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眼1閉,布1蓋,全村老少等上菜
“小昊!小昊!起來了!”
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陳昊猛地顫了一下,抬頭看窗,天光已經大亮。
從床頭柜上抓起手機,拔掉充電線,屏幕亮起,一看時間,天爺,才早上六點哇!
“瘋了!瘋了!沒放假的時候三天兩頭打電話喊回來,才回來一兩天就人嫌狗憎了,一天比一天早,還讓不讓人睡懶覺了。”
我辛苦了一學期,就不能好好休息兩個月嗎?
“小昊……”
“嗷嗚!”
陳昊低低怒吼一聲,正要回應老媽劉彩蓮,老媽的聲音先一步傳來:“小昊,要不要跟你爸去吃席,要去趕緊起。”
吃席?
母上大人這麼說我可就不困了。
陳昊一把掀開被子,穿着睡衣、睡褲下床,趿拉拖鞋往樓下跑。
他家是農村常見的兩層小洋樓,左右對稱結構,特意為陳昊、陳露兩姐弟蓋的,一人一半,一碗水端平了屬於是。
才上大一就有房,雖然家在農村,那將來也算住宿無憂了。
小洋樓坐西朝東,七月白晝變長,東邊已現魚肚白,晨光熹微,不遠處的公路上偶見汽車飛馳而過,一座座溫室大棚沉浸在淡薄的暮色中,反射晨光白得耀目,一派萬籟俱寂中生機勃發的靜謐景象。
門前的水泥地上,劉彩蓮頭裹頭巾,腳穿膠水鞋,正準備去大棚里做農活。
對面的陳文有騎在小電驢上,也準備出門。
老陳是所有孩子小作文里‘我有一個無所不能的爸爸’的典範。
上能登高安太陽能、電錶、接電線、澆頂,下能養魚、種菜、做飯……
別人會的,他都會。別人不會的,他照樣會。
橫批:不甚精通。
兩口子小聲說著話,聽見腳步聲,齊齊偏頭看去,陳文有見陳昊身上還穿着睡衣,有點等不及道:“小昊,你自己走路來,我先走了。”
劉彩蓮喊道:“忙着投胎啊,等幾分鐘嘛。”
陳文有懶得回應,嘟嘟嘟地騎着小電驢走遠了。
“媽,哪家死人了?”陳昊好奇地問道。
“你姑老祖死了。”
姑老祖?
陳昊迷茫臉.JPG
一村子的人,不同姓之間往上數幾代都沾親帶故,陳昊對這個姑老祖一點印象沒有,十有八九是關係遠、親情很淡那種親戚。
劉彩蓮提示道:“李強富家媽。”
“哦,哦,這家啊。”陳昊恍然大悟,隨即滿臉疑惑道:“我記得他家輩分高,年紀不是很大啊,人怎麼忽然就不在了?”
“六十幾了,身體一直好好的,聽說是被李強富家兩口子虐待死的……”
陳昊皺眉道:“媽,不要聽風是雨,這種事沒有證據不要亂講,有證據直接報警,警捕局會管的。”
“我就是聽人講的。”劉彩蓮回了句,岔開話題道:“李強富家那個球小娃,帶着孝往屋裏跑,小昊,你整點石灰灑在門口。”
陳昊不情願道:“有什麼好灑的,一點科學根據都沒有……”
“我不懂科學,我只懂平安是福,老輩人傳下來的,你照着做肯定沒錯。每道門口都要灑啊。”
說著,劉彩蓮目光掃過陳昊的脖子,生氣地問道:“硯呢?你又不戴?”
陳昊嫌棄道:“一個破石頭,戴着沉甸甸的……”
劉彩蓮質問道:“我大老遠幫你求來,腳底走起泡,我不嫌累,手指頭點大的東西你嫌重?你有沒有良心啊?”
