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什麼是報復
第二天,秦蘇下朝以後在御書房批摺子。
大事處理完了,還有一堆問安問好雜七雜八的奏摺。
比如孫瑁,他上摺子是來給秦蘇告狀的。
景熙帝退位以後在宮裏待着無聊,愛上了微服私訪,而且越訪越遠,越訪越大膽,上一次乾脆跑去淮南找孫瑁了。
孫瑁府里住了個太上皇,壓力巨大,他跟秦蘇訴苦,說陛下啊,我每天工作就很忙了,還要惦記太上皇他吃了啥喝了啥是不是安全,愁得半夜都睡不着覺,頭髮嘩啦啦掉,您體諒體諒微臣,想辦法把太上皇接回去吧。
秦蘇提筆回復,朕也很煩啊,太上皇走了都沒有人幫朕分擔奏摺了,朕天天坐的腰酸腿疼,你想想辦法,趕緊把太上皇給朕送回來。
和孫瑁隔空抱怨完,秦蘇打開下一本,是江南鉚州知府來賣慘的。
受地理因素和礦物資源分佈影響,目前北方多工廠,南方多種糧,接下來要開通的鐵路也在北方。
鉚州知府便說他們那裏也很需要更便利的交通來運輸當地特產,或者是往全國各地運輸糧食,而且他們還想發展點別的東西,比如說本地絲綢,希望陛下考慮新運河流域時看看我們鉚州吧。
秦蘇思考了一下,回復說,現在鐵路和輪船太費錢了,愛卿你理解一下,這樣,朕讓運河水運調整一下現有河道,你先這麼運轉,等新運河有了一定考慮你。
畫完大餅,她又打開下一本,是朱材彙報研究成果的。
——沒錯,就是秦蘇幼年跟着景熙帝出巡時遇見的那個朱老二的兒子朱材。
因為景熙帝的緣故,朱老二在本地官府頗受重視,後來還被送到京城跟人一起研究水力設備,小有成就,他兒子跟着受到了更好的教育,長大後跟着進了秦蘇設立的研究院。
朱材今年在帶着小組研究照相機,當然不是現代那種高科技照相機,而是最古老版本的伸縮式木箱照相機。
秦蘇提供了充足的理論依據,朱材他們負責實踐和調整。
朱材這次上書是說他們照相機基本成功做出來了,雖然不是那麼靈敏,但是可以用,歡迎陛下前來試用,並且保證陛下絕對是這台照相機拍到的第一個人像。
奏摺的最後,朱材還扭扭捏捏問,等陛下過去的時候可不可以提前告訴他,他要準備一下跟陛下合照。
秦蘇凝眉片刻,想到朱材給她寫過的情書,以及被拒絕後還不死心地想成為她後宮的一員,還有葉衍每次見完朱材表面無事晚上發瘋……仟仟尛哾
她“嘖”了一聲,給朱材回復,取得這個成果朕很欣慰,你們小組辛苦了,朕會和皇后一起去獎賞你們,順便和小組一起拍大合照。
接下來往下翻,有勸秦蘇早點生孩子的,秦蘇心平氣和回答,朕不管你的家事,你也不要管朕的家事,不然咱們就討論討論你後院裏的十八房小妾。
還有跟秦蘇要人的,說我們這急缺人才,陛下給我撥點人吧,秦蘇一看人名,是個眼熟的大臣,跟她要過好幾次了,怒回:沒有!再要我就把之前給你的都調回來!
咦?這本有點意思。秦蘇拿起一本新的奏摺,將其中內容看了兩遍。
這是一封求助的奏摺,說的是靠近草原的地區近來經常發生衝突,一方面是因為草原總有人逃到中原來落戶,另一方面是中原現在四處興辦學校,大肆推廣教學,不少草原人也想過來上學,但教育資源分配本就局促,本地都不夠分,因此就產生了矛盾。
秦蘇屈指敲了兩下桌面。
以大虞的實力,其實早就可以收回草原,但打下來是一回事,治理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草原這麼好的條件,不作為大虞的養馬場豈不是浪費?
她放下奏摺,揚聲叫人,問道:“完顏承章今天在哪裏?”
宮人恭敬行禮道:“陛下,他正在殿外跪着請罪呢。”
“嗯?”秦蘇眉梢一動,“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沒人進來告訴我?”
