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第 1 章

慶曆四年,時值隆冬,光禿禿的枝丫上簇簇雪白。

一處西角小院裏,廊下立着一個憨態可掬的雪人,一旁的婢女正給那雪人白胖的臉頰塗胭脂。

木花窗支着,一顆腦袋從裏面探了出來,頭上點珠翠,手上戴碧環,手裏攏着一個金絲暖手爐,嘴角噙笑的瞧着。

“這陳記的胭脂做得是越發不如從前了,顏色差強人意也就罷了,便是這粉質都比不上雪沫子細。”

“娘子這就不知道了吧,前段時間聽坊間傳,說是那陳記的老闆娘與老闆和離了,還把鋪子裏的夥計和賬房先生都帶走了,這陳記如今雖是擔著名號,但東西做得就不比從前了。”女婢元寶嘰嘰喳喳的說著自己聽來的閑話。

她說著讓開了身,露出身後的雪人,笑盈盈的問,“娘子瞧瞧,可還行?”

雪人胖嘟嘟的臉頰被人作惡似的塗得粉紅,瞧着很是喜人。

沈蘭溪剛要說話,院外來人了。

“二娘子安,婢子奉夫人之命,請您去正院兒。”紅袖匆匆行進院裏,屈膝行禮道。

沈蘭溪瞧她繃著臉,歪着的身子坐直了些,“母親可是說了什麼事?”

紅袖垂着頭,恭敬道:“夫人不曾說。”

沈蘭溪的不動聲色的挑了下眉梢,“姐姐稍候,容我換身衣裳。”

兩人穿過一條長迴廊,行過兩個垂花門,方才瞧見了正院兒的門。

冬日裏,處處是光禿禿的凋敝景象,只正院兒的門口擺放着兩盆鬱鬱蔥蔥的盆栽,讓人恍若瞧見了夏日盛景。

“二娘子安,夫人知道您過來,直接進去便可。”侯在門外的嬤嬤低聲道。

沈蘭溪頷首,緩步入內,一股暖香風撲面而來,烘得人身上的披風都沉了些。

“母親安好。”她屈膝行禮,規矩端正。

林氏面色疲倦,與她抬了抬手:“來了,近前來坐。”

往日林氏待她雖是不差,但也不曾這般親近過。

沈蘭溪壓下心底的疑惑,待元寶替她解了身上的披風后,上前坐在了林氏軟塌旁的圓凳上,全了她想要扮演慈母的心。

卻是見,屋裏伺候的嬤嬤帶着幾個女婢退了出去。

“今日喚你來,是有件事與你說。”林氏緩緩開口,嗓音帶着煙雨江南獨有的軟,“昨日茹姐兒留了封信出走了,府里派出去的人到現在都沒尋到。”

她說著,嘆了口氣,儘是無奈。

沈蘭溪也默默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聰慧,只這一句,便已隱約猜到了幾分林氏的目的。

月前,承安侯府的二公子祝煊與沈蘭茹下了聘,奈何沈蘭茹已有心儀的郎君,死活不嫁。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試了個遍,她竟是不成想,那混賬還會逃親了!

“啊?這可如何是好,三妹妹年幼,這天寒地凍的萬一出個好歹可怎麼辦?母親該早早與我說的,我也好帶人出去尋尋她才是。”沈蘭溪先是吃驚,後面露急色,說著便要起身去尋人,真真兒是一顆赤誠心。

林氏胸口一哽,有些無言的瞧着她,“何不坦誠些?你小娘自生下你便出了府,這些年我待你與茹姐兒一般無二,我知你聰慧,曉得我的意思。”

沈蘭溪剛抬起來的屁股又訕訕的坐了回去,索性也不裝了,坦誠問:“母親是想要我替沈蘭茹嫁去侯府?”

