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禮物
霍小丙比容清小好幾歲,又比越澤大好幾歲,酒吧里的人一般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稱呼她為老闆娘。不提這個很囧的名字的話,從外表看,老闆娘是個個頭高挑,美艷成熟的大美女,總喜歡穿一些和酒吧氛圍不符的低胸緊身衣,顯擺她那對85b的豐滿胸脯,把小資情調的酒吧降低格調變成□酒吧。
但實際上,霍小丙的性格完全沒有她的身材那麼有情趣,既暴力,又斤斤計較,唯一的好處就是能燒點菜,大概也只有容清這種書生能夠容忍她。
越澤一路走到酒吧門口都沒碰到霍小丙,這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欠債的人總是能躲就躲。
“越先生。”一名酒吧服務生叫住他。
“這是老闆娘讓我交給您的。”
越澤接過兩手抱的巨大禮盒,站在那裏半天沒動。禮盒的色彩極其鮮艷,而且充滿童趣,上面的緞帶綁成複雜花朵形狀。他認出這種捆綁方法似乎是霍小丙獨有的,上次容清和他們去吃年終尾牙喝醉了,那女人就用這種綁法把容清綁在酒店總統套房的床頭,最後還是他去解救的。
緞帶花的底下壓着一隻用玻璃紙包裹的巧克力糖果,還有一張紙。
越澤輕輕抽出那張紙。上面用端正的楷體寫着,“第一次見面,寶貝,希望你喜歡”。
“……”
他把紙條攥成一團扔掉,然後掏出手機撥通霍小丙的號碼,沒一會兒就接通了。
“收到了嗎?”電話里的聲音中性,又帶點嫵媚,不知為何正在輕輕喘氣,語氣十分不耐煩。
“那是什麼稱呼。”越澤表情厭惡的問。
“不是稱呼你的就行,聽說你兒子回來了,記得給他,掛了。”
越澤低頭看着懷裏的禮盒,抬腳離開了酒吧。
到了半夜出租車都不願意往底下的鄉鎮去,越澤等了半個小時才等到一輛黑的,抱着禮盒上了後座。
“秀水鎮。”
開車的司機看來不是個愛搭訕閑聊的,除了時不時從後視鏡瞥一眼乘客,沒有說過一句話。越澤把禮盒放在膝蓋上,輕輕顛了顛,沉重的碰撞聲讓他皺起了眉。如果他的耳朵沒有出錯的話,這個禮盒還是不給夏唯的好。
霍小丙最大的毛病就是缺乏常識。
黑的上了高速路,快到三岔路口的時候,前往秀水鎮應該往最右邊拐,車子卻駛向路邊,軋過路邊雜草和碎石。越澤默默的抬起頭,從後視鏡里和司機對上眼。
三十多歲的司機手抖了一下,車子差點打滑,撞到護城河邊上蔫蔫的綠化樹。
“你走錯路了。”越澤淡淡說。
司機抖着手停下車,咔噠關上了車門窗的鎖,掏出了一把刀對着越澤。
“把…把把錢交出來!”
“……”越澤盯了他一眼,低頭打開禮盒的蓋子。
司機估計腦袋緊張成漿糊了,也沒想想會不會有人把錢包放在禮盒裏,他緊緊的盯着越澤的動作,額頭汗津津一片。這活他幹了不止一次了,這條路快到高速路路口的地方才有監控,路邊是一大片待開發的荒地,路燈也早被鏟掉了沒人管,他只為錢財,也不敢傷人性命。
下下下次還是載女客的好。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的這個小青年總讓他特別緊張!
