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暫時無題

隊友？

說實話,這個詞從何文口中說出來，語氣還挺鄭重,但也僅僅是讓凌奕稍微在意了那麼一下。不過就是幾天的相處,就算是一個普通人,這樣要跟隊友們有什麼特別深厚的友誼,甚至是相互認可的信任依靠,那也要求太高了。何況還是一直心高氣傲的凌奕。

凌奕聽了何文的話，抱着那種不以為然,還有點姑且聽一聽看一看的想法,並沒有開口說些什麼。

馬揚舟蹲在原地，發了一小會兒呆,有點被何文臉上那種淡然冷靜的神情感染了一下,張了張口說不出什麼。轉頭去看凌奕,發現人奕哥懶洋洋歪斜斜坐着，還挺有姿態地抱着手正裝冷酷呢，他撇了撇嘴，又好奇問：“教練啊，你真的一點也不着急嗎？”

話沒說完，景升又攻進了一個三分球。

這一球麥東的防守已經不能說不到位了，明明那封堵就已經死死地擋在那球員面前，那手掌都舉得跟泰山壓頂似的了，可別人就還是把那球給投了進去。

這一球已經不能怪麥東的隊員們沒做好。

唯一能解釋的，就是景升的隊員們現在已經進入了一種狀態。再訓練有素的球員也不是機器，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情緒有感覺的人，經常會受到球場上情勢的影響。因為景升隊現在大比分領先，他們的球員們也正處在情緒的興奮期，這是一種積極的影響，從而導致他們出手更果敢更堅決，最後進攻有利——大比分領先——進攻更有利，如此良性循環下去。

打瘋了，着火了。

籃球比賽上所謂的一**比分得分高、潮就是這麼來的。

而相對比之下，麥東現在就是進入了一輪攻擊低潮，不，簡直就是完完全全的得分荒了。從比賽開始到現在，一球都沒有攻進，比分牌上還是個乾淨的零。

如果說目前這個得分反映了兩隊的實力水平差距之類，估計就連景升隊自己的隊員也不能那麼囂張地認下來。但是籃球比賽的魅力就在於此，所有的得分能反映球場上的事實，一場比賽的得分能反應一場比賽的事實，一節比賽的得分能反映一節比賽的事實，這事實當中包括無法計算衡量的運氣。

馬揚舟鬧了何文一會兒，發現對方毫無所動的樣子，也不由得有點泄氣，只好重新回去給隊員們喊加油了。何文那一句相信什麼的話，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反正他重新喊加油之後，也沒有再說亂七八糟的威脅嘲諷的話，乖乖地正經喊話了。

凌奕不知道何文教練為什麼現在還能穩坐釣魚台，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因為在他看來，留在球場上的麥東球員們不是他們最強的組合（廢話，沒有他怎麼能算最強組合==），他們幾個一上場的時候，就連凌奕這個半新丁都能看出來這五個人首發的優缺點，更不用說對方的教練李元建那個老狐狸了。

現在他們的優點沒有發揮出來，缺點倒是被揪住了放大了，也就是說這套陣容沒有取得效果。既然沒有取得效果，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穩住陣腳重新佈置下，先把劣勢掰轉再說。

何文卻一定變陣的意思都沒有，這讓凌奕本來漫不經心地態度改變了一下，忍不住去琢磨何文到底是怎麼考慮的，難道球場上有什麼東西是何文作為一個教練看出來的，而他卻沒有發現的嗎？

一個教練眼中的籃球場，是個什麼樣子？

凌奕雙腿交疊，舒舒服服地坐着，眼睛盯住球場，慢慢開始思考。

馬揚舟喊了一會兒加油，似乎覺得有些累了，也坐下來靠在凌奕肩膀說：“奕哥，你說教練是不是排個首發排出個大問題，一看被人收拾得這麼狠了，心裏不好意思，死要臉犟脾氣不肯改啊？覺得太丟臉了。”

凌奕沒想到馬揚舟還琢磨出這種原因來，聽完之後忍不住失笑，反駁他說：“你以為別人是你啊，這有什麼好死要臉的，要是真的扳不回比分，他一直堅持着不換人，那不是越輸越多嗎，結果肯定更丟人。”

“那不然咧？”馬揚舟實在不明白，只好繼續悄聲誹謗別人，偏偏他這人腦子向來就鬼點子多，這一發散思維各種悲催論調都給他折騰出來了，他忽然恍然地說：“難道是因為那個肖豪？他不是關係戶嗎，也許他跟教練有約定，一定得他首發上場打夠二十分鐘。嗯，只有球隊落後到多少分了，那肖豪才能被換下。”

“你就亂說吧，我怎麼就沒看出來那傢伙是關係戶呢？”凌奕對他這話很不恥。

馬揚舟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說法很無稽，實話說他也就開個玩笑，沒真的往什麼內幕後門之類的方向想。他也就是現在看着球場上的形勢心裏憋悶，胡亂開些玩笑來調侃諷刺一下罷了。

