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萬宗之國（下）
而宗族，就是宗教的另一個分支。
祖訓為宗族統治地方的教條，也就是一種戒律。
因此宗族也可以視為一種宗教。
只是更隱晦，更加的契合農耕時代的社會情況。
大明統治地方，還主收農業稅，那麼能開墾的土地數量就這麼多，自然稅收也就有極限。
稅收就這麼多，光是覆蓋縣一級的官員都吃不消了。
如果還要皇權下鄉，成本得多大？
因此，代理人統治地方，開國皇帝給予他們成為人上人的機會，這就是回報。
而人心最是不足，人人都想多要一點。
因此基層家庭進化為家族再進化為宗族的那一刻，註定了大明想要通過改革獲得生存空間，幾乎不可能。
只會將收割的鐮刀，交給宗族，然後讓宗族去割底層階級或者自耕農。
不要指望成勢的宗族會自己放血，他們不是聖人。
因此宗族的存在，已經影響朱厚照後續計劃了。
工業化的核心是什麼？
是對廉價勞動力的利用？
不，是將勞動力變得廉價。
這個勞動力，不一定是人，機器一樣可以利用。
朱厚照做了這麼多，很多內容都是違背常識進行的，比如他在啟動西南大開發，東北開墾，西北開拓，這麼多都是在消解廉價勞動力的獲取，為什麼？
因為朱厚照在做兩手準備。
廉價勞動力不足，一旦開啟工業化，統治集團必須想辦法獲取勞動力。
那麼對哪邊下手？第一自然是自耕農，可是漢地農耕土地雖少，但邊疆自耕農一旦穩定下來，他們都是小資本所有者，日子肯定不會比無產差。
大明邊疆夠大的情況下，自耕農自然不可能變成受剝削目標，那麼宗族勢力如果開啟轉型，他們變成公司，開始掠奪本宗底層人口勞動剩餘的那一刻，階級就會替代宗族，成為瓦解宗族的最後一根草。
當然，這不是唯一，因為還有第二條路。
機械化！改變生產機械，提高生產效率！
大明這種老大的農業帝國，想要自我轉型，很難。
但如果朱厚照有能耐將基層受剝削勞動力，從大明主體境內直接抹掉，讓邊疆成為吸納無產的增長點，那麼宗族、資本一旦找不到廉價勞動力。
他們也只能想辦法對外掠奪或者對內挖潛。
不管是對外戰爭，還是對內改進機械。
都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朝廷，統合全國上下的方方面面，進而發動力量。
這就等於讓朱厚照變相集權了。
而且機械化一旦開始，必然是朝着工業革命邁進。
這就是為什麼，朱厚照在江南的織造局，給的工資不怎麼高，但是卻只要求所有員工，上五休二，包女工全家兩餐。
就是為了擠壓勞動密集型產業者，進行求變。
等之後紓解完畢，北方改造結束，朱厚照全面放開織造業后。
人力不足的情況之下，江南必定會想辦法弄出更好的織機，用一個勞力，換取更多的生產力。
要說這套辦法怎麼來的。
自然是看了日本明治維新的紀錄片分析來的。
日本立國之初，靠的是什麼？
就是廉價的勞動力進城，農民子弟當兵，農民女子出賣身體換取外匯。
而且日本明治維新的法律有規定，日本人將勤勞作為義務。
這是什麼意思？意思就是勤勞義務就意味着應該受到更多剝削。
可是大明不一樣，因為大明不缺資本。
作為此世全球最大的貿易順差國，全球六七成白銀都進了大明朝的口袋，不管你的銀子產地來自何方，反正大明的底蘊，遠不是清末能比的。
所以，朱厚照才做出了這麼多讓人覺得古怪的操作。
他修路，但是暫時不修運河，他紓解人口開墾邊疆，結果下手的對象卻是財稅重地的江南。
為什麼一定要對江南下手。
因為江南的根子長歪了。
宗族控制的地方，絕對不會允許國家的力量取代他們成為裁判。
因此想要完成大明的工業化，就必須幹掉宗族！
若是讓宗族做大，它這個階層想要不死，就得不斷前進。
於是，宗族控制相權之後和皇權衝突就產生了。
這樣一來，你死我活，不可避免。
宗族是不會放人的。
因為宗族內部，也有統治者，他們控制着底層，讓底層人成為受他們剝削的勞動力，從而獲得龐大的收益。
這就是為什麼朱厚照給王守仁的《階級論》，要用儒家的方式去釋義，其實就是篡改儒家統治階層的核心。
將宗族內部進行階級分化，然後慢慢傳出去，這就是典型的“分而划之”的手段。
宗族有族長、族老、族人。
族人有親善族長的，有親善族老的，就有各種矛盾。
只要一碗水端不平，分化之後的底層，才是瓦解宗族龐大勢力的唯一辦法。
不然人人都是義門陳氏，皇帝還睡得安穩嗎？
忠誠於皇帝位置的朱厚照，繼續對眼前的楊光說：“家比宗小，凝聚力更差。若是你有去翻族譜，你就會發現，不能活下來的支系，只佔據本宗的三成，而剩下七成也會在一代代繁衍之下，不斷消解，甚至有可能被換了血脈，比如過繼等手段。”
“大明宗族繁衍的本質，就是七成人壓榨三成人，換取下一代人才的誕生。
朕聽聞倭國有習俗，長子才能娶妻，次子、庶子，只能成為這個家庭的奴僕。一輩子只能給家族勞動，換來活下來的機會，想要繁衍，是不可能了。
而倭國能做到這麼極端，是因為他們統治者上下階層都認同這個方式，也跟他們所在的環境有關。
倭國七成的山，出島就是海，還多火山、颱風、地震。
逃亡出去的次子、庶子，面對的只有大海，颱風、火山、地震，他們沒有抱團，就不存在活下來的可能。
要是還沒有土地開墾支撐，他們除了這個家，無路可去。
而大明，不會這麼極端。但也不差，一旦人口繁衍過多，一切就會跟倭國曆程一樣。
朕說過，開平六法，首在開路。為什麼是開路？
路通了，人就能走出去，走出去就有活路。”
朱厚照手指敲了敲桌面，看向驚愕的楊光笑道：“路不通，這種宗族就會存在。
因為在潛移默化的控制之下，整個宗族群落之間，有七成人獲得了好處。
至於那悲慘的三成人，那七成人只會笑：與我何干？看他倒霉，我爽！
看，這就是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