡覺了。

傅臨洲第一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蘇宥正在睡覺,第二次蘇宥在面談室里和心理醫生聊天,蘇宥回來的時候拿起手機,看到顯示傅總的幾個未接來電,有些懵。

他嘟囔着:“總裁為什麼要給我這個實習生打電話?”

剛想回電話,護士喊他去做重複經顱磁刺激,他就放下手機跟着護士走了。

敲了半個小時腦袋之後,蘇宥再回到病房,就直接睡著了。

直到夜裏被周媛搖醒。

“小蘇,小蘇,快醒醒,你快醒醒,醫生,醫生啊,539號病床的病人把胳膊抓得都是血!”

蘇宥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倉惶地望着四周,似乎一切都很陌生,他像一個驚恐的小動物,縮在床角。

護士連忙進來幫他止血消毒包紮,然後用束縛帶把蘇宥的胳膊綁在床邊。

蘇宥突然喊了一個人的名字。

“傅臨洲。”

“傅臨洲。”

周媛和護士面面相覷。

他哭着說:“差點就要忘掉你了。”

周媛反應過來,背過身去擦掉眼淚。

護士嘆氣,說:“我去問一下醫生,看看要不要收走他的手機。”

蘇宥的手機被收走了。

護士給了他一支蠟筆和一個本子,還有一個撥不出去電話的老年機。

住院第三天,蘇宥吃了傅臨洲送來的水果,吃完又問周媛:“這是醫院發的嗎?”

周媛頓了頓,說:“是的,”

蘇宥笑道:“那還挺好的,有我最喜歡吃的草莓,草莓現在可貴了。”

早上七點半吃早飯,八點吃藥,十點做電休克,中午十一點四十吃午飯,下午三點敲腦袋,去心理診療室和醫生聊天,吃晚飯,然後再去敲腦袋。

睡覺前,他看着自己被束縛帶緊緊綁着的兩隻手,疑惑地問周媛:“我為什麼要被綁起來?”

周媛說:“怕你夜裏夢遊。”

蘇宥笑了笑:“我不會夢遊的,但我以前會做夢,那種每天都能續上的夢。”

“每天都能續上?”

“是啊,很神奇吧,真的每天都能續上,不過最近一睡就睡到天亮,我就不怎麼做夢了,即使做夢,夢裏也什麼都看不見,黑漆漆一片。”

“那說明是好轉了,睡眠質量高才不做夢呢。”

“我也覺得。”

蘇宥忽然說:“周姐,你能不能幫我在我的小本子上記個數字?”

周媛站起來,“好,記什麼?”

“0110,腦袋裏突然冒出來的一串數字。”

周媛寫下來。

“謝謝。”

“這有什麼謝的?順手的事。”

住院第四天,蘇宥早上沒有做電休克,因為他半夜喊着傅臨洲的名字,企圖掙脫束縛帶,最後脫力昏迷,護士給他掛了一瓶葡萄糖,然後把電休克的時間調整到下午。

蘇宥帶着儀器被敲腦袋,他喃喃自語道:“我想我老公了。”

醫生愣住,但也沒有太過意外。

把電休克時間調整到下午之後,蘇宥半夜就不怎麼鬧了,他在本子上寫了很多東西,又怕被別人看見,寫了一頁就把本子藏起來,然後趁着沒人再拿出來寫。

第七天,蘇宥的自殘行為有了明顯的好轉,每次他碰自己胳膊之前

,都會停頓幾秒,然後說:“不行,不行。”

他變得嗜睡,記憶力差到把周媛喊成“李姐”,又或者把穿常服的護士喊成“周姐”,他變得愈發的呆,甚至對疼痛都很麻木,打麻醉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唯一能讓他有點反應的就是提到他老公。

“我給他買了一條特別特別貴的領帶,他戴起來特別好看,是深藍色的,上面還有小鑽石。”

當天晚上,蘇宥剛敲完腦袋出來,護士就拿着一條領帶朝他走過來:“蘇宥,是這個嗎?”

蘇宥眼睛睜得溜圓,興奮道:“是這個!”

他把領帶纏在束縛帶外面,擋着一圈一圈的束縛帶,然後很快就睡著了。

護士走出去,對守在外面的傅臨洲說:“領帶真的很管用,他這幾天白天嗜睡,晚上不肯睡,剛剛握住領帶就睡著了,睡得很安穩。”

“那條領帶對他意義重大,大概是他想買來送給心上人的。”

“您和他不是情侶關係?”

“還不算。”

“那他說的那個老公是誰?”

傅臨洲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

“可是——”護士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把蘇宥的小本子從枕頭下面抽出來,她走到門外,翻開其中一頁,“可是他滿本寫的都是你的名字啊。”

“什麼?”