不過他膽子雖然大，但也很清楚這種話說出口之後，要是被別人聽到了，那他肯定是立刻陷入圍攻的。就算籃球隊員們還挺厚道，沒有立馬翻臉上來動手，他的話被人聽到了那也是太暴露小馬哥的人品了，不值得啊不值得。

所以馬揚舟一開口就已經壓下了聲音，只能緊緊貼在凌奕耳朵旁說悄悄話，他笑說：“沒看出來嗎，你看他的跑步，看他帶球，哈哈……”

馬揚舟說人小話，開始還沒什麼，但是他自己一看球場上，自己也忍不住笑。

凌奕被他那幾聲“哈哈”笑聲呼出來的氣息弄得耳廓發癢，心情有一點點的異樣，斜眼看了他一下，也沒開口說話，只跟着把目光也停留在麥東的4號肖豪身上。

此時剛好就是麥東在進攻，運球上前場的就是肖豪。凌奕看這傢伙的運球，第一眼看去只有一個字，怪。這傢伙運起球來似乎有點長短腿，身上有點一顛一顛的樣子。

但再看兩眼，卻又覺得是另外一個兩個字，挺穩。何文選的後衛似乎都偏向控球穩的，胡瀚喬劍宇跑起來都有感覺。其實有了那個“怪”字，怎麼看都不會聯想到“穩”，試想一下一個跑起來都顛顛簸簸亂七八糟的傢伙，他手裏運的籃球還能穩到那兒去。

但凌奕看人運球眼力不同一般。別人看人運球估計就是憑經驗看看手型對不對身體協調不協調籃球飄不飄之類，如果都感覺不對，那肯定就是運球技術不好的。

凌奕不一樣，他自己運球就有各種各樣的毛病，所以別跟他說身體手型不對，靠，他自己也不對。但不管他對不對，一旦凌奕跑起來，只要他運起球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對手下的籃球的控制力有多大，想要從他手裏搶斷有多難。

因為他的快他的靈巧，反而讓人感覺不到他運球的“穩”。他也不需要別人感覺到他運球的“穩”，事實能說明一切。

他就是個最高明的控球者。

所以凌奕現在能知道，肖豪的運球不錯，雖然他現在這模樣跑起來有點滑稽。肖豪很快，從底線接了球就直接往前場推進，景升的人幾乎沒有留在後邊防守直接就落位了，而就是這一條大直線的跑動，肖豪都跑得怪異。

綜上所訴，這個肖豪就是個長相普通運球跑步怪異的傢伙。

當然，他跑的速度還是很快的。

幾乎就是一瞬間，別人眼裏還留意着他那不太規則的跑步方式，肖豪就已經跑過了中線，到了罰球線附近。

“哦。”旁邊的馬揚舟發出了一聲又驚又疑的短促感慨，眼睛盯着那個4號身影，當然是不太相信的樣子，“這傢伙動作不怎麼樣，倒是挺快的。”

此時上前去防守肖豪的是李佳，兩個4號球員的對位似乎擦出了不少火花。肖豪開始持球突破，他啟動的方式也很特殊，他先帶着李佳往左側跑，就在此時麥東的隊員們迅速拉開同時把防守球員都帶開，肖豪就開始往籃底下沖。

李佳在他後邊跟着，而肖豪的右前方是景升的14號過來補防。

這一刻看，肖豪的突破沒有成功，防守隊員已經形成了包夾，他要麼選擇強行投籃，要麼迅速把籃球傳給隊友，準備再次組織進攻。

肖豪選擇了投籃，他向左側移動。景升的14號逼前兩步跟了過來，忍不住下手破壞，直接打到了肖豪的手臂，肖豪的籃球脫手了，飛出了底線。

裁判吹響了哨子，示意景升14號犯規。

緊接着，裁判示意肖豪可以罰球兩個。

凌奕的眼睛一閃，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剛才肖豪的突破當然不算成功，不過如果算上裁判的判定是景升隊犯了規這一項的話，肖豪的突破是不功不過。如果是一般情況下，肖豪這麼運球時被侵，裁判吹了犯規，是不會給罰球的。但是現在裁判示意罰球，那就是對方這一小節的累積犯規達到了次數，從這一次開始不管景升在什麼情況下犯規，麥東都可以得到罰球。

凌奕意識到這就是他之前沒有察覺的東西。他看一場比賽的習慣，很簡單，盯住皇牌盯住球星，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一個人身上時，他可以看出來對方的優點和缺點等等。他的目光敏銳，就跟之前他看肖豪運球一樣，並不是他確實知道如何去觀察，而是他觀察過後就得到了他要的結果。

如果現在何文教練跟他一起探討某某球員的技術特點，凌奕可以說出來他認為的結論，比任何人都清晰細緻，但他根本沒有辦法進行那個兩人討論的過程。

凌奕的觀察力一直着眼在很細微的地方，很多時候他看球場形勢對比，他可能只看到了某個人在做着他不擅長的事他是弱點等等，而忽略更多的球場上別的因素。

之前何文那種風輕雲淡不以為然的態度，讓凌奕又懷疑又好奇，忍不住想要用對方的觀念想法去觀察這一場球。

而此時裁判的判罰讓他意識到這一點，他需要留意球場上所有的元素。

例如這一次的判罰，以及罰球。

這一場球從一開始，他們麥東球隊就遭受到對方非常嚴密的防守，還沒有把自己的速度優勢發揮出來就被對方限制住，反而被對方打了好幾次快攻反擊。這些種種，反應到得分上，就是麥東落後了十幾分。

