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皇帝的救贖
與隕落不久的利奧多皇帝相比,菲利普的王位就好像是囚籠,王冠也佈滿了荊棘。
勞瑞安失去他們可敬可畏的皇帝了——偉大到已經接近被世人冠以“大帝”之名的光輝,利奧多·埃斯蒙德·阿爾伯特·利奧巴尼·迪耶茅斯·伯格皇帝陛下。
正式的葬禮已經結束——告別上一任國主,他的爺爺——也標誌着法理上他徹底接過帝國權威,以國主身份統御這廣袤的星域和無數的人民。
先皇在世之時,勞瑞安帝國達到了歷史上最繁盛的時期:
對外發動擴張戰爭,將蒂沃利星團與法爾莫星團接壤的星區進一步納入帝國版圖,在實際上完全佔據通往尼古拉星系旋臂的鄰居——羅弗蘭德旋臂的星域口;
對內實現優化改革,在前人基礎上深化了新經濟體系的影響意義,完成了王屬資本的重組和軍工體系的完善;
四大鎮國之柱從幾代前的構思到現在的已然徹底成型,成為了勞瑞安帝國威懾他國、強化內部統一的利器。
國力的空前昌盛自然刺激了國民生活水平和生活需求的上升,雖然仍未擺脫傳統工業在經濟上的佔比優勢,但新型材料的推廣使得殖民星球獲得了長足的發展。
人文藝術相對於剛建國后的百萬年也有了一定的建設性進步,總的宏觀統計結果就是貧民比例的明顯下降、新工業造物在生活上的相對普及、平民與附屬種族平均教育水平的提高和軍隊的換裝與擴張。
無論如何利奧多皇帝都是勞瑞安帝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幾位陛下之一,而與先皇相比,接過權柄的繼承人菲利普上位顯得過於年輕,沒有對整個帝國運轉的立體概念和執行權力所需的老練與殘酷。
先皇登基時已逾四千歲,在此之前已經依次做了一千兩百年血港公爵和六百年攝政親王,對帝國有着深刻影響力並取得了軍隊的擁護。
利奧多一接過權杖便擁有了帝國名義上和實際上的雙重控制權,而不像現在菲利普這樣僅僅擁有法理層面的權力。
雖然在登基之前菲利普已經被先皇派到各大要職歷練過幾十年,但現實是在先皇的光輝下他的權力過於空虛。
四大鎮國之柱未就新皇登基獻上真正的忠誠,他們的內部對菲利普來說像個黑盒,而被先皇打壓的寰宇企業、封地貴族也謀求着機會企圖奪回世代積累的權勢和財富。
現在一個星系的消失已經不足以引起皇帝的注意力,哪怕再如何證明一個殖民恆星系的憑空消失在宇宙中是多麼神奇和令人驚悚的一件事,菲利普也無暇他顧。
然而這件事情背後涉及宇宙蟲族,沒有任何一個文明可以輕視天災種族的存在,儘管它看起來還很弱小,現在埋在整個尼古拉旋臂的“獄”都是活化石一般的教訓。
曾經在這個組成伊雅洛法河系的繁榮星系旋臂里,那個強盛的星臂級文明隕落在死亡的協奏曲中,安眠與恐懼的意象至今也在支配着這個巨人的屍骸,而勞瑞安只是一葉扁舟浮在洶湧的海面上。
利奧多皇帝隕落的時機對於帝國而言是非常不利的,與星團級文明克利夫蘭的對外戰爭還在繼續,而新皇帝還要面對這個歷史遺留問題,對於天災種族的注意力也被迫轉移掉了。
菲利普明白一個國家實體在陽光下的結構組成是極端複雜的,當代人在其中沉浸一生年華也難得窺破一二,只有拉開視野才能一睹全貌,但同樣的分析拆解是困難的,重新組合后還是原樣的就沒有了。
這位皇帝研究了很久本河系的歷史,史書總是只能模糊地記載一些大事的經過,而史學家的工作無外乎是從手中已發現的資料出發,在尋求更多隱湮於時間長河的資科的同時,嘗試從歷史之外去看去分析浩如煙海的歷史。
然而歷史本身是連續的,用史書的一筆筆事件割裂地去看最終能得到的結論是不精確甚至荒謬的。
利奧多和自己的孫子說過:想要看懂歷史的走勢,看到外在的表象是不夠的。
用宇宙人族的古老認知來說,難道能說是因為樹木發芽春天才來的嗎?難道能看到車輪轉動就認為是車輪本身讓馬車前進的嗎?
要想找到歷史內在遵循的法則,不把歷史以立體的整體形式擺出來是不行的,不把看着完整的歷史割裂到無限小的分無可分的單元是不行的。
看一個時代,歷史記錄者和評論者總是想當然地以為是那麼些英雄人物那麼些陰謀團隊一手策劃造成了未來的大事,本質上跟說冷風來了是橡木發芽的緣故沒什麼區別。
英雄是會造時勢,這是歷史的不可避免的偶然性,然而從哪個歷史斷面看不到一大堆丟失的機遇呢?
混沌上命運小小的擾動可以遠在另一個大陸掀起一場風暴,然而更應當看到的是所謂的歷史的必然,也就是時勢造英雄。
命運不是人類個體能撥動的天平,能做的也只是在未來好的可能的一方多加些籌碼,儘管從經驗上說,這不會有太大作用,菲利普明白這一點。
歷史有着強大的慣性,正是因為它質量巨大,它是由一個個個體的意志共同影響的,總體上攢出了相當的動力,或許蓄勢需要數十上百萬年,但下一次衝刺的爆發是無可抵擋的,也就在那瞬息之間。
歷史總是由無數人民的意志推動的,英雄的事迹是這股龐雜的合力給予的,無論史學家怎麼由結果看過程,怎麼為英雄歌功頌德,實際上英雄本身也在這由人組成的洪流裹挾着。
他們的行動是相當程度地由周圍人所組成的環境左右着的,正如洪流中一個短命的漩渦從無數底物中捲起了一個礫石一根樹枝讓它在陽光下瀑流激蕩。
這時站在岸上的外人就放開了濁濁混水而注意到它並歌頌它的偉大了,本質上它只不過是歷史上破陣而出的符合潮流的幸運兒罷了,它的行為可不受自己的控制。
當這麼一個漩渦產生后,陽光下的世界似乎是相當明晰的了,企圖通過漩渦的各種人為有意無意的添枝加葉后的各種參數來推算歷史走向。
教訓告訴歷史學家,沒什麼能讓他們做到這點的偉大法則,法則只在於無限微分積分帶來的經驗之談,而這告訴史學家,任何企圖都是超乎人力之上的,不可求和出真相的。
現在,菲利普皇帝就需要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當口,去嘗試看出自己帝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