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家小姐
潤英越來越搞不懂他所居住的林家莊園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不過聽僕人們議論說,老爺和夫人從幾年前開始分房睡,兩人關係一落千丈,但沒有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潤英住在這裏,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他不姓林——甚至連應該姓什麼他都不知道,老爺讓他做僕人,卻被所有其他的僕人敬畏。他基本每天早晨吃完飯,干半個小時活,就沒他什麼事了。他想出門,卻永遠被那個保鏢頭子擋住。
“在庄園裏你是自由的,但你不能出去。”保鏢說。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我不負責向你解釋。”說完便不再理他。
又是這樣。
他挫敗地回到房間裏躺着,絕望地看着頭頂的大吊燈。從他出生到現在,只有跟着徐振的一年裏他是自由的。他遠望窗外,唯有那條河在靜靜地流動,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樹林,不知道是自然的還是林哲鴻花錢種的。這裏確實很美,就像人間仙境,但誰會用自由換這片地方?至少潤英不會。他能做的唯一有意義的事就是把老爺書架上的書一本一本看,除了小說之外,還有科學類、歷史類的書,他足不出戶,就能知道這個世界的樣子,但從未自己看過。
但潤英也有什麼都不想做的時候,他盯着媽媽的照片發獃,回想着媽媽帶他逃跑的那一天,回想着媽媽把他塞給陌生人,甚至連她托徐振帶他尋找的人,他都不認識是誰。為什麼她一定要他們分開?想到腦袋發脹,也想不出任何線索。
來這裏一個星期了,他把林氏莊園已經摸了個遍,除了小姐的房裏他去不了,也沒怎麼見過這兩位美麗的林家千金,其他地方他都很清楚了。他為了給自己找事做,還會加入做餐的行列。這些下人們似乎都對他的身份有些了解,阿柔對他很感興趣,還真教會了他幾道菜。
老爺十分喜歡他,經常把他叫過去談話,當談話的時候,潤英感到很安心,和他對話也很有意思。林哲鴻會給他講一些商業故事,他驚訝地發現這個只有九歲的孩子所具有的學問遠遠超出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程度。他不禁想,周碧玲到底是怎麼照料他的?
但是,夫人卻不像林哲鴻那樣。她看見潤英,就彷彿看到了討飯的叫花子,厭惡無比。家裏平白無故多了別人孩子,也許誰都不會好受。潤英在幹活的時候,時常感到有人盯着自己,回頭一看,發現夫人正冷眼瞧着他,讓他感到毛骨悚然。潤英不明白,夫人究竟是厭惡他,而是厭惡他的母親。
這裏太陌生了,他時常會想念徐振叔,還有徐成暉、徐蕊,他還記得他們家的電話,於是想打他們的電話,告訴他們他還好,但這也被拒絕了。這下潤英明白了,對於外界來說,他這個人根本不應該不存在,似乎他的媽媽也是這麼做的。可為什麼林哲鴻還要拿錢買他?
他被這些雜亂的念頭折磨地要瘋了,他總是在照自己房裏的落地鏡時,發現自己在默默流淚,他實在是太孤單了。從螺旋梯走向三層,那架古樸的鋼琴還在那裏,有時他想去彈一下,可一直不敢,而現在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翻開琴鍵殼,伸手撫摸厚重的琴鍵,這觸感和家裏的那架十分相似,他感覺母親彷彿就在身邊一樣。他坐在椅子上,也不顧上面的灰沒有被拂去,就開始彈,把媽媽教給他的曲子一首一首回味。
莊園雖大,可琴聲還是能輕鬆充斥每一個角落。潤英閉上了眼,
彷彿穿越回了媽媽還在的時光,他幻想着坐在母親懷裏,她細嫩的手握住他的小手,在一個個琴鍵上來回跳動。他的水平對於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已經是很優秀了,只是一年沒有碰,有些生疏,漸漸地進入了狀態。
正當他迷醉在回憶中的時候,一個清麗又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誰讓你動的?”
