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這是我爸
“我給你買好了。”夏唯突然蹦出來一句。
“……”
越澤默然無語的看着個頭才到自己腰的小子。
“看你很想吃的樣子,”夏唯眼睛轉了一下,雙手伸進蒙面俠短褲的口袋裏摸了摸,掏出了一小卷不等面額的外幣在越澤面前揚了揚,“喏,你看,這是我的私房錢。”
才八歲就攢私房…
“我不吃…”越澤開口說。
可惜血緣上是他兒子的那個小孩,已經像陣風一樣啪嗒着拖鞋,跑到攤位前去了。
“請給我兩袋燈影牛肉絲!”
攤位前頓時安靜下來,其他孩子不知道是因為夏唯的普通話,還是因為他的長相,總之都愣愣的看着他說不出話來。夏唯是那種有點我行我素的傢伙,一手插着口袋,一手舉着一張小面額的紙幣看着雜貨店的老闆,無辜的眨眨眼。
在秀水鎮這種小地方,普通的孩子很可能在上高中以前都沒出過鎮子,更沒有見過外國貨幣。他們被夏唯手裏的那張顏色淺淡的紙幣吸引,小心的交換着眼神,覺得那一定是假錢。這家雜貨店的老闆是個年過六旬的老頭,不由自主的露出尷尬的笑容。
就算知道那也是錢,他也不知道該找多少啊。
最後還是越澤掏了錢。
兩人慢悠悠的繼續往前晃,夏唯鬱悶的用嘴銜着自己那一包所謂的牛肉絲,眼睛時不時往前面瞥一下。明明夏幼媛說不用兌換也沒關係啊,為什麼都不可以用…
他還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很多秀水鎮這種小地方,小的足以成為一個獨立在時代以外的世界。
等晃到了街尾的時候,夏唯手裏又多了一小杯冰欺凌,他稀罕的不行,捧着小茶壺造型的冰欺凌杯子瞧來瞧去,半晌才打開壺蓋,用小勺子從壺口裏挖出一點乳白色的牛奶味兒冰欺凌塞進嘴裏。這和他喜歡吃的那家冰欺凌店裏的比起來,味道淡了很多,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感覺很好吃。
街尾這裏是菜市口,因為還沒有到擺攤賣菜的時候,地上只七零八落的用很多塑料膜壓着攤子,有的地方露出一點綠色的菜葉來。街道兩邊的店鋪倒是開着,都是些賣水產品的。其中一家的門口坐着個搖扇子的阿婆,從剛才就不停的打量越澤和夏唯。
“阿婆好。”夏唯毫不吝嗇的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還沾着一點冰欺凌。
越澤皺起眉停住腳步,側頭望去。
“白婆。”他淡淡打了個招呼。
老白家的立刻呵呵笑了起來,佈滿皺紋的臉上頓時舒展開來:“越越啊,我可好久沒見到你了,”她把目光移到夏唯身上,“那是…?”
其實不提之前越秀蕊在她這裏買螃蟹時候說過夏唯的事情,光是現在這樣一眼看過去,也能從面前這一大一小的眉眼上窺出個究竟來。
夏唯忐忑的抬頭看越澤,他想到越澤之前的態度,心裏有點不安。男人的面子可是很重要的,如果讓這個阿婆知道越澤根本不想他當兒子,那他的面子就丟光了!
他想了想,笑嘻嘻的走到越澤面前拉住男人的手,對老白家的說:“阿婆,這是我爸爸!”
越澤整個震了一下,被小孩握住的手指僵硬不能動。
人體的溫度…
“啊,你就是越太說的唯唯吧?”老白家的高興的拍了下膝蓋,放下扇子站了起來,拿膠袋從旁邊地上擺着的水盆里舀了一大勺子麻蜆子裝上,撐着膝蓋直起腰遞給夏唯:“拿着,阿婆送你的,晚晌回去讓你太姥姥給你煮了吃!”
夏唯就喜歡吃海鮮,忍不住拽了拽越澤的手,用渴望的眼神看他。
越澤僵硬的點點頭:“謝謝白婆。”
夏唯立刻伸手接過袋子,咧着嘴直樂:“謝謝阿婆,我就喜歡吃蜆子!”
這一趟出來遛食真算是收穫豐富。回去的路上裝蜆子的膠袋到了越澤的手裏,夏唯捧着自己那一小袋牛肉絲慢慢的嚼着,心裏有點小得意。
他可是喊越澤叫爸爸了,越澤沒有反對啊。
小孩還記得在機場的時候,越澤說那句話的樣子。
‘血緣上,是的。’
他能聽出來越澤對他的冷淡,完全和太姥姥看見他的樣子不同,沒有一點點期待和高興。
不過越澤本來就是一個壞脾氣的傢伙,夏唯決定要像包容夏幼媛一樣去包容他。他哀怨的想,世界上一定沒有比他還悲慘的八歲小孩了,他不但要去哄自己的母親,還要忍受親生父親的壞脾氣!
