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風月
一九九零的初夏,春天剛過,風微微暖和,天氣剛剛晴朗,一切都很符合市人民的心意。
南正街上有個菜市場,普通大小,那時還沒有未來十幾年後發展的好。鄉下人挑着擔子來賣菜,稍微有點錢的便推着家裏唯一的板車出來。摸黑着從床上起來,春季沒過多久,菜園裏田地里濕氣較重,他們的腿腳通常都是濕冷的。而籃子裏的蔬菜卻是沾着露水新鮮至極。
綠榕宅離南正街不遠,隔着幾條長長的巷子就能鑽那裏的菜市場去買菜。菜農賣菜有十幾年的經驗,懂得不坐吃山空的意思,主動做起了周邊附近幾家的生意。每到約定好的日子,一大清早就會和婆娘推着板車一起挨家挨戶的送菜過去。
容青嫂子將鐵盆子裏的洗臉水倒在後院大樹的地上,待把自己弄得整潔乾淨后才去宅子後院門口,按照同菜販子約定好的時間等他們過來送今晨新鮮的蔬菜。
每三天送一次也算是頻繁了,通常都是當日算清賬的。後門口大開着,旁邊擱着條長板凳,很有些年月了。眼角已有眼紋將自己弄的整潔乾淨的中年婦人坐在那兒,從脖頸處掏出一副小巧精緻的銀算盤。
大清早的街巷充滿了陽光普照的生氣,板車軲轆軲轆的聲音漸漸傳來,人踏着地的力道一深一淺。有遇到清早出門的老熟客,都會相互打個招呼,“今兒起的早呢,吃飯了不?”
“哎,吃了的,來的路上包了幾個糍粑粑了的。”
菜販子人勤懇干農活不懶惰,為人忠厚媳婦也與他齊心,平日都是笑臉迎人的老實人。
綠榕宅後門開着,到了門口那處菜販子把板車停下,裝了許多瓜果的背簍從板車上拿下來。
容青嫂子早候在門邊上,臉上帶笑:“來了,早盼着你們的。這幾日少爺總想着吃爽口的油菜,也就你們那兒地在這個時季還有了!”
菜販子忙點頭憨笑,他媳婦呵呵笑道:“俺們那兒啥都有,張公子要還想吃什麼,大姐你都跟俺們說,一定給你們送來。”
板車上的蔬菜頗為齊全,這時節油菜都很少了的,偏板車上的就有好大多一把一把用稻草綁着的油菜。蔬葉青翠,露水晶瑩剔透,還有幾把菜心上開着小小的花。
中年婦人仔細挑了兩把最新鮮的,又往板車裏看了看其他的,有菜葉顏色頗深的白菜,不是未來十幾年後的那種外地白菜,根白又大,一點也不比本地的好吃。黃瓜也是細長的一根,上面還有小小的刺和淺淺的絨毛,拿在手中還能嗅到它散發的淡淡清香。
紅的發亮的剛從菜園裏摘下來的辣椒堆在板車上,還有裹着泥巴的洋芋果(土豆),背簍里青嫩青嫩的葫蘆果,最下面裝着好大一個南瓜……讓她驚訝的是,板車上竟然還有野菜。
這種菜在鄉下大概是最常見的,也是鄉下人最常吃的。一種叫紅莧菜,另一種叫馬齒莧。
紅莧菜在鄉下小孩或在鄉下生活過的人中大概是最有記憶的,顏色有綠有紫紅。懂得多的,能知道它還有其他稱謂“鳧葵”“荇菜”“莕菜”。不過,一般人都習慣叫這種菜紅莧。
這種野菜是很有趣的,小孩最有興趣吃它的原因,大抵是因為這種菜炒出來的菜汁是紅色的,會將白白的米飯似染色般染紅。
另一種馬齒莧多生於田野路邊,或庭院廢墟的向陽處。這種菜吃起來有種濕滑的感覺,一般人覺得口感還不錯,且藥用價值也高。當然,藥用價值什麼的,那時候的人是不會有什麼注意的。更何況是菜販子,他們對於野菜大多都是很漫不經心的。
容青嫂子選好了菜,從手絹里拿出錢來,大大小小,一分兩分的具是多。
“真是個好地方,什麼都有。過幾日若還有其他的野菜,也都送過來吧。我已好幾年沒有見過這些了,城裏雖方便,這些野菜卻是不常見的。”她細心叮囑着。
菜販子把錢收好,老實的說:“有的,有的。過幾天山上還有長好了的小根蒜(薤白),俺都把它挖了送過來。還有樹上俺家娃子打的椿芽,都送來?”