得分反映了比賽的全部，不，不僅僅是得分，應該是數據反映了比賽的全部。

一場球的數據記錄表上，除了得分那一欄，還有其他的各種數據。例如兩隊兩分球、三分球投籃命中率，兩隊的前場、后場籃板數，犯規數，失誤數等等。所有的這一切反映了一場球，最後的得分是比賽的結果，蓋棺定論的那一下。

凌奕開始意識到，球場上不一樣的東西。

景升這一節一直在賣力防守，防守的體力消耗是非常大的，凌奕自己甚至覺得他寧願帶着球快攻十次也不要回來追着人防守一次，那樣不僅身體累，他還心累。

而且，景升在防守當中犯規已經超過了次數，已經進行到只要他們再犯規，每犯規一次都要給麥東得到罰球的時候了。

整個球隊是如此，那麼把犯規數分到球員身上呢，那個14號最少兩次，中鋒崔恆最少一次，還有兩次不知道是在誰身上，但很有可能在另外那個高個身上。簡而言之，他們的內線球員身上都有犯規的問題。

景升的球員們有問題，出現了弱點，反過來就是麥東有優勢，出現了攻擊點。

凌奕記得籃協規定一個球員犯滿5次就要離場，當然，現在他們離五次還很遠。但每個球員上場總不可能第一節就啪啪把5次都犯完，然後直接離場吧。何況正常情況下，第一節上來的都是球隊的首發球員，如果沒有別的戰術安排的話就是球員最好的一套陣容。一個正選球員在第一節就用光了“五條命”，那接下來的比賽怎麼打，最後一節的關鍵時刻還上誰？

不僅僅是第一節，只要球員們在比賽中遇到了犯規問題，都是一件很緊要很關鍵的事，必須解決。應對的方法也很簡單，一是球員們繼續留在球場上，但要注意動作不能再犯規，二是把首發換下來，用替補球員頂上。

但無論是哪種應對，對於麥東來說都是有利的，如果景升不換人，那留在球場上的球員就是弱點，如果景升換人，很可能替換上來的隊員就不能保持他們的優勢了。

麥東的球員們都不笨，肖豪穩穩噹噹罰完了兩個球，麥東終於打破了得分荒。雖然這兩分並不是運動戰當中獲得的，但是對於麥東目前的狀況來說，這罰球得來的兩分也是至關重要。

身邊的小馬哥第一個歡呼起來，帶動了麥東全隊的情緒，熱熱鬧鬧地重新喊加油，“麥東第一！麥東必勝——”

喊完之後他們又有些劫後餘生一般又抱怨又慶幸着：“我靠，終於破蛋了！”

有捂臉不敢看的，“就沒試過這麼丟臉的，再不進我都以為這一節得不了分了。”

有暗暗無語的，“這下都破記錄了，估計沒有這麼爛的開局了。”

還有人都快悲催得甩小手絹助威了，“單節兩分還挺嚇人啊，趕緊的加油啊！”

死活不想留這個“單二”記錄的，“加油！加油——”

而麥東球員們的加油喊聲沒有白費力氣，這兩次罰球果真成為第一節比賽的分水嶺。

從肖豪開始，麥東的球員們更加奮勇地往內線撲去，沒有空隙硬生生擠開空隙，沒有出手機會就製造對方犯規。胡瀚程曉帥羅小斌都是腳步靈活的傢伙，依仗着自己的優勢獲得了不少機會。

景升的內線球員明顯還是受到了一些犯規問題的影響，最明顯的就是14號，相比別的景升球員，14號的技術和身體條件在內線都不是很突出，此時又有了犯規的顧忌，防守終於出現了漏洞。

而且14號的漏洞也會影響到景升的其他隊員，麥東趁着景升隊顧此失彼的窘況，終於在運動戰得分，並且連得6分。

此時場上比分變成了14比8，麥東終於追了上來。

凌奕安坐在場邊，彷彿看了一場跌宕刺激的電影，他明明知道這一場電影的過程，從o比12,2比12,……最後到8比14，他全神貫注地看着球場上發生的一切，每一球他都能把它串聯起來。

但他還是疑惑這其中的變化。

凌奕知道這不是一個球，或者一次犯規決定結果的問題，是從這一場比賽一開始，就已經有無數的因素在影響，最後得到這個結果。

他還不太明白，但已經開始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凌奕坐得越發放鬆隨意，忍不住開口問：“教練，這就是一個你眼中的籃球比賽嗎？”

看到每個細節，某個人，某項技術，某種心理，某個方向……知道哪裏有了變化，會導致什麼變化，最後會變成什麼結果。

何文並沒有聽清他的問話，只是偏過頭看了看他，笑說：“好看嗎？”

凌奕點了點頭，像個操盤手，像個先知者，感覺無比的爽，夠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