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盛大的星海
何可再次睜開眼睛。
他又看到了黃昏，很壯觀的黃昏。太陽隕落在天角，巨大的圓盤發出熾烈的光芒，天空上淌着大量的紅色，漂浮着各種各樣的殘垣。
面前的景象又在閃爍。
一個穿着黑長禮服的女士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她很漂亮，美麗得不可方物，何可見着后仿若失去了魂魄，這是常人第一次見到世間最美好的景象該有的反應。
即使兩隻黑色的翅膀遮掩了她的雙眼，但擋不住那張牛奶般白皙的臉龐的生動。不，不能這麼想，即使是遮住了眼睛的黑色翅膀，也是美麗的化身，它的存在增加了女士的神秘。她的脖頸是那麼的線條分明，黑紅的鳥圖騰印在精緻的脖頸與鎖骨上，有一絲性感的同時卻不會引起任何骯髒醜陋的瑕想。黑羽鋪陳的長裙在風中輕舞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白皙且閃着淡淡的光澤，黑髮如瀑，氣質如玉。
那位女士雖然面向著何可，但她卻似乎看不見他。她就靜靜地赤腳站在草野上，全身散着微光，大地上在盛開着白色的花朵，一隻又一隻黑色漂亮的鳥飛了過來，盤旋在空中。
“我好看嗎？”
一個很溫柔的女聲從旁邊傳來，這聲音讓聽的人會直接覺得，對方一定是天地間最溫柔的女子吧。
“好看......？”何可下意識回道，反應過來后又冷汗直流。他轉頭向自己的左手旁，站着一個與眼前一模一樣的黑裙女士！
“你是誰？你想做什......”一隻黑羽飄了過來，覆在了何可的嘴上，頃刻間讓何可啞了音，不止，何可的身體無法動彈一分。
旁邊的黑裙女士伸出食指在嘴唇上。她說：“別問，開始了，先靜靜地把這場舞看完。”何可的腦袋自動轉了過來，面向草野上的黑裙女士。
舞？
話音剛落，被白色花海包圍的黑裙女士抬起了一隻芊芊玉手，手心向天，精緻的手指半蜷着。她把嬌美的身子微微半蹲，另一隻手輕撫於頸前——這明顯是一隻舞蹈的起手式。
天空中黑色的鳥群開始圍着這裏盤旋，在天地間形成了黑色的風暴，大地上到處是盛開的白色花朵，搖曳着身子。
“轟！”
何可的靈魂一顫，天地間傳來一聲鼓聲！
這鼓聲，似乎來自天的遠方地的盡頭，又似乎近在耳旁，就在眼前，這莊重的鼓聲直達何可的靈魂深處。
不待何可多想，天地間再次傳來戰鼓的聲音，這一刻，黑裙女士動了！
隨着鼓聲一次有一次的響動，黑裙女士就着亘古的節奏，花草為伴舞，舞動起了曼妙的身姿。
她的身體一停一頓，似乎都保藏着一種秘密，她奇妙的舞蹈與節奏讓整個世界都黯然失色。
“轟！轟！轟！”
鼓聲越來越密集，舞蹈走向了高潮，作為觀眾的何可內心卻莫名的悲傷。
天空，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隻巨大的豎瞳看向了這裏。
罷了，無非是多了一個觀眾罷了。黑裙女士的舞還在繼續，那隻執意來看這場盛大莊嚴表演的巨大眼睛開始滲出綠色的汁液。
好在舞蹈要結束了，天地間的密集戰鼓聲逐漸舒緩了起來。
還在舞着的黑裙女士的身體開始向空中逸散着閃着微光的粒子......天空中流淌着惡臭的綠色血液。
最終，舞蹈結束了。黑裙女士保持着雙手交叉於胸前的動作，現在，全世界無比安靜。
盤旋在空中的群鴉，一隻接着一隻的向下墜落，白色的花朵一朵接着一朵開始枯萎......綠野上，自黑裙女士的腳下開始，一切生機盎然的景象開始失去生命。
黑裙女士的身體開始破碎，越來越多的星塵從她的四肢、臉龐、頭髮和軀體逃離，就像是，有好幾條細小的銀河從她的身體離流出......
