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爸爸,你臉上的手掌印沒了。”小孩手指着,細聲細氣道。
神情緊張的中年男子一怔,看向身邊的妻子,“真的嗎?手印消失了嗎?”
“嗯,消失了!”
“小泉,你手上的掌印沒了誒!”
“啊啊啊啊瀧川桑,印子沒了!”
同樣的對話發生在橫濱各個角落。
夏目一直沒有停下妖力的輸出。
自幾分鐘前,他的聽力已經鈍化。
周遭的一切聲響在他耳朵里只是一連串沒有意義的電音或音符。
雜亂無章的聲音像被揉成一團團鐵絲球,暴力地被捏起來堵住與外界的接收器,不留一絲拒絕的餘地。
“納茲咩,夠了。”白髮青年啞着嗓子,厲聲喝道。
一道淺紅色的光自祂身上發出,磅礴浩繁的妖力如同一面厚重的堤壩高高落下,自上而下嵌進地面,用武力截斷夏目妖力的輸出。
來自千年大妖的力量,有着不容置疑的絕對話語權。
夏目渾身一震。
妖力被攔腰截斷的感覺很不好受。
但被抽干妖力的滋味更難受。
他一共堅持了將近20分鐘。
在這20分鐘裏,他源源不斷地將妖力輸入地面,控制範圍覆蓋至整個橫濱。
到了後期,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妖力的走向,只能一味輸出。
牽扯到的範圍實在太廣了,妖力只能不斷從他身體裏被持續抽出,像是被吸血鬼咬住脖子吸血的人,一方面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血液一點點流到體外,另一方面又毫無抵抗,只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唄一點點被抽干。
如果中途收手,足以保證自己身體沒有太大傷害。
但夏目沒有。
他知道,若自己貿然收回力量,好不容易恢復秩序的橫濱又會重新回到先前那樣無序混亂的情景。
他不願意再見到那樣的場面。
他曾經聽中也說過,在龍頭戰爭時期,整個橫濱籠罩在恐慌之中,市民成日惴惴不安,哪怕是一些小型黑手黨中上層的成員們,都不敢保證自己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那場戰爭死傷無數,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歲小兒,皆惶惶不可終日。
夏目不知道剛剛那番場景同龍頭戰爭時期究竟有多大不同。於他而言,只要是戰爭,就會給百姓帶去災難。
不論成因。
他不願意這種事情在自己面前再度發生。
汗水劃過青年蒼白的皮膚痩削的臉頰,滴落到地上,洇出一個淺淺的圓形印記。
“噗通。”
是人體倒地的聲音。
夏目鼻尖嗅到了泥土混合著青草的氣味。
夏夜的風糅雜着海洋的氣息,略帶咸腥,其中還伴隨着幾分橫濱特有的硝煙味,是夏目熟悉的味道。
他在橫濱這幾年,每天都會聞到這股味道。
普魯斯特效應起了反應,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
已經成了他刻進骨子裏的熟悉氣味了。
有時甚至能讓他感到心安。
如果給這個“有時”加上一個特殊的限定,便是每一次解決完手頭的問題時。
也包括現在。
身體不受控制向前倒去,撞上了有些泥濘的地面。
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后,所有感官退化,反而感知不到痛覺。
大概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吧。
夏目苦中作樂想。
“納茲咩!”
一雙寬大的手撈起了消瘦的青年。
身上疲軟得可以,完全動彈不得。
從四肢到軀幹,連脖子轉動都困難。
徹底脫力了啊。
夏目心裏嘆口氣,有些心虛。
希望貓咪老師和大家不要怪他自作主張了。
“貓咪老師,大家都安全了嗎?”
努力張了張嘴巴,夏目勉強擠出一句不成調的話。
聲音很輕,如果不是某隻大妖怪聽力好,恐怕還聽不見。
“別說話。”白髮青年抱住懷中面無血色的人,一隻手撫在對方額頭上,低聲道。
“你做得很好。”
“都安全了。”
靠在寬厚溫暖的懷抱里,被熟悉的氣息環繞,夏目笑了笑。
身體軟趴趴使不上勁,腦子轉得也比平日裏慢了好幾拍。
額頭上傳遞出來滾燙的熱源,像冬天的暖爐、夏日的陽光、受挫時朋友一句微不足道的關心,炙熱溫暖,足以給墜入冰窖的人療愈慰藉。
那就好。
青年動了動嘴,吐出了幾個氣音。
最終還是扛不住疲乏,眼皮掙扎了兩下,合上了眼。
輕輕的呼吸聲傳出。
斑垂下殷紅的眼眸,輕掃了眼青年的睡顏,神色淡淡沒有變化。
兩隻手臂穿過上腰和腿,將他打橫抱起來。
又掃了掃周圍隱蔽在石頭、樹木、招牌后的人,冷冷哼了聲。
淺紅色的波紋一層層向外盪開,撞擊聲接連響起。
慘叫與哀嚎交疊。
在常人難以注意的角落中滾出一干捂着四肢痛呼的人。
這些人的視線太礙眼了。
白髮紅眸青年沒有再給這些螻蟻一個眼神,瞬息間便化作一道紅芒消失在天際。
…………
身體像一葉扁舟,漂浮在雲層之上。
輕飄飄。
茫茫然。
沒有一點實感。
恍惚間夏目感覺自己和天空中的雲融為了一體,不分你我。
一陣輕柔的風拂面而來,意識隨風而動。
跟隨風,他看見了反射着光芒的高聳入雲的鋼筋水泥叢林、看見了碧波蕩漾的粼粼海面、看見了被風吹得齊齊俯倒的稻穀、看見了遙遠的古樸村落。
也不乏一些刀戈劍戎針鋒相對、血濺沙場的激斗場面。
似是做了一場歷經千載又短如朝夕的大夢。
夢中一場大眠,天空中狀如鵝毛的大雪紛紛揚揚飄落,飄飄搖搖地蓋上大地。
潔白如新,薄薄的就像塞了羽毛的羽絨被。
整個世界銀裝素裹。
滿目銀白。
整個人被雪包裹起來的感覺如何?