護士說:“我親眼看到他寫的。”

傅臨洲接過來,看到橫線本上寫滿了“傅臨洲”三個字。

傅臨洲心神俱震。

他往前翻。

第一頁寫着0110。

那是他的生日。

第二頁寫着:202X年11月7日下午兩點,寧江信息大學匯賢堂一樓101,講座主題“人工智能時代的就業新選擇”,主講人傅臨洲。

傅臨洲呼吸都停住。

難道他們三年前就見過嗎?

傅臨洲顫抖着手翻開第三頁,上面畫著一幅畫。

是兩個小人抱在一起,左邊的人穿着西裝,繫着領帶,右邊的人長着一頭捲髮,蘇宥在右下角寫了兩行字:我們結婚了!

傅臨洲瞬間心碎。

再往後翻,每一頁都是傅臨洲的名字。

傅臨洲緩緩走進病房,蘇宥像只小白鼠一樣被綁在床上,他睡得很熟,但臉色慘白,領帶纏在手腕上,一半滑落在床邊。

傅臨洲的眼淚滴在蘇宥臉上,他啞聲說:“宥宥,怪我太遲鈍了,都怪我,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他吻住蘇宥的唇,輕聲說:“等你好了,我們就結婚。”

*

*

*

住院第九天,蘇宥的記憶力開始慢慢恢復,但情緒感知能力依然很弱。

護士拿了一本單詞書給他,他就每天認真讀單詞,晚上自己在本子上默寫。

正面寫傅臨洲的名字,反面寫單詞。

護士走過來誇他:“你小時候肯定是很讓父母省心的孩子。”

蘇宥說:“不是,我小時候很調皮的。”

“現在慢慢想起來些什麼了?”

“差不多都想起來了,但是好像有一個很重要的很重要的東西,始終想不起來,中間有一個時間段,是空着的。”

“哪個時間段?”

蘇宥搖頭,“不記得。”

“沒關係,慢慢都會想起來的,”

蘇宥點點頭。

住院第十二天,蘇宥做完最後一次電休克,洗了個澡,躺在床上。

周媛已經帶着孩子回去了,她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蘇宥想,等他多攢點錢,可以借給周媛的孩子做植皮手術。

他明天就要出院了。

他已經不用束縛帶綁着了。

除了偶爾還會突然情緒低落,其他的反應已經很少很少。

他想收拾東西,卻發現自己的行李不知道被誰已經收拾好了。

蘇宥獃獃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

夢裏有人從身後抱住他,親吻他的頸側,問他:“寶寶,你做好選擇了嗎?”

蘇宥不解:什麼選擇?

那人輕笑,語氣有些失落,但沒有鬆開他:“我不會離開的,寶寶,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出現,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一夜至天光大亮。

蘇宥穿好衣服,拿着自己的一沓病曆本,拖着行李箱辦理出院手續。

護士歸還了他的手機還有其他物品,告訴他:“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葯也開好了。”

“啊?”

“有人幫你辦好了,他在那裏等你。”

蘇宥順着護士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站着一個高挑修長的男人,面容俊美,穿着灰藍色的工裝夾克和白色休閑褲,臉上掛着笑,朝他招了招手。

他闊步朝蘇宥走過來。

蘇宥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總……總裁?”

傅臨洲挑了下眉,“不錯,還記得我。”

“您怎麼在這裏?”

“我在等你。”

蘇宥指着自己,“我?”

“是啊,我在等你,等你回家做飯呢,老婆。”

蘇宥嚇得瞳孔都縮小了,“什麼?”

“你忘了嗎?”傅臨洲從蘇宥的兜里拿出小本子,翻到第三頁,“喏,這是你自己畫的,自己的筆跡不會不認識吧?”

“?”蘇宥整個人裂開。

傅臨洲完全不管蘇宥的震驚,他左手握住蘇宥的手,右手拖行李,直接把他抓到車上。

蘇宥連掙扎都忘了。

一臉懵地縮在副駕駛上。

傅臨洲傾身過來幫他系安全帶的時候,視線碰在一起,傅臨洲沒忍住親了一下蘇宥,蘇宥僵住,囁嚅着剛想說話,傅臨洲又吻上來,舌尖探入,直到蘇宥嗚咽出聲。

傅臨洲鬆開他,“討厭嗎?”

蘇宥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他看起來更呆了。因為藥物治療和電休克,他的情緒感知能力比正常人低很多,換句話說,他現在既沒有情緒,也感知不到別人的情緒。

“宥宥,我是誰?”

蘇宥說:“傅、傅總。”

傅臨洲搖頭,“不是,我是你老公。”

蘇宥覺得有點離譜,但是他被這個人控制在車裏,根本掙脫不開,只好先承認下來,努了努嘴,說:“哦。”

傅臨洲看着蘇宥略顯獃滯的眼睛,心疼地說:“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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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們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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