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師徒
“嘎吱—”
有些刺眼的陽光順着大開的木門照進昏暗的房間中，面色蒼白的黑袍男子習慣性眯了眯眼方才看清隨着陽光走進來的那人。
“你來的比我想的要晚一點。”韓楓理了理衣衫，強撐着身體站了起來，接引魂陽降臨，卻差點筋脈寸斷，現在的他已經算是半個廢人了。
蕭炎並未說話，只是摘下指上的戒指輕輕放在了韓楓的面前，鄭重一禮后默默走出房間將門帶上。
“這是…骨炎戒？！”
韓楓有些懵逼的揉了揉眼睛，當年他尋遍了葯老的丹房都沒有找到骨炎戒，現在卻又這般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難道…”突然想到了什麼，韓楓面色難看的後退，卻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
“好徒兒，別來無恙啊……”
一聲嘆息，有些無奈也有些遺憾的聲音迴響在偌大的房間之中。
一襲白袍的葯老緩緩飄出，滿頭白髮無風自動，在兩肩微微揚起，嘴角含笑，眼中卻無半點笑意，反而是無盡深邃的淡漠。
“你！你！你！”韓楓顫抖的抬手指向葯老，隨後又無力的垂下，有些落寞自嘲的說道，“我早該想到的，能教出這麼一個妖孽，不是你還能是誰。”
葯老也不開口，只是輕盈的飄落到地面走向韓楓，伸出有些虛幻的手，像撫摸自己的孩子一般輕輕的放到韓楓的頭頂。
已經安心赴死的韓楓有些驚愕的眨眼，和葯老目光對視時，卻看到了自己許久未曾見過的寵溺，此時此刻，他們就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那個小院裏，那時他依然是葯老寄予厚望的弟子，葯老也還是他最敬重的師尊。
“滾！你這是在可憐我嗎？！”
韓楓突然一甩頭躲開了葯老的手掌，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后滿眼恨意的望向葯老。
“八十年，從我把你自廢墟里刨出來悉心教導，不知不覺已經八十餘年了。”葯老也不生氣，抬頭望向屋頂，眼中閃過的都是曾經的那些回憶。
“咳…咳…”韓楓再次咳嗽起來，“想不到咳咳…你也能記得這些咳咳……”
“那一年是我第一次踏足西北大陸，那時的黑角域，隨處可見蠅營狗苟，戰火紛飛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家破人亡，那韓家莊便是被一處山賊屠殺殆盡，一把大火掩蓋了一切罪惡。”
“彼時我正巧在附近施藥救人，眼見火光衝天便追尋了過來，只可惜未能救下韓家莊一百一十八口性命，”葯老嘆了口氣，“我怒極之下將那些施暴的山賊通通打斷四肢，冰凍着跪在韓家莊口，直到他們哀嚎着死去，雖然我知道這並沒有什麼用，但是好歹能讓我心安。”
“就當我要黯然離去時，一聲啼哭讓我再次回過神來，順着哭聲找去，一口枯井中，嬰孩正在井底哭鬧着。”
“許是有緣，我尋找珊珊數十年都未有絲毫蹤跡，卻在年過半百后遇見了你，或許這就是珊珊想讓我放下吧。”
韓楓眼中也有了些許複雜，小時候，時常看見葯老拿着一副畫像黯然神傷，每每自己問起，他都說這是他師祖，那是他還詫異，師祖怎麼那麼年輕，但葯老只是搖搖頭，他也只是懵懵懂懂點點頭，然後記下了畫像上人的名字——韓珊珊。
後來跟着葯老遊歷天下，懸壺濟世，看着他從東海海眼取出海心焰，興奮的像個孩子一樣為自己封存起來；在南明火山尋找鳳凰遺族；求教北蠻大祭司靈魂之法……
轉眼二十年過去，踏足了所有大域的葯老名聲越來越大，從被人嗤之以鼻，捧殺似的大陸第一煉藥師，成為人人敬仰，真正照拂整個大陸的第一煉藥師。
而他也終於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帶着韓楓回到中州隱居了下來。
也正是這樣，年輕氣盛正欲向天下展示自己的韓楓只好憋屈的跟隨葯老默默隱居，一顆不甘心的種子開始慢慢發芽。
直到遇見那個人，那個自稱師伯的慕骨老人，他的野心，他的本性終於開始顯露出獠牙。
他開始暗自修習起被師父嚴令禁止的邪道煉藥術，無論是煉藥效率還是成品質量都要遠遠超過自己那時的水平，從小被寵到大，心智不堅的他徹底沉迷於其中，終於還是被葯老發現了。
“啪！”
韓楓愣愣的捂着臉，這是從小到大，如師如父的葯老第一次打他，看着葯老滿是怒火的眼睛，縱使心中不滿甚至是有了些許恨意，他還是跪在師父面前認了錯，併發誓永不再犯。
此後一向慈愛甚至寵溺的葯老突然加緊了對他的管教，那枚種子也終於在葯老的嚴厲和慕骨的催化下開始茁壯成長。
那一天，葯老前往西北大陸，期望在最後的大戰中挽救一點點生靈，而針對他的陰謀也悄然展開……
“老師，為了我的未來，請您去死吧。”
難以置信的看着韓楓瘋狂大笑着將長劍刺入他的丹田，葯老慘笑一聲，終於明白了一切。
骨靈冷火熊熊燃燒，將他的一切不甘，自責與遺憾都化作了沉睡前的最後一抹幻影。
那一幕最終定格於韓楓拿着半部焚訣不甘的怒吼。
……
葯老從回憶中退出，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麼多年，你後悔過嗎？”
韓楓一愣，隨後哈哈大笑，捂着肚子淚水都快笑出來了。
掙扎着再次站起來，伴隨着周身燃起的幽藍火焰，韓楓冷笑着說。
“後悔？確實後悔了。”
“我後悔當年為什麼沒能隨着那場大火死去。”
“我後悔為什麼要后你而生。”
“我後悔為什麼沒能早點弄死你。”
“我後悔為什麼你才是大陸第一煉藥師。”
“我後悔為什麼所有人都只能看見你這個大陸第一煉藥師，我的天賦，我的煉丹術哪點比你差？”
“……”
韓楓每說一句便向前走一步，幽藍火焰便旺盛一分。
直至走到葯老的面前，火焰已經完全將他淹沒，他的身軀在火焰的侵蝕下已經幾近消散，仍然滿臉恨意一字一頓的說道。
“如果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當你的弟子……”
韓楓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葯老的面前，只餘一簇灰燼飄落於地面，原本他站立的地方，只有一朵幽藍火焰靜靜燃燒，以及，兩枚戒指罷了……
“老師？”
感受到韓楓的氣息徹底消失，蕭炎猶豫了一下，輕輕叩門問道。
“進來吧。”葯老盯着那兩枚納戒，面無表情的開口。
“老師，他……”
“塵歸塵，土歸土……”
蕭炎看着那一撮灰土陷入了沉默，隨後輕輕一禮。
葯老手一抬，骨炎戒飛起落入蕭炎的手中，他的身影也化作流光消失。
“那些東西都交給你處理了，為師不需要。”
蕭炎無奈的咧嘴笑了笑，取出青蓮台將海心焰收入其中，和陰陽雙炎各據一方，隨後拿起那兩枚納戒放入懷中。
將灰燼收入玉罐，蕭炎拿着慢慢走出。
“師兄…”
“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