夏目並不清楚。
雖然他曾經經歷過和同伴們互相把對方推搡進雪地里的經歷,也被雪球砸過、被樹上的落雪埋過,但沒有像這次一樣,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被裹進白雪之中。
冰涼的雪接觸到裸露在外的肌膚,涼意與寒氣一點點透過來。
在世人眼中算得上“凍人”的溫度。
卻意外的沒有多冷。
也不是完全不能動彈。
夏目伸手捏了一小撮雪,在手裏搓了搓。
冰涼的觸感。
不一會兒便化成一灘帶着寒意的水漬,從手指滑落下。
雖然能夠感受到雪的冰涼氣息,卻並不寒冷。
夏目潛意識裏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只是這夢頗有些無厘頭,讓人不知從何下手。
那便順其自然好了。
被柔軟蓬鬆的雪包圍,抬頭便能看見紛紛揚揚落下的銀白片羽。
倏地,白色的空中出現一道天幕。
天幕上隱隱出現了一個身影,瘦小、纖細,且模糊。
耳畔傳來了幾句飄飄忽忽聽不真切的話語,夏目努力分辨,只聽見了類似“人”“寂寞”“想要”幾個音節。
再後面的話語便徹底模糊了。
夏目心裏還打趣了一番,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錄像機,不僅畫面不清晰,聲音更是模糊得一塌糊塗。
他連發色都分辨不清,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他這夢,屬實有些讓人一頭霧水。
不過,既然是夢,本身也不需要什麼邏輯好常識。
又欣賞了一會兒雪景,夏目感受到身體逐漸沒有那麼飄忽了,意識到自己距離醒來很快了。
睜開眼,便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看了四年。
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味令他和渾身上下所有細胞都放鬆了下來。
夏目習慣性起身。
他需要為之前的想法道歉,之前所有都是錯覺。
他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叫囂着疼痛。
身體瘋狂發出吃力的預警。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像是把體測的所有內容壓縮到半小時裏進行,測完五十跑長跑,還沒喘口氣就被抓去做引體向上和仰卧起坐,體測前還被老師要求跑了兩圈操場熱身,體測完畢后還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10層教學樓的廢柴大學生的第二天現狀。
一個字,不想動彈。
......
很好,不僅身體有些問題,連CPU都燒掉了。
一張大大的貓臉悄無聲息出現在他面前。
換別人估計得直接叫出聲。
夏目一點沒有被嚇到。
適應良好。
“納茲咩,你發燒躺了兩天,組合都給我們一鍋端了。”大臉貓貓說道。
夏目機械性眨眨眼。
怪不得感覺臉上發燙,原來是燒的啊。
“能動嗎?”
夏目發力再次感受了一下,張了張有些乾燥的嘴唇:“不太行。”
渾身上下跟被綁了石頭一樣沉重,一動彈就像有千鈞的力量自上而下壓迫着他。
他都多久沒發燒了?
這回身體透支得確實過分了。
不出意外又得被好好教育一番。
“那就躺着給我好好休息。”貓咪老師語氣不容置疑。
“你先把粥喝了,這是那個偵探小鬼叮囑我監督你喝的。等下還有葯,那個繃帶自殺狂讓你全部喝掉不許剩。”
貓咪老師端來一個適中的碗,冒着熱氣,夏目猜祂一直用妖力溫着。
粥裏面混着一些被剪的細碎的綠葉菜和一些嫩嫩的肉絲,顏色算不算上都鮮艷,但看着很是開胃。
貓咪老師這回盡到了保鏢的職責,給夏目調整了靠墊的位置,把他上身墊高,方便吞咽不容易嗆着。
夏目看着忙前忙后的貓咪老師,突然有些欣慰。
他說:“謝謝了,貓咪老師。”
滿是貓毛的臉上耶看不出來紅沒紅,就聽見一聲:“知道本大妖的好了吧!那就給我把粥啊葯啊什麼的都解決掉!”
夏目:“知道啦。”
夏目:“不過有個小問題,貓咪老師你不能把臉變回去嗎?”
一個一米九的“人”頂着一張貓臉放在其他劇里就是恐怖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