他嚇了一跳,開始意識到自己闖禍了,慌張地從椅子上下來準備認錯。他發現大小姐林淑梅就站在面前,她美麗的臉上寫滿了不滿,以至於生氣地望着他。她看上去那麼嬌弱,卻仍給人不可接近的感覺,再加上她比潤英大四歲,比他高出半尺來,彷彿一顆端莊的細柳,讓潤英心驚肉跳。實際上她早就來到他身後了,令她生氣的是,她第一次喊他時,他愣是沒有發覺,還在那裏忘情地彈,這是第二聲,才把他從忘我中驚醒過來。
“小姐,對不起……”他低着頭說。
“那是我的琴,我允許你碰了嗎?”她皺着眉頭,咄咄逼人地說。
“小姐,請你原諒,我再也不敢了。”
林淑梅似乎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她見潤英態度還不錯,也沒打算深究,只想把他趕走,可她看到了異樣,疑惑地問:“你哭什麼?”
潤英下意識抹了一下臉,發現手心裏滿是濕潤,他說:“沒什麼。”
他話音剛落,兩人就聽見一個腳步聲迅速地接近,是林哲鴻。他饒有興緻地看着站在鋼琴邊上的潤英,說道:“那是你彈的?”
“是的。”
“你先出去吧。”林哲鴻對一旁的女兒說。
林淑梅哼了一聲,氣憤地離開了。
“是你媽媽教你彈的嗎?”他問。
“是的,老爺。媽媽在我四歲開始教我彈。”
“不錯,”他坐在椅子上,“你比她彈得好多了。”他的笑容讓潤英感到很安心。
“您是說小姐?”
“沒錯,”他一邊說,一邊拉住他的小手,“你不用叫她們小姐,她們只是我的女兒,只有那些女僕和保鏢才需要這麼叫她們。潤英,你是有身份的人。”
“是因為我媽媽?”
“聰明孩子,”他笑了笑,“我說讓你當男僕,那都是開玩笑的。你就按名字稱呼我的女兒就行了。”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我媽媽究竟是什麼人。”他低下頭說。
聽到這,林哲鴻又站了起來,語氣變得嚴肅了一點:“我說過,你現在不要問關於你母親的事。”
“對不起,老爺。我記住了。”
“行了,你想彈就繼續彈吧,這座庄園裏你可以自由活動。”
就是不能出去,潤英知道這句話的潛台詞。他不知道還要被關多久,何時才能獲得自由。
回房的時候,他拉住了一名端着咖啡和水果的女僕,問她這些是不是給大小姐的。
“沒錯,少爺。”高大而苗條的女僕恭敬地說。
“讓我送過去吧……等等,你為什麼叫我少爺?”他驚奇地問。
“老爺昨晚要求我們這麼叫你。”
他接過了盤子,在原地站着思索了一會,決定先不想那些東西了,來到林淑梅的門前,敲了敲門。
“進來。”
她的聲音聽起來竟是如此空靈,可卻讓潤英復現出剛剛見她時的緊張感。他旋轉把手打開門進去,把盤子放在圓桌上,發現她正坐在梳妝枱前,驚訝地看着自己。她偌大的房間裏,除了床鋪之外,只有一張圓桌,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和她正在使用的梳妝枱,其餘幾乎空無一物,只留下四面潔白的牆壁。
“怎麼是你?”她皺着眉頭問。
“小姐,我想來跟你道歉,”他鞠了一躬,“我不知道那是你私人的鋼琴。”
“你剛才不是都道歉了嗎?”
“你還沒有原諒我,所以我覺得不算。”他真誠地看向林淑梅攝人心魄的雙眼。
“我原諒你了,”她嘆了口氣,沒有想到他是一個如此認真的人,眼光柔和了一些,“其實那架琴也不是我專屬的,只是爸爸買來,只有我彈過而已。但你可不姓林,你可沒有資格想碰就碰。”
“我再也不會了。”潤英說完,禮貌地欠身,隨後離開。
“等會!”他沒想到被她叫住了。她有些好奇地問:“你為什麼沒有和你媽媽住?”