林氏點點頭,“說來是對你不起,但你也應是知曉,這樁親事並不差。雖嫁過去是繼室,但不論是侯府門第,還是正卿的才貌品性,京中惦記着他的的千金不少。”

祝煊,字正卿。

林氏說得委婉,實則承安侯府那樣底蘊深厚的人家,主動與沈家這樣在京中毫無根基的人家結親,約莫是沈家祖墳冒青煙,

這幾十年來燒的高香顯靈了。

只是,若僅是繼室便也罷了,偏偏她那准妹夫還有一個兒子,雖不曾見過,但從沈蘭茹口中聽過多次,七八歲的熊孩子,被家裏嬌慣着長大,鬧人得很。

她意外穿來這個朝代,過了二十幾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胸無大志,只想快樂躺平,提前進入養老生活。林氏對子女寬和,她在沈家的日子過得很是舒服,作何要去給人當後娘?

沈蘭溪重重的嘆口氣,任誰都聽得出她的無助、可憐,“母親知道的,二娘不想嫁人。”

林氏知她秉性,以柔克柔,和善相勸:“你姻緣坎坷,那陳家三郎早有兒女了,徒留你耽擱在了家中,這幾年來,提親者也不乏有好兒郎,你沒點頭,我也沒逼你不是?只是如今家裏出了這麼一遭,千巧萬巧與你撞上了,你又怎知這不是天意?”

沈蘭溪有些無語,把那楚楚可憐的神色收了起來。

林氏不愧是當主母的女人,三言兩語便把沈蘭茹逃婚的事說成了是她的天賜姻緣。

不過,此事想成,並非易事。

承安侯府高門顯貴,便是把沈蘭茹這個嫡女嫁過去都是高攀,更何論是她這個錯過花期的庶女?

“若是能幫上母親,二娘自當儘力,只是……”沈蘭溪話音稍頓,面色為難,“翻過年,二娘便二十有三了,這樣的老姑娘怎麼能高攀侯府?母親所提之事,怕是行不通的。”

“今日我與你父親一同去承安侯府告過罪了,祝家也是允的,你雖是年紀稍大些,但也無妨,不必妄自菲薄。”林氏親和的拍拍她的手背,寬慰道。

沈蘭溪:“?”

這話便是,她替沈蘭茹出嫁這事,雙方已定,林氏只是來知會她一聲?

沈蘭溪忍不住在心裏罵起那個逃婚的小混蛋,恨不得把她這幾年送出去的生辰禮都收回來,一根浮毛都不給她留!

沈府是她養老地,她怎麼能走?

林氏不動聲色的瞧了眼她欲要暴走的臉色,端起手邊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我給茹姐兒準備的嫁妝是按嫡女的份例備的,若是你願意嫁,這些嫁妝都歸你。至於你之前臨嫁時,我為你置辦的嫁妝,也一併給你帶去,除此,我再另外給你一萬兩做體己銀子。”

沈蘭溪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好多銀子啊!

林氏沒錯過她的神色變幻,眉間染了點笑模樣,把案桌上的兩隻匣子打開,繼續道:“我這裏還有一雙東蛟夜明珠,還有前些時候你眼饞的這一套紅寶石頭面也一併給你,日後你子女娶妻出嫁,也有個可傳晚輩的物件兒。”

沈蘭溪:“!”

若是早些說這話,她又何必絞盡腦汁的賴着?

錦緞匣子一打開,沈蘭溪有種被晃瞎了眼的感覺。

她一雙桃花眼笑成了眯眯眼,嘴巴活似抹了二兩蜜,“哎呦,母親大氣!此生能有母親做嫡母,是二娘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旁人家的女郎都羨慕不來的!”