就在他一走神的瞬間,越澤已經從禮盒裏拿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慢條斯理的舉起來對着他。
“……”司機看清楚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不由張大嘴,瞳孔因為恐懼猛地收縮。
“…搶劫?”越澤勾起嘴角,手指輕輕地、穩穩地扣住扳機。
五分鐘后,司機哆哆嗦嗦的走下車子,背着手走到綠化樹的邊上蹲下。越澤下車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抽掉坐墊坐了進去,啟動車子,轉向返回岔口駛到前往秀水鎮的高速路上,一路呼嘯而去。
色彩鮮艷的禮盒被越澤丟在副駕駛座上。
返回鎮子的時候周圍已經靜悄悄一片,相對於越到夜晚越熱鬧的都市,小鎮反而遵守着自古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到了九點以後街道上基本已經沒有人煙,老式路燈光線昏暗,一群蚊蟲繞着燈泡的地方飛來飛去。
越澤隨便把車子停在鎮子口,然後打電話給認識的私廠,讓人連夜拖走。他單臂抱着禮盒走過鎮子前面小河上的寬闊拱橋,前方長長一條街道只有幾家店鋪有光透出,那些都是賣夜宵的店,鎮子邊上的高中晚上要上晚自習,通常店家要等到最後一個吃東西的學生離開,才會收攤關店。
他走到槐樹下面停住,看了看前面街道上的亮光。
槍他已經別到身上了,禮盒裏自然變得空空蕩蕩…霍小丙的禮盒只怕有點門道,還不能隨便扔。他想了想,沒有往右邊巷子裏拐,而是繼續往前走,挑了一家店掀開門帘進去。
經營餛飩店的老夫妻正在給剩下的兩個學生仔端餛飩,抬頭看見是越澤的時候驚訝的不得了。
“你是…越越吧?”老太太放下碗走到越澤跟前,仰頭看看長得老高老高的印象里那個黑孩子,“什麼時候回來的哪,這都這麼晚了。”
“剛回來,”越澤也不想多說:“張婆,麻煩給我一碗小餛飩帶走。”
那邊的老頭拍了下手,好像才想起來:“我早上見到越太的時候,她說你要回來,還帶個小伢子,是你兒子吧?”
當年越澤年紀小小就把人家閨女搞大肚子的事情傳遍了整個鎮子,那會兒真是家裏有女孩的都躲着越家走,生怕閨女被帶壞了。這麼多年過去,也只有還留在鎮子上的老一輩記得那些事。
張老太呵呵笑起來,推了老頭幾下讓他進去煮餛飩,自己繼續拉着越澤聊。對於青年的冷臉,她就和越秀蕊一樣毫不在意。
“是帶給那孩子吃的吧。”她笑眯眯的看了看越澤胳膊里夾着的禮盒,點點頭:“長大了就是不一樣,也懂得疼孩子了。”
她平常也常和越秀蕊一起在鎮頭曬太陽織毛衣,聊得時候都覺得遺憾,她和越太一樣,都覺得越澤是個本性不錯的孩子,要是小孩從小擱在身邊,興許不一樣哪。
總算是回來了。
越澤耐着性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張老太聊着,還得忍受桌子旁邊那兩個女學生以及她們家長暗地的打量。
老頭用環保紙碗裝着兩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用膠袋套好走出來遞給越澤:“大晚上的你肯定也餓了,這麼久沒吃過張爺爺家的餛飩了,拿回去和孩子一塊兒吃!”
越澤掏出錢要遞給張老太,被小老太太板著臉硬塞回口袋裏。
“從小看到大的伢子要什麼錢!”老太太從老頭兒那裏把袋子接過,遞給越澤:“快些回去,餛飩皮薄仔細糊掉了!改天帶孩子過來我們瞧瞧啊!”
老太太推着越澤出了店,還把垂下的門燈舉起來給他照路。
越澤輕輕吐了口氣,對老人點點頭,轉身離開。
小院子裏果然留了燈,前院似乎還能聞到蜆子的鮮氣。越澤沒去洗澡,直接拎着夜宵拐到後院卧室里。
他的房間裏只開着一盞小夜燈,彩色的光照着床頭櫃那一塊兒的地方。空調機發出輕微的嗡鳴,比起外頭的悶熱潮濕,屋子裏既涼爽又乾燥,讓人不由舒適的嘆氣。
床上隆起小小的一團。
以越澤的耳力可以分辨出夏唯輕緩的呼吸,彷彿甜滋滋的。
他把夜宵擱在床頭柜上,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遲疑的站在中間。夏唯和他不一樣,如果不喊大概是不會醒的…要喊醒嗎?
