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買和賣
徐叔叔名叫徐振,在一個大企業里做工人,他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原本家裏過得還不錯,但是他妻子因為長期在工廠里工作,吸入了大量污濁的氣體,三年前患上肺炎去世了。徐振悲痛欲絕,後來工作也不順,他就一直頹廢了下去,只有養活子女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他兒子叫徐成暉,女兒叫徐蕊,都比潤英大一些。他們一發現家裏多了個潤英,就對父親感到極其的不滿,父親的工資有限,竟然還要收留一個陌生人,他們先是大發脾氣,聽了父親的解釋之後才勉強接受了潤英的存在,但還是對他惡語相向。
見兒女不是很待見潤英,徐振就挑了個有空的日子,帶着潤英,跋涉到幾十公里之外的火車站買了票,離開了卡庭,前往了存摺所指示的那個銀行。那座城市叫臨澤,距離卡庭有兩百公里,周圍是大片大片的農場。等到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兩人已經被蒸氣的溫度弄得汗流浹背。下火車后,徐振仔細看了看存摺的信息。上面寫着“尚陽銀行”,取款人是周碧玲——潤英的母親,下面簽發者寫着一個簽名,周繼忠。
可是,徐振發現他沒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他先是買了份地圖,找了半晌,到處詢問行人,沒有一個人了解這個銀行。他想了好久,決定給存摺上的那位名為周繼忠的先生寫一封信,說一位女士希望他把孩子交給他,讓他給他在卡庭的住址回信。他把信塞進了當地的郵箱,就先帶着潤英回去了。
他並不清楚那封信究竟能不能送到那位先生的手上,因為信的地址只是在那座城市裏,沒有具體的住址。眼下,他只能先暫時收留潤英,讓潤英和子女們相處。
徐振沒有給兒女說潤英是上流社會的孩子,如果他說了,潤英一定會遭受兒女更為嚴重的嫉恨。他把自己遇到的故事講成一個可憐的婦女無法供養自己的孩子,只能送給別人,而這種情況在卡庭不是什麼新鮮事。機靈的徐成輝沒多久就看穿了父親的謊言,潤英的行為舉止哪裏像是個底層的孩子?他才八歲就看過那麼多書,外語還說得那麼好,怎麼可能是父親講的那樣呢?但徐振強行要求子女以後不許提潤英的問題,他們畏懼於父親的威嚴,也就沒有再問,只是保留着心裏的怨恨。
徐振對潤英也產生了誤判,他本以為像潤英這種小少爺一定會很快就受不了下層人惡劣的環境,誰知道潤英很快就適應了這樣的環境,還會幫助徐蕊打掃屋子的衛生,幫着他做飯。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開始喜歡上了這孩子,有些不願意讓潤英走了,只要自己吃點苦把他養大,沒準他還會報答自己。但是那封信已經送出去,再加上他母親那麼殷切地祈求自己,還給了自己錢,他不能不遵守自己的諾言。可是,一直沒有人給他回信,他覺得,他的信可能就像一隻漂流瓶,扔到大海里再也不見蹤影了。事實也確實如此,潤英逐漸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員。
潤英的樣貌非常清秀英俊,他的眼睛是獨特的藍顏色,和他母親一模一樣。他沒有怪徐成暉一開始對自己態度不好,他也理解這個。而漸漸地,徐蕊對這個男孩產生了好感,她特別喜歡潤英的眼睛,他們開始無話不談,徐蕊繁重的作業潤英還會幫她完成。徐成暉對他的敵意也逐漸淡化了,但看到他和自己的妹妹越走越近,他又感到不是滋味,彷彿他在家裏的地位丟失了。
徐振的家並不寬敞,只有兩個房間,他和女兒睡一個屋,另一個屋是徐成暉和潤英的。
有一天,潤英半夜會被噩夢驚醒,隨後一邊哭一邊呼喊母親的名字。徐成暉先是憤恨地抱怨他:“你煩不煩啊!”