兩人回到越家的小院子時也不過才六點多,夏日的天色還很早,遠處的天空剛剛顯出一點霞光來。越秀蕊正在小院子一角的菜圃邊澆水,髮髻上的白玉簪子反射溫潤的光。
“太姥姥!”夏唯鬆開握着越澤的手,啪嗒啪嗒蹦躂過去,小模樣歡快的很。
越秀蕊放下水瓢摟住夏唯,看着還站在小院門口的外孫。
越澤的視線一直跟着小孩,他的左手微微張開,手指上彷彿還留着夏唯手心裏潮熱的溫度。那是跟他很不一樣的手,很小,也很軟,掌心單薄,指骨柔軟的他一用力就能掰斷,上面也沒有槍繭。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什麼人握過手了,那種溫度讓他有種渾身發軟,提不起勁去甩開的酥麻感。
那種感覺很不好,而且不正確。
“那是你白婆給的?”越秀蕊笑意盈盈的問他。
越澤恩了一聲,將手裏的膠袋遞給她。
“那敢情好,你們爺倆兒先去沖個澡,我把這些蜆子煮出來,弄點油碟子給你們吃。”越秀蕊低頭打開袋子看了看:“有不少呢,夠你們倆兒吃的了,我給你買瓶啤酒去。”
“啊。”越澤應道,朝右側的浴室走去。
夏唯一見越澤進去了,就對越秀蕊說:“太姥姥,我也想喝啤酒。”
他在寄宿學校里其實喝過,總是有高年級的男生偷偷帶進來很多啤酒,到了半夜他們便會溜到學校後邊的樹林子裏,十幾個人聚在一起喝酒抽煙,他曾經也參加過一次,因為那一次是他替高年級的那些傢伙去跑得腿,買了很多酒,所以他也得到了一罐。
雖然啤酒不好喝,但外婆不許他喝,所以他反而特別想要嘗試一下。
“喝酒嗎?那唯唯就陪你爸爸喝一點點吧。”越秀蕊反而沒反對,摸了摸夏唯的腦袋瓜子,“去洗澡吧。”
這一次兩個人一起洗澡,夏唯感覺舒服了很多,即便越澤並沒有閉着眼睛,他也非常自在的把細細的小腿翹出水面搓洗。
越澤坐在浴缸一側,正舉着手臂側頭看自己的上臂。那裏有一個不太明顯的紋身,是一個荷魯斯之眼,眼瞳的地方,掩蓋着他頭一次出活的時候留下的紀念品,一個9毫米直徑的彈孔,如果抬起上臂,在下側還有一個大得多的彈孔。
他和d是自由獵手,但他們的中介人都是同一個人,這個紋身是那人建議他們弄得,說是能給他們第二次生命。
對於一個專收斂人命的人來說,這種說法簡直充滿了極端諷刺的意味,但又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因為對他們而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獵殺的角色變成被獵殺的角色,在那種時候,即便像貓一樣有九條命也不會嫌多。
“誒?那是荷魯斯之眼吶?”夏唯看到越澤上臂上的那個圖案,撲騰到了男人身邊好奇的伸頭去看。小小少年幾乎半坐在男人敞開的修長雙腿間,纖細的脖子和肩膀露在水面上,粉嫩嫩的看起來格外幼小。
越澤皺起眉,胸膛不禁往後靠了靠。
“你知道?”他還真有點奇怪,八歲,似乎不應該知道這些和宗教神靈有關的東西吧。真不明白夏幼媛到底在幹些什麼。
夏唯挑起濃眉,指頭戳了戳越澤的那個荷魯斯之眼:“這是代表神力和君權的力量之眼,有這個眼睛的人能得到神明的力量和庇佑…不過你到底做什麼工作,為什麼要搞這樣的紋身?”