‘啪’的接連兩聲,木匣子被合上。

沈蘭溪抱起沉甸甸的寶貝,笑得見牙不見眼,“說什麼三妹妹逃婚,那分明是三妹妹不忍我這做姐姐的孤獨終老,讓了這一門親事與我,這般好意,待三妹妹回來,我是要請三妹妹吃酒的呀~”

饒是知她性子,林氏還是沒忍住嘴角抽了下,伸手壓住直跳的眼皮,語氣有些無語的僵硬,點頭附和道:“啊,是。”

沈蘭溪抱着滿懷珠寶起身,“若是母親沒有旁的事吩咐,蘭溪便不打擾母親歇息啦。”

一隻腳剛邁了出去,又忽的回頭,對上林氏微詫異的臉,“母親既是沒尋到三妹妹,不若去找陸家四郎問問。”

林氏端着茶盞的手一頓,與門口剛進來的嬤嬤撞上了視

線。

沈蘭溪點到為止,抱着匣子施施然的跑了。

這匣子在她來時便放在了案桌上,顯然是林氏早就想好了的。

她也不想被拿捏,但主母給得委實太多了呀~

沈蘭溪勉強壓了壓飛起的唇角,止不住的喜色從眉梢眼睛裏跑了出來。

如今不過是多了個郎君,多了個兒子,日後不僅夜間不必累手了,還無痛當娘了,如此算,也是她賺了的!

與來時不同,回去的時候,沈蘭溪腳步輕盈得險些要飛起來了,得虧懷裏的珠寶壓着她些。

“娘子怎麼這般高興,這匣子可重?讓婢子來拿吧?”元寶疾步跟在她身後。

沈蘭溪回頭,笑得眉眼盈盈,“你家娘子要出嫁啦!”

元寶瞬間愣住,被甩開兩步才回神,急急追了上去,“是哪家公子?年方几何?何時來下聘?要不要婢子去給娘子打探一番人品如何……”

兩人前後腳回了院子,沈蘭溪顧不得答她那些問,留下一句‘去把我早年繡的嫁衣翻找出來’,便飄回了屋裏。

檀香木匣子,兩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在這日頭正好時不甚明顯,但也讓人瞧得歡喜。

另一隻大了許多的匣子,一副紅寶石頭面熠熠生輝,比朝陽更烈,花紋繁複,珠翠連枝,她前些時日偶然瞧過一次,夜間夢裏都是它。

沈蘭溪深吸口氣,真好聞,是金錢的味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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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侯府。

夜間,祝家主與祝煊父子倆一下值回來,便被人傳到正院兒了。

一家人在祝老夫人屋裏用過膳,祝允澄便自覺的去背功課了,好等父親一會兒抽查。

花嬤嬤收到祝老夫人的眼神示意,帶着屋裏伺候的女婢退了出去。

“今日,沈家夫婦來了一趟,說是要換一女來嫁。”祝夫人言簡意賅道。

“換一女?”祝家主驚訝道,眉間的溝壑深深,“這是為何?”

“說是原定親的沈三娘身子不好,這幾日纏綿病榻,怕誤了正日子,但是我讓人去打聽了,哪裏是纏綿病榻,是前兒個從家中跑了。”祝夫人說著嘆口氣,瞧得出對即將進門的新婦是不滿的。

祝老夫人怒氣也沖了上來,“既是不願便該早說,正卿又不會逼迫,眼瞧着要到正日子了,鬧出這麼一樁,是在落誰的臉面……”

她說著,氣血上涌,氣得嘴唇都在哆嗦,“沈家……沈家是什麼人家,竟還敢提要換一個庶女來嫁!”

她孫兒是頂頂好的兒郎,便是娶繼,也有的是名門嫡女可挑,如今倒好,偏是被沈家這般小門楣打了臉面!

“沈家的家教實在是差,這樣人家的女郎怎堪為我祝家宗婦?正卿,祖母知你心中是有成算的,但這沈家實在不像話,這婚事便罷了吧。”

祝煊放下手裏的茶盞,冷靜道:“不必,孫兒要娶的是沈家女,至於是誰,無甚要緊。”

祝家主倒是緘默的聽着,不發一言。

“但是沈家家風不嚴……”祝夫人也忍不住勸說。

“家中有母親管着,澄哥兒過幾日搬到祖母院中,待她嫁過來了,安分守己最好,若不,也只是折騰西院兒,掀不起多大風浪來。”祝煊眉眼清冷,半分瞧不出娶妻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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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室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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