“陛下進御書房不久后他就來了,說是昨日下棋衝撞了陛下,今日特來請罪。”宮人道,“正好皇後路過,說陛下正忙,讓我們不要進來打擾,等陛下忙完自會處理。”
完顏承章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宮人們當然會聽從葉衍的吩咐去做,於是完顏承章就這麼在外面跪了好幾個小時。
秦蘇看了一眼旁邊的座鐘——是這兩年改進版本的鐘錶,不僅精準還非常漂亮,放到後世可以做藝術品。
現在這個時間楚從夏應在宮內。
她叫人喚楚從夏過來,不等楚從夏說話就指向旁邊的屏風:“後面坐着去,別出聲,老實聽着。”
然後又對宮人道:“讓完顏承章進來吧,朕有話要跟他說。”
宮人應聲,很快就將完顏承章帶了進來。
跟昨天的桀驁俊俏相比,完顏承章今天憔悴了不少,臉色和唇色一樣的蒼白,只有那雙眼睛依舊綠瑩瑩的,像狼一樣。
他乖順地向秦蘇行禮認錯,話也說的很有水平,說自己是鬼迷心竅一時莽撞情難自抑,既不否定自己說過的話,也不絕了後面還會做什麼的可能性。
秦蘇懶得理會他那些小心思,喝了口茶水,徑直道:“朕昨天問你,你想回草原嗎?你說不想回去,朕覺得你沒說實話。”
她對完顏承章道,“你抬起頭來。”
完顏承章抬頭。
秦蘇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朕再問你一次,你想回草原嗎?”
視野中女帝的絕艷容貌美得驚心動魄,完顏承章嘴唇動了動,那個違心的“不”字怎麼也說不出來。
沉默就是一種答案。
秦蘇瞭然,平靜道:“朕可以送你回草原,甚至允許你帶走中原一部分書籍,你應該知道,這比別的東西更珍貴。”
完顏承章默然,半晌后問:“那麼,陛下,您想得到什麼呢?”
秦蘇輕輕一笑:“你在明知故問嗎?”
她漫不經心地喝茶,並不介意將話說破。
“據朕所知,你父親今年身體很差,你幾個兄弟都想當下一任首領,彼此爭搶得厲害,他們好像早就忘了還有你這麼個人啊,這怎麼行?”
草原的牧民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往外逃,如果不是現在草原上斗得厲害,大部分人還是不想背井離鄉的。
“所以朕要送你回去。”秦蘇笑意微微,在茶香氤氳里顯得有幾分溫軟,說出來的話卻截然相反的冷酷,“只要放你回去,你自然會做你想做的,那麼攪亂一下目前的局面,瓦解一下目前的勢力,這些不都是順帶的嗎?”
這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陰謀。
但完顏承章沒有別的選擇。
他想回草原嗎?他當然想,他不僅想回草原,還想掌控草原,還想讓草原也學會中原的技術,變得比中原更強大。
而他想要做成這些,就需要權力。
權力,是他從懂事開始就在用盡全力去追求的東西。
現在秦蘇就把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他無法拒絕。
完顏承章臉色複雜。
他仰頭望向秦蘇,望向這個他生平見過最美也是最有權勢的女人,低聲道:“陛下,我是真的仰慕您。”
秦蘇輕飄飄道:“全天下真心仰慕朕的人可以從皇宮門口排到草原。”
完顏承章不說話了。
許久后,他跪下叩謝皇恩。
完顏承章走後,楚從夏自屏風后出來。
她對於秦蘇叫她來看方才發生的事情感到似懂非懂。
“陛下,這是對他的懲罰嗎?讓他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錯,還要不得不按照您的想法去做。”
秦蘇搖搖扇子:“不,他不會像你這樣想,認為自己的存在是錯。”
楚從夏啞然。
的確,完顏承章就不是那種人。
秦蘇笑笑,問她道:“你知道我讓他回草原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嗎?”
楚從夏迷茫:“不是您剛說的破壞草原局面嗎?”
“那是騙他的。”秦蘇乾脆道,“我真正想讓他做的,是讓他幫我梳理草原勢力,完成草原的基本漢化。”
她需要一個人在大虞收服草原之前就將草原本地的情況做出基本成效,這樣才能在接手草原后迅速開始改革治理。
但這個人選很難尋找,秦蘇思來想去,覺得不如直接啟用完顏承章。
“而且你不是說過,你要讓完顏承章經歷一遍你的痛苦。”秦蘇將楚從夏說過的話記得很清楚,“吶,這不就是開始?”
楚從夏遲鈍地“啊?”了一聲,沒明白這算什麼開始。
秦蘇翹起唇角,對她勾勾手指:“過來,我教你。”
對於完顏承章這樣的人,如果你想着讓他愛上你再拋棄他這種情情愛愛什麼的,只能說是小打小鬧。
真正能讓他痛不欲生的是權勢的得到再失去。
給他希望,讓他以為自己有機會有能力去成長,去得到權勢地位,再在他以為自己頗有成效的時候一擊斃命,打碎他的希望,告訴他從頭到尾他的努力都是一場笑話。
什麼叫報復?
殺人不是報復,誅心才是。
“我敢保證,完顏承章現在一定想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等他重振草原后,一定要我後悔,要大虞不能小覷他一類的想法。”秦蘇懶洋洋托腮,“可惜……”
楚從夏聽呆了,喃喃重複道:“可惜……?”
秦蘇悠然一笑:“可惜朕不會給他三十年,十年後,就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