容青嫂子:“這是極好的,都要的。小根蒜炒雞蛋味道最美,比起西紅柿要好吃不知多少的。不過,就是要辛苦你們了。”她頗為歉意道。
菜販子和他媳婦說:“不不,沒有的。這些東西容易的很,小根蒜是好東西,俺們那兒的人也都喜歡的緊嘞。”
容青嫂子:“哎,那就麻煩你們夫妻倆了。”
“不礙事的,下次,下次就有的。呵呵。”
&1t;&1t;君戴花
綠榕宅在十年前不叫這個名字。聽說,這宅子是幾十年前一個富商的姨太太唯一豐厚的嫁妝。那時風光旖旎,而今物是人非。當宅子歸於張老爹之手時,便已被人改了名字。
不過,現在附近的人都不叫綠榕宅,而是叫那多年以前,很多情嫵媚的名字。
……
小嬌樓。
金屋藏過嬌,美人出嫁過。
這種叫法在後來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大多老一輩的人才會在別人的唏噓中說起的時候才恍然想起來,那就是多年前的小嬌樓。
姨太太花容月貌,與富商恩愛無比,后抵不過歲月流逝,終被拋棄。
這種故事,早早晚晚,漸漸淡忘於塵世,在被人記住后,又被下一代人遺忘了去。任時光飛逝,人們多有感嘆悔恨,也不會留半絲餘地挽留。
當時隔已久未有人住的宅子被人搬了進去后,附近的住戶都好奇了一番,有耐不住的在觀察了一兩個月後,便上門打探過。而那時,張老爹送過來的人都很好的應付了去。
不過是熱鬧好奇了一段時間后,便再沒人打擾過了。倒是由於中年婦人和大管家太過能幹,同周邊鄰居的關係居然都很不錯。
綠榕宅住的,只有一少兩老。這天的清早有汽車停在大宅前門,一個帶着帽子做民國管家打扮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敲門。
“張老哥在嗎?”
等待片刻,有人從屋裏出來,見到來人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車上。
“哦,是李管家啊!辛苦你了,又一路送我家少爺回來。”張管家感謝道。
男人拿下帽子,作謙虛狀含笑道:“哪裏,能見老哥一面,我也是極其願意的。不過……”他話鋒一轉,歉意的說:“昨夜張少同老爺子下棋下的晚了,後來老太爺來了,見着張少便說要多留住幾日……今天一大早就派我來告知一聲,免得你們擔憂。”
在市裡住了幾年,像在別人家過夜的情況,張管家對自家少爺是非常了解的。除非是老人開口留宿,少爺都是不會輕易留下的。壓下心中的想法,張管家笑着的點頭,“少爺最近感冒了,我去拿些葯勞煩李管家幫忙帶去吧。”
幾分鐘后,綠榕宅外的汽車絕塵而去,管家彷彿看盡世間滄桑的雙眼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他拿着掃把轉身,心中想着每一個月寫信給張老爹彙報日常的事。
最近時日,珂笙少爺總被這家人邀請留宿啊……
茶香四溢的房間裏,落地窗大打開着,地上鋪了一張柔軟舒適的席子。
陽光斜斜傾瀉,照亮了還有些黑暗的室內,老人白髮蒼蒼,肅穆威嚴的盤坐在席子上,身上是一套練拳打太極的衣服。
在茶盤上一盞茶被泡好的那一刻,室內的靜寂被打破。
“我人已老,過一兩年就會融入泥土。年輕人,你就不肯看在將死之人的份上,不幫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