他轉頭探究的看着越澤的眼睛,這時候的小孩似乎又不像一個八歲的略有點任性的男孩子了。
越澤注視着夏唯清澈乾淨的瞳眸,頭一次感到有些狼狽和窘迫。他的腿不自在的動了動,立刻碰到不屬於自己的溫軟的熱度。
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那種觸感和熱度讓他的下腹騰起一股**的浪潮。作為一個成年男人,他對此種感覺再熟悉不過,但在眼下這種時刻———這種感覺來得太不恰當了。
夏唯還沒等到越澤的回答,男人就騰地從他身旁站起,浴缸里的水大幅度的震蕩,潑出去了很多。他納悶的轉過頭,也只捕捉到對方圍着浴巾關上門的一霎。
“搞什麼…”他盤着腿很無語的嘟囔。
果然,即便表現的再成熟也好,夏唯你畢竟只是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呢。
夏唯洗好出來的時候,只看見越秀蕊站在院子的小桌旁發怔,桌子上擺着一大盤子煮得殼張開的蜆子,還有兩個辣椒油碟子。
“爸、爸爸呢?”夏唯不自在的問。
越秀蕊回過神,招手讓夏唯過來:“你爸爸他臨時有工作,出去了。”
夏唯皺着眉蹭過去,在小板凳上坐下來。是這樣嗎?他怎麼老覺得是因為自己問錯話了,所以越澤不高興走了呢。不過查爾斯確實和他說過,那個紋身具有特殊的意思,並不是一般人會選擇的圖案。
“我們開動吧,蜆子涼了就會腥氣。”越秀蕊嘆了口氣,在夏唯旁邊也坐了下來,她看了看桌子上的一瓶啤酒,還是打開用小碗給夏唯倒了一點,“少喝一點,不然涼了胃。”
蜆子很新鮮,太姥姥給調的油碟味道也很好,夏唯雖然腦袋裏老想着越澤的事情,還是吃了很多。然而等到九點多他要上床睡覺了,越澤還是沒有回來。
“早點睡吧,睡之前給你媽媽打個電話。”越秀蕊替夏唯蓋好薄被,留了小夜燈就帶上門回自己房間了。
夏唯仰卧着看手裏的手機,他一般都十點鐘睡覺,果然九點五十的時候夏幼媛打來了電話。
“喂?”他沮喪道。
「怎麼了寶貝?你怎麼都沒精神?」夏幼媛的聲音十分有活力的從手機那頭傳來。
“沒啦…”夏唯嘆了口氣:“媽,你知道爸爸是幹什麼的嗎?”
「怎麼問這個…我也不知啊,又沒問過他。不過你太姥姥說他在給朋友的公司幫忙,大概是銷售員之類的吧。」夏幼媛在那邊嘀咕了一下,聲音顯得很困惑。
“怎可能啦,”夏唯撇撇嘴:“爸爸有開路虎哦,而且還改裝了耶。”
「那就是他做得很好咯?」
夏唯翻了個白眼。夏幼媛和太姥姥一樣的好騙,幹嘛越澤說什麼都信哦。
“好啦,我要睡了啦。”他敷衍的對着手機嘛了一口:“掰,晚安親愛的夏幼媛女士。”
「敷衍我哦,晚安寶貝。」
手機那頭隱約還聽到查爾斯在跟他說晚安,無奈性子急的夏幼媛女士根本不等丈夫說完,就把手機掛斷了。
夏唯實在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此時此刻,越澤同志正站在南涇市中心一幢老舊的五層建築平台上,站在圍着鐵絲的邊緣抽煙。
夜風帶着微暖的溫度如同女人柔軟的手一樣拂過他額前的黑髮,露出截然相反的沒有溫度的一雙眼睛。他看着遠處公寓樓的燈光,左手捏着香煙送到嘴邊又吸了一口。
除了煙頭燃燒的一星火光,他幾乎整個人都融入到了夜色里。
公寓樓距離平台不過隔着一條深巷,還有外頭的一條不過十來米的老舊馬路。他看見正對着的那層樓的其中一戶亮着曖昧的燈光,他的目標正從女人身上翻身下來,光着鳥掏煙。
想到自己也正在抽煙,越澤不由厭惡的將煙蒂扔到腳下,踩滅了火星。
他的右手提着一把黑科勒-科赫psg-1半自動狙步。這還是d從國外弄來的,雖然造價高昂,但確實物超所值。不過用在今晚的這個目標上,還是有些大材小用。
公寓樓里的那個男人打開了正對着越澤這邊的陽台,一邊和身後的女人說著什麼,一邊點燃了香煙。那人漫不經心的朝遠處望去,突然在對面隔了一條馬路的低矮樓房頂上看見了熟悉的反光。
然而那時越澤已經靠在了一側的木頭箱子上,緊貼着瞄準鏡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子彈已經以每秒近乎三千英尺的速度疾射而出,對面公寓樓里的男人來不及說任何話,身體已經向一側倒去。
女人的尖叫聲響徹夜空。
越澤站起來拍拍身上沾着的灰塵,不為所動的拆解槍械,收進小提箱裏,然後拎着箱子從停電的樓道里下去。
果然工作和疼痛一樣,能消滅該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