潤英克制住了自己的悲傷,先是道了歉,遂開始給他講自己的童年。徐成暉聽了,對他的敵意又減輕了一些,八年裏只出過一次門,除了媽媽誰都沒見過,雖然他來自上流社會,不過好像也挺慘的。一個月後,潤英算是徹底成為這個家的一員了。他也對所謂的底層社會有了概念,但也僅在於直觀上。
徐振告訴他,卡庭有六個大區,他們居住的區域叫做格魯區,位於卡庭的中部,已經算是所謂的“平民區”了,格魯區確實不如他和媽媽住的那個區域那麼漂亮豪華,衛生條件比較糟糕,流浪漢到處都是。有一天他幫助徐振在市場中買菜,親眼看到了一幕母親賣女兒的慘劇:母親和兒子衣衫襤褸,接過了一個西服革履的人的錢袋子,把長相秀麗的女兒的手送到了那個男人的手裏,那位母親一直在流淚,她的女兒在尖叫掙扎,可只能眼睜睜看着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遠。後來他才知道,那位母親只得到了一千元。
這可讓他回想起他和母親分離時的那一天,他回去之後,又大哭了一場。他不理解,那些人把自己的女兒賣給有錢人,為什麼他的媽媽硬要把自己塞給底層的人民呢?縱使母親嚴重限制他的自由,他懷仍舊念母親夜裏抱着自己入睡的溫馨的場景,不止一次因為這個而失眠。
在徐振的家裏,潤英沒有書可看,就看徐蕊和徐成暉的教科書,沒有事情做,就跑到外面去遊盪一圈。格魯區好像和以前的住地相隔不是很遠,他想走回去找媽媽,可這個世界大得讓他不能想像,每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他終於相信,他和母親應該已經永別了。這時的他,還沒有對自己的過去產生任何興趣。
大半年後,天氣已經從涼爽轉到熱,再次轉到涼,落葉已經落在泥土中等待着化為塵埃。潤英已經習慣了老百姓的生活,做飯,洗衣服,掃地拖地,柴米油鹽。徐成暉和徐蕊介紹了一些朋友給他,他的生活也變得有了色彩,寒假裏他們早上起來寫作業,到了中午飯後就會出門玩耍,到傍晚才回去。
潤英還對徐振的工廠比較感興趣,好幾次都要求他帶他去工廠里看看。徐振架不住他幾番要求,便帶他去了。只是,徐振的工廠里,除了工人們一個個汗流浹背地重複着單調的勞作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徐振也納悶為什麼潤英總是想來到這裏看,可是他發現,潤英注視這些工人的樣子就像看他自己兄弟一般。
可是,變故出現了。有一天傍晚,一個男人找上了徐振的家。
“請問您是哪位?”徐振看着來訪者,一臉地謹慎。卡庭的老百姓有十分靈敏的嗅覺,他們嗅衣嗅來者身上的氣味,就知道他們到底是上層人,還是底層人——卡庭只有這兩種人,沒有中間地帶。
“我是林哲鴻,請問您是徐先生嗎?”來者一副風度翩翩的紳士樣子,臉上還掛着和善的笑容。
徐振聽到這個名字,就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林家可是卡庭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這個名字恐怕就是林家最高層的那群人,因為他不止一次在報紙里看到過這個名字,徐振所工作的公司甚至就完全是林氏集團控制的,眼前這位恐怕就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大老闆。此刻他不知所錯,在褲腿上抹了抹自己的雙手,不由得微微曲下身子,伸出手說:“是的……林先生,您好。”
林哲鴻敷衍地握了握,說道:“徐先生,我今天來是想問,你是否見過這位女士的兒子?”說完,他拿出了一章照片,上面是一位年輕少婦,風騷的體格,動人的臉龐,藍色的眼眸,還有柔順的棕色頭髮,讓徐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確實是那天把潤英給他的女人。
但是徐振遲疑了,短暫的思考後,他緩緩搖了搖頭,深表歉意說道:“對不起林先生,我沒有見過這位小姐,更不用說她的兒子了。”