她在走向死亡。
那股莫名的悲傷像是海洋，包圍了何可。
他只覺得好難受，內心深處有一股感受不到的痛楚，大顆淚水劃過臉龐，滴了下來，眼淚開始決堤，悲傷逆流成河......
“不要哭哦，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哦。”旁邊的黑裙女士溫柔的說，她輕輕的用雙手托住何可的面容，像母親一樣拭去男孩的淚水。那隻黑色羽毛又飄了起來，這次卻隱沒在何可的身上。
何可能說話了，他又說不了話，他只是在黑裙女士的懷裏哽咽，他哭的踹不過氣，哭的胸口發悶，眼淚被擦去后又繼續流出，他的身體在女士的懷裏顫抖。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與這位黑裙女士從未謀面，但他就是很悲傷，就是很難受。
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雨，那些盤旋在空中的黑鴉隕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大地上的遍佈着死亡的花朵。
一道黑影突然從正在消散的黑裙女士身體中沖了出來，似一道光逃向遠方。
“黃昏！你膽敢！”
天空傳來巨響，那隻巨大的眼睛流出一片綠色海洋，一隻巨大的黑手破開了虛空，急忙向這邊的天地抓了過來，頃刻間天昏地暗。何可臉上淌着淚，獃滯地看着這一切。
“給！我！死！”
天地間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爆呵，隨即接着一聲刀鳴，一把刀沖了出來。
在這巨大的黑手面前，這把刀是如此的渺小啊，如同手心中的一粒沙。然而，這一粒沙，卻是，一劍封喉。
渺小的刀，扎在那隻巨手上，頃刻間，血色的咒文密密麻麻的佈滿巨手全身。下一刻，這隻手四分五裂，黑色的氣息吞噬着肉塊。
“啊！死亡，你給我等着！”
天空中傳來怒吼。那把刀也很乾脆，直接沖向那隻眼睛。
“你休想！”那聲音急道。天空中的巨瞳立刻消失不見，碎裂的天空開始縫合。那聲音卻還在，像極了打不過就跑，只能狗叫的慫狗。
“你們的黃昏，死了！諸神的黃昏到了！”
“黃昏已死，你們最後的防線也沒了！”
“黃昏之後，即是黑夜！”
“你們，註定，墜入黑夜！”
空中浮現兩團黑色氣息，快速凝實出一個身着白裙的女人，和一個全身漆黑的男人。
那把殺死了巨手的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男人的手上，他二話不說，把刀用力向一個方向扔出，刀不是說保持一個方向不變的飛了出去，而是化作一道黑光立刻消失不見。
“啊！死亡，你想做什麼！”
天空中傳來廢狗的驚怒的聲音，反觀兩人，則是不管不顧的沖向正在隕落的黑裙女士。
“鴉！”女人的聲音帶着哭腔。兩人向著黑裙女士靠近，何可也看清了他們的外貌——身着黑甲帶着帽的男人，那個男人有一雙血紅的雙眸，那名女子身着白色的連衣裙，短髮，面容卻是模糊不清
但是何可卻敢肯定，何可見過他們。
三年前的那場恐怖的如夢般的經歷，在操場上被人群圍住的棺材，就在那具棺材裏，那對男女。他的《阿索瑪的珍寶》便是來自於他們。
“別靠近。”那位黑裙女士說道，何可第一次聽到這個黑裙女士說話，聲線溫柔，餘音繞在耳梁。何可情不自禁的轉頭看向身旁的黑裙女士，她只是靜靜的看着這一幕。
何可從她被翅膀覆蓋的面容上什麼也看不到。
兩人明顯還想要靠近，黑裙女士手一揮，一道透明的天幕擋住了他們的出路。
“不要白費力氣了，你們打不破的。我是黃昏，我快死的時候，就是我最強的時刻。”黑裙女士說。大地上的花都死盡了，零落的幾隻黑鴉掉在附件的地上，一聲不吭。
黑裙女士在四周流着星海，她的身體只剩一半了。
“這樣就好，你們在哪裏看着我就好，我不想我全身上下的業力傷着你們。”
天角邊的太陽發出越發熾眼的光芒，那惹人嫌的綠色血液已經消失不見，天空又佈滿了紅霞與深藍。
這片大地，美麗的，最後的，黃昏。