他鼻子一酸,答道:“我也不知道,一年前,她把我親手給了別人。”說完,他跑回了屋子,把自己關在裏面,好一會才回復平靜。
下午五點的時候,一位女僕敲他的房門,說小姐林嘉韻讓他過去一下。潤英心裏直納悶,但還是奉命過去了。他兩步路就來到門口,發現門是虛掩着的,進去之後,林嘉韻正坐在床上,被子蓋着腿讀小說。見他來了,便開心地下了床。林嘉韻的房間可着實是另一幅場面,她貼着淺紫色的牆紙,掛着很多油畫,就像走廊里的那樣,書桌上還有她自己製作的手工。
“你好,小姐。是你找我嗎?”
“是呀,來,隨便坐。”林嘉韻完全是另一種氣質,不長不短的柔發扎着馬尾辮,一副鄰家小妹的模樣。和林淑梅在一起時,潤英本能地很緊張,而和她一起時,他卻覺得十分輕鬆。
“我還沒有正式見你呢。”
“我也是,小姐,這是我的榮幸。”
“你太客氣啦。那天爸爸帶我們回來住,我才知道周碧玲竟然是你的媽媽。你知不知道,現在報紙里都在散播你媽媽的消息,說她重出了江湖。”
每個人見到他,都會講到他的母親,可他總是覺得關於母親,誰都比他知道的多。見他的情緒有些不對,林嘉韻問:“你怎麼了?”
潤英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知道我媽媽的事?”
“當然了,她可是卡庭的風流人物啊,誰會不知道她?”
“你能告訴我關於她的事嗎?”潤英急切地問。
“可以呀,這有什麼?”
林嘉韻開始講了起來,說這些在他們學校卡庭學院裏根本就不是秘密——順便說一句,她和林淑梅上的學校,據說都是非富即貴才能進去的,與古時的宮廷學校類似,其實她們也不可能上別的學校。周碧玲當年可是風華絕代,卡庭的三大集團:林家、霍家、唐家的公子哥居然同時愛上了她一個人。林哲鴻當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有力的競爭者。然而周碧玲出身不好,她是憑藉才華才進入卡庭學院,她能歌善舞,還特別有文化,讓幾位公子哥神魂顛倒,每個人都花大把大把的錢在她身上,那一段時間她每天都能上新聞。可到了談婚論嫁時,三大集團的老人都不想要她,因為她的出身不行,無法擴大家族的勢力。接着,公子哥們不約而同地以離家出走為威脅,就非娶了她不可,老人們被迫只能做出讓步。可周碧玲是個特別的女子,她居然誰都不選,瀟洒地從這場荒謬的遊戲中退了出去。
“還有呢?”潤英問。
“沒了呀,你想聽更多的細節嗎,我可以從一開始細細講起,裏面的八卦可有意思了,還和我爸爸有關係。”林嘉韻講的時候,眼睛裏都放着光,也興緻勃勃地看着這個奇女子的兒子。
“我說的不是這些,後面就沒有了嗎?”
“沒有了,不過我聽說周碧玲和少爺們起了一點摩擦,之後就再沒有了她的消息。”
“一定有內幕。”潤英說。
“誰說不是呢。”她也十分好奇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確實不知道別的了,三大集團也同時噤聲,沒有任何消息放出。但林嘉韻很清楚,父親一定知道內情,只是那是絕對的機密,而潤英在他們家,也是同樣等級的機密,是絕對不能往外講的。
第二日,夫人孫倩楠又在他拖地的時候逮到他。潤英見到夫人就十分緊張,這一點同他見到林淑梅時如出一轍。他只能便埋頭幹活。他總覺得她對自己有一種敵意,他不知道為何,他猜測這種敵意與母親的過去有關。這一次,孫倩楠一直在他後面站着,他發覺自己可能做錯了些什麼,便低着頭問她:“夫人,我是犯了什麼錯嗎?”
“你昨天彈的是降E大調小夜曲嗎?”她語氣里所流露的態度,厭惡里混雜着驚訝,然而年少的潤英完全揣測不出來,只為這沒有來頭的問題而焦頭爛額。
“夫人,我不知道規矩,我再也不會私自動您的東西了。”他緊張地說。
“你就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是的。”
孫倩楠哼了一聲,說:“你媽以前就喜歡彈那個。”說完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