“這樣啊”,林哲鴻說完,笑了笑道,“沒關係,我再去問問。”
“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徐振問。
“沒什麼了,打擾你了徐先生。”說完,林哲鴻就退了出去。
徐振不安了起來,他向有權有勢的林家人撒謊了,他們一定有眼線,否則不可能找到他家裏,如果他們找回來,自己恐怕要遭殃。可是他為什麼要撒謊?他思索着,他已經隱隱約約把潤英當成自己的孩子了,他那麼可愛,那麼優秀,他本打算努力工作,也供潤英讀書的,他已經成了這個家的一部分。晚上,三個孩子一同回家,徐振沒有向他們提今天發生的事。夜裏他躺在床上,他知道潤英的身份一定不得了,默默祈禱這件事能就這麼過去,就讓潤英在自己家裏生活,他已經快把自己認作父親了。
第二天,是徐振此生最緊張的一天,他希望林氏集團的人不要捲土重來。本身孩子們今天是不想出去的,但徐振還是讓他們出去玩了,以免他們找來逮個現行。一直到傍晚孩子們回來,他都沒有來,徐振鬆了口氣。可是一陣敲門聲,讓他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誰啊!”徐成暉想去開門,卻被徐振拉住了。
“徐先生在嗎?”門外一個聲音說道。這個聲音徐振聽了出來,是林哲鴻的聲音。
他前去開了門,只見來的不止他一個人,他身後還有幾個人,其中一個戴着墨鏡,徐振看出他身上有武器。他故作鎮定地說:“林先生,您怎麼來了?”
林哲鴻微笑地說:“徐先生,我想再來確認一下,你究竟見沒見過那孩子?”
“這……”徐振焦頭爛額,低下頭不知道怎麼回答,屋裏的孩子也嚇得不敢說話。
“你只需要說實話,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林哲鴻給手下使了個眼色,只見那個墨鏡男把一個袋子遞給他,他又拿出了那張照片,“這位小姐,你再仔細看看。”
徐振不得不痛苦地承認,即使再不樂意,他恐怕也必須得承認,得罪林氏集團的代價不是他承擔得起的。他笑了笑說:“林先生,我又仔細看了一下,我確實見過她的兒子,對不起,昨天我沒有認出來。”
“那麼孩子現在在哪呢?”
徐振年輕的時候在社會上混過,知道他們完全可以破門而入把潤英搶走,但他們沒有這麼做。他痛苦地意識到,眼下他只有配合這一個選擇。
“在我家裏,我看他可憐,就收留了他。”
林哲鴻把黑色的袋子交給徐振,說道:“這是十萬,你拿着,讓孩子跟我們走,此後你不準和任何人提起有關他的任何事。成不成交,一句話。”
他想了想,安慰自己道,為什麼不成交呢?潤英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還能白得十萬元供養徐成暉和徐蕊,況且他也按照那女人的要求供養了他,只是要了她三千塊而已,沒有做任何虧心事,況且,最好離他們的事遠一點。他掙扎地點了點頭。
“很好,現在讓我看看孩子在哪裏吧。”
“就在裏面,請林先生隨我來。”徐振說。
“你們在外面等着。”
潤英恐懼地看着這個陌生男人,躲在徐蕊的身後發著抖。
男人蹲下來,一隻手托起潤英的下巴仔細觀察他的臉,隨後笑了,說:“孩子,和我走吧。”
“我不要。”潤英不想再換一個地方了。
“我認識你的母親。”說完又拿出了那張照片。
潤英見了,突然把恐懼全部轉化為了驚喜,叫到:“媽媽!”於是忍不住去奪那張照片。林哲鴻手一扭,沒有讓他得逞,說:“只要你跟我走,我會告訴你你媽媽的事情。”
於是潤英就這樣拉着這個陌生男人的手,離開了這個他居住了快一年的地方。他忍不住回頭看着,那三個熟悉的人,他們也紛紛看着他,不舍地目送他離開。
夜晚,徐振面對子女的質問,只能耐心地盡量解釋給他們聽。還好,他們多了十萬的存款,這真是一筆不可思議的巨款,除了情感方面,這怎麼看都是一件好事。只有潤英一個人,懷着恐懼的心情,跟着根本不認識的人走上了車裏,兩側都有人盯着他。他低着頭,不知這車將會把他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