女士看着空中還在不斷飛的幾隻黑鴉，說：“所有生命在走向死亡的時候都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你我是，凡人也是，世界也是。現在，這個世界，跟我一起步入了黃昏。”
“這就是迴光返照吧。”她感慨，“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實力達到巔峰的我，才能看到這個世界的千萬年後的未來。”
“我們的隕落已經是必然，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為了我們，而是為了這個世界。”
兩人站在原地沉默，淚水悄無聲息的滑過臉龐。
黑裙女士，快徹底消散了。
“以我的神隕為代價，我已經在千萬年後下了伏手，這是我付出一切，所能做的。”
兩人還在落淚。
黑裙女士只剩一張面容了。
那兩隻翅膀消散開來，露出了驚覺世間的面容。
最後，她看向一處虛空，那裏什麼都沒有，但她能看到，看到那個還有着稚氣的男孩。她說：“孩子，在你看見我真正的伏手的那一刻，決定整個世界和歷史走向的時刻的鑰匙就已經握在了你的手上。”
黃昏女士流盡了最後一顆星塵，這裏被盛大的星塵海包圍，不見黃昏，四周又全是黃昏。
何可怔住了，不是因為那位看到了他，而是因為這四周，盛大的星海。
他覺得自己被悲傷包圍。
“孩子。”
何可下意識的轉過頭，他看向身旁的黑裙女士。太過代入，他幾乎要忘了這位的存在。
“你？”何可在星海里看着黑裙女士，心裏不知多少困惑。
“對，我死了，死在千萬年前。”黑裙女士說，他溫柔地擦着何可臉上的血淚，看着他酒紅色的眼眸，說道：“所以，以後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雖然，我們是第一次相見。”女士的聲線，像春日裏的微風。“但是，我一見到你就心生歡喜。”
何可沉默着，聽着如沐春風的聲音，發痛的淚腺又開始淌漾熱液。
“好悲傷啊，第一次見面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黑裙女士一邊試着淚一邊接著說：“那我們擁抱一下吧，作為離別禮。”
十八歲的何可哭的像七歲丟了大人的孩童，像擁抱母親一樣使勁抱着黑裙女士。
女士輕拍着何可的背部，把下巴抵着何可的耳朵輕輕說：“好了，別哭了，哭了不好看，偷偷告訴你個秘密。
我，就是那個伏手。”
何可一怔，窒息的失重感涌動在心頭。
在一片恍惚中，他睜開眼睛，阿索瑪清秀的臉溫柔的出現。
他看着阿索瑪，阿索瑪看着他。
......
千萬年前的世界。
死亡的神，黑夜的神，站立沉默了許久，臉上的淚快要幹了。
他們幾乎同時看向一片虛空，那裏什麼也沒有。但是，他們知道的，就是心有靈犀的知道的，那裏，鴉在那裏。
阿索瑪捂着嘴哽咽，她抽泣着說：“鴉，我，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男人站在那裏面朝著這個方向，無聲地流淚。
黑裙女士懷中的何可已經不見了，她看向兩人，嘴角努力扯出笑容，但淚水還是從黑色的翅膀湧出，劃過整個臉頰。
“明明決定了要笑着離開的，哭，多難看啊。”她說，即使兩位摯友聽不到。不，他相信他們能聽到的，即使隔了千萬年。
“沒想到，到了最後真的要離別的時候。”
她笑着說，她哭着說。
“沒想到，到了最後，我還是哭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捨不得你們啊。”
話音畢，她崩碎成一片星河，湧入到了四周的星海。
身着白衣的女孩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全身顫慄，哽咽難止。
沉默的男人附身試圖抱住她，自己卻死死咬住牙。
......
“阿索瑪，什麼是神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