還沒等他想好這個問題,男孩已經發出輕輕的哼唧聲,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
“越澤…”
小孩大概還在迷糊,沒發現自己直接喊了父親的名字,那個一直在心裏直接稱呼的名字。他嗅嗅,發現屋子裏多了一股食物的濃香,在空調房裏特別的明顯。
越澤打開大燈,屋子裏頓時明亮起來。
夏唯其實也才睡了倆個小時,很快就清醒過來。他揉了揉亂翹的黑髮,探頭去看床頭柜上的袋子,除了那一袋食物,彩色禮盒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是什麼?”他想要去拿那個禮盒。
越澤走到床邊把禮盒遞給他,然後自己把兩碗餛飩取出來,一碗依舊擱在床頭柜上。袋子裏還有兩個一次性勺子,其中一個放在柜子上的那個碗裏。
“先吃餛飩。”
夏唯裝作沒聽見,伸手打開禮盒,結果失望的發現裏面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一層紅色絲絨墊布。倒是禮盒蓋子上那個巧克力糖果是他喜歡的牌子。
“不是送給我的禮物嗎?”他納悶的抬頭問越澤,“裏面是空的。”
“東西掉了,”越澤沉吟了下,編了個理由:“我買了餛飩,你應該沒吃過。”
夏唯不滿的看了他一下,把餛飩端了起來。什麼理由…好歹編個像樣的!不過餛飩難道是補償嗎?買了禮盒卻沒有買禮物,他還以為世界上只有夏幼媛才會幹這種事情。
果然這種事和外表沒什麼關係吧。
因為沒吃過餛飩這種小吃,夏唯嘗了一口以後眼睛立刻就亮了。他在那邊根本沒有吃夜宵的習慣,總是很規律的按點睡覺,夏幼媛為了保持身材也很少在八點以後煮東西吃。
而且外婆也沒給他做過這種東西。
小餛飩里除了掐的那一點豬肉,還裹了小蝦仁,鮮得不得了,餛飩皮軟薄適中,入口即化…湯里加了海米、香菜和紫菜,還有一點胡椒的香味。味道只能用贊來形容!
夏唯很快就把一碗十來個小餛飩幹掉了,又不滿足的瞥着越澤碗裏的,可是他沒有吃別人碗裏東西的先例,有點吞口水。
越澤當然察覺了小孩垂涎的目光,無語的看了看自己的碗,還是遞了出去。他其實不太餓,不提晚飯,在幹活之前他還在東街吃了十來個小包子。
夏唯完全沒有猶豫,接過男人的碗呼啦啦吃了起來。才來這裏一天,他已經基本把外婆交給他的用餐禮儀丟到了腦後,只管吃了再說。
“哈——!”他痛快的咂了咂嘴巴,把空了的碗還給越澤:“好好吃,明天還能吃嗎?”
“是今天,已經過零點了。”越澤低沉說:“你可以早起,就在那邊街上。”
“哦,”夏唯拍拍微凸的小肚子,想到自己沒有錢:“我們一起去吃吧,怎樣?”
“……”越澤回頭看他,眼神瞭然。這個小孩兒怎麼小心思這麼多…還是說這個年紀的小孩本來就是這樣…
“再說吧。”
等到越澤洗完澡回來,屋裏又只剩下小夜燈的光,小孩兒滾在床上已經發出心滿意足的鼾聲。他繞到另一邊躺下,沒一會兒,小孩兒自動往他這邊滾,熱乎乎的小腿往他身上一搭。
越澤頭枕着右手,睜眼看着天花板了無睡意。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工作打亂了他幾年來的作息,他的腦袋仍然保持着十點多那種清醒狀態。夏唯沒有蓋被子,很快又往他懷裏拱了拱,越澤盯着天花板,左手彷彿在猶豫一樣,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小孩兒攬住,抱在懷裏。
八歲的孩子,渾身還有點肉肉的,抱在懷裏軟軟的小小的,完全可以契合在懷抱里。
男人緩慢的側過身,面向夏唯把小孩完完全全的摟住,下巴頂在孩子的發頂上,然後閉上眼。他不想把自己軟弱的一面暴露出來給任何人,包括自己。
他探手關掉小夜燈,把自己和懷裏的孩子包裹在黑暗裏,手指細細的在男孩的後背上摸索,然後找到一個很小的凸起的肉疤。白天的時候他沒仔細看,但應該已經變成粉紅色了,才過去三年,大概還要再過幾年,這個疤才可能慢慢變平整,至於要消失,還需要更長的時間。
如果真的只是在那時候見過夏唯就好了。
如果沒有這道疤就好了。
“晚安。”越澤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