陳昊不敢回嘴了,
灰溜溜地跑上樓,戴上小硯台又麻溜地跑下來給老媽檢查。
紅繩系硯,似墜非墜。
材質似玉,觸感冷膩。
玉硯呈正方形,長一公分,寬一公分,高也是一公分,表面有墨堂而無墨池。
硯呈白色。
用放大鏡對着看,可以看到硯台左上角有兩道細紋,形若小魚,栩栩如生,異常逼真。
去年陳昊高考前,劉彩蓮不知從哪兒求了來,說是戴着能增長文氣、才氣,陳昊覺得老媽交了智商稅,肯定被人騙了。
心裏有氣,加之從小被灌輸科學理念,對劉彩蓮這套抱有鄙夷、排斥之心,劉彩蓮讓他戴,他偏不戴,對着干。
劉彩蓮走上前,用滿是老繭的粗糙大手把玉硯塞進陳昊的睡衣裏面,輕輕拍了拍,說道:“你戴着,不管去哪兒,媽放心。”
陳昊嘴角翕動,一句話說不出來。
“學學你姐,她多聽話啊,你一天不和我頂幾句嘴就過不去了,媽早晚要被你氣死。”
提到老姐陳露,陳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嘟囔道:“我可比陳六六誠實多了,有啥當面說。
她那個人虛偽得很,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嘴上說的好好的,轉身就變臉。”
“有你這麼說你姐的嗎?”劉彩蓮打了陳昊的胳膊一下,系了系頭巾,叮囑道:“出門前淘點米煮着,中午我要回來吃飯。”
“你不去吃席啊?”
“忙不得,懶得走了。”
“那我中午也在家裏吃飯,晚飯再去吃席。”
“別忘了灑石灰。”
“忘不了。”
劉彩蓮離開后,陳昊從小洋樓旁邊的老房子裏翻騰出些石灰來,用小鐵盆裝了一盆,在每道門前都灑了條弧線,剛好把每道門圍住。
幹完活,時間還早,陳昊打着哈欠上樓睡回籠覺。
在他走後不久,門前的石灰忽然開始滲水,石灰粉噗噗作響,好像一鍋沸水,升起滾滾熱氣。在熱氣氤氳下,門上的門神像若隱若現,尉遲恭、秦瓊越發猙獰可怖起來,根本不似神袛。
太陽漸漸升高,潮濕粘稠的石灰被晒乾,緊緊貼在水泥地面上,中午劉彩蓮回來吃飯,因為太累,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就又去干農活了,沒有在意。
至於陳昊,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下午四點。
打了幾把遊戲,憑藉多次吃席的豐富經驗,覺着時間差不多了,鎖好門,跟老媽交代一聲,屁顛屁顛地進村吃席去了。
白紙提掛風中飄,花圈魂帛隨路搖。
李強富家的大門敞開着,裏面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陳昊走進去,曬場上擺滿了桌椅板凳,吃席的人三三兩兩地坐着聊天。
陳家村辦白事,晚飯一般五點半到六點吃頭席,陳昊趕了個早,人還不多,眼睛往四下掃一圈,竟然連個認識的人都沒看到。
從桌椅板凳中間穿過,朝着靈堂方向走去。
來都來了,燒燒紙以表哀思吧。
靈堂就設在廳堂里,竹、松為柱、梁,上面懸挂白布,將靈柩罩在裏面。
棺前置冥燈一盞。
以一碗靈頭飯置棺上,插三支端纏棉花團的筷子。
還置供桌,上面放着靈位、遺像、燭台、香爐,燃燭,焚香,列饌。
供桌前置一喪盆,化帛、焚紙都在這裏。
孝子、孝女跪在兩邊的草席上,眼睛紅腫,面容憔悴,看到走進來的陳昊,連忙行禮致謝。
“節哀!”陳昊說道。
李強富認出了陳昊,回道:“有心了。”
陳昊捻起三柱線香點燃,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起身插進香爐,又折返回去跪下,抓起幾張黃紙抖進喪盆。
轟!
火焰掠起,陳昊下意識往後仰,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供桌上的遺像,只見老太太面無表情,兩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