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來到3國

江邊的早晨，總是霧蒙蒙的，彷彿是一片白色的薄紗覆蓋在城郭之上。滿城樹木森森，草葉豐茂而綠肥天青，如竹映紙窗，天光也會微浸上一點綠意。

建造在油江口的公安城，原先也只不過是座小縣城，因為劉皇叔統轄荊南四郡后，才將治所搬到這，城中央的將軍府，也不見有多氣派，反倒處處凸顯出水鄉獨有的秀氣。

濕潤的水霧裏露珠在將軍府的屋頂上凝聚，開始沿着高聳的屋脊滾落，越來越快，小小的露珠竟然走出了一往無前的氣勢，像是白馬過隙的時光，也像滾滾向前的歷史，但無論如何它終會走向它的終點，比如這次，它恰好會掉落在屋檐下一個孩子的額頭上。

不出意外地還是出了點小意外，最後關頭劉禪挪了挪身子，露珠落在台階上四分五裂。

六歲的孩童唇紅齒白，眉眼分明，穿着熨帖的素色直裾長袍，頭髮規規整整的束在身後，乍一看平平無奇，但總讓人覺得有股與眾不同的味道。

對了，這個年歲的小孩原本正是人嫌狗厭，喜歡鬧騰的時候，但他卻安靜地佇立在晨霧中，難免給人一種違和感。

將軍府上來來往往的人早就見怪不怪，剛開始還有人擔心這孩子是不是有些痴傻，但一打聽，他們的公子劉禪剛到周歲就可以開口說話，兩歲時甚至可以讀書識字。

他是劉皇叔在世上唯一存留的血脈，也一直是這座府邸，這片土地上大家共同的驕傲，怎麼可能是痴獃兒？

劉禪經常會在半夜驚醒，那時候他還小，是真的很小，小到沒人會責怪他半夜的啼哭會擾人清夢，乳母會連忙將他餵飽，侍女們忙慌檢查是不是需要更換尿布，母親甘夫人會經常抱起他哼唱自己遙遠家鄉的童謠哄他再次入睡。

甚至好幾次，他的父親，天下數得上名號的一方諸侯也會在半夜摩挲着他的臉，逗弄着稚子，眼裏應該是化不開的憐愛吧？

他不清楚，因為每當這個時候他是從來不敢睜開眼。

因為他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他原本只是21世紀一個普普通通的在校學生，沒有車禍沒有七星連珠沒有時空裂縫，一覺醒來便附身到這個歷史有名的敗家子昏君身上。

還十分年幼時的劉禪是不敢和他此身的父親對視的，他害怕他眼裏會流露出不屬於幼兒的神思。劉備，這位未來蜀漢皇帝的懷疑是他無法承擔的。

要知道演義小說上記載這世上是有于吉左慈的仙家道術，有黃巾術士的撒豆成兵，甚至隔壁宅院裏諸葛亮就能呼風喚雨、七星續命。

哪怕真正歷史裏並沒有這麼多怪力亂神，但他自己身上發生的穿越時空、鳩佔鵲巢就無法用常理解釋。

未知總是讓人恐懼。

所以他經常在半夜驚醒。

好在他的父親總是很忙，經常不在家，並沒有發現他的破綻。

劉禪穿越而來這幾年裏，荊襄大地上狼煙四起，他的父親忙着和曹操、孫權在這裏犬牙交錯地爭奪與合作，兵戎相見和陰謀詭計交替着上演，這也是未來數十年神州大地上的縮影。

劉備實在無法傾注太多心血在他身上，即使這是他的獨子。

這也給了劉禪喘息的機會。

扮做幼兒本身沒什麼難度，每天吃喝拉撒睡，有需求就嚎啕大哭，但時間一長，對擁有成年人靈魂和思維能力的劉禪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折磨了。

就在他好不容易忍耐着度過周歲禮后，思量再三，

他還是決定展露一下不同尋常的“早慧”。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用這一世的第一聲正音來呼喚他此身的母親，這倒和普天之下絕大多數嬰兒沒什麼不同。

但是他一點也不後悔，因為他是真的喜歡這個溫婉女子用軟糯的嗓音哼唱着的童謠，喜歡她身上梔子花的味道，喜歡她在自己哭鬧時手足無措和注視自己時溫柔的目光。

焦慮和恐慌會讓他不經意擰緊眉頭，她只會輕輕的將它撫開，沒有猜忌，沒有懷疑。甚至好長一段時間裏，劉禪只有在湊近她身旁時才能安然入睡。

“阿母！”

那一天甘夫人開心極了。她的眼睛原本就清澈明亮，在聽到自己孩子第一聲呼喚的那一刻后更加流光溢彩。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她的手柔軟而溫暖。從他一來到這世上起，這雙手就常常握着他的手，彷彿好像一直都沒有放開過。

而在那一刻劉禪也忽然感覺到周身暖洋洋的，像是寒冬正午暖洋洋的明媚陽光，也像是雨夜裏熊熊燃燒的一堆篝火，劉禪發現他異常留戀這種感覺，特別是在他已經在這千年前的黑夜裏獨行了太久了。

東方曙色越來越亮，劉禪收起心神，慢慢走向裏屋，屋內他的母親甘夫人正在佈置着早飯。

“阿斗，我正想喚人去叫你吃飯呢。”看到劉禪，甘夫人的眉眼這個時候都會彎成溫柔的弧線。

劉禪乖巧地抬起頭，方便甘夫人幫他整理儀裝。

“天氣轉冷了，阿斗長得真快，回頭得安排給你多做幾件冬衣了。”甘夫人比量着自己孩子的身高，絮叨着近期的瑣事。

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每日擔憂操勞着自己孩子的吃喝用度，彷彿永遠也不會厭倦。

也許很多人都習以為常。但是劉禪絕不在其中。

“那阿母也得給自己做幾身衣服呢。”

甘夫人笑得更甜了：“聽阿斗的。”

劉禪喜歡甘夫人歡喜的樣子。

但就在劉禪和甘夫人剛吃完早餐沒多久，就聽見下人告知孫夫人請劉禪過去。

孫夫人自然是劉備的正室孫尚香，東吳梟姬，作為孫權親妹也是劉孫合盟的紐帶，孫尚香在將軍府，在劉備集團主母的地位堅若磐石，即使是劉禪生母甘氏也不可能撼動分毫。

但也因為孫權親妹這一個特殊的身份，她必定無法和劉備最核心的利益完全一致，出生世家大族的她自覺地和劉備唯一的子嗣劉禪保持着心照不宣的距離。像今天這種傳喚，其實在這她進門的這兩年裏面並不十分常見。

甘夫人不免有些詫異，急忙拉起劉禪，起身準備去拜見。

在這個時候，隨行而來的孫尚香侍婢周娘子卻攔住了甘夫人：“夫人只是傳喚公子，還請甘夫人留步。”

周娘子一身短打勁裝，短劍傍身，整個人很是幹練。她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侍婢，也是那支赫赫有名的東吳女衛的首領隊率。

甘夫人心中感到一絲不安：“阿斗年紀小，我怕他會衝撞夫人，還是一起隨行吧，我也好些日子沒有拜見夫人了。”她雖然知道於情於理都應當聽從孫尚香的安排，但是這次，母親的直覺讓她不覺堅持自己的想法。

“孫夫人是公子的母親，還請甘夫人放心。”周娘子恭敬地朝甘氏行禮，但話裏面卻毫不退縮，在她心中孫尚香的命令更是軍令，令行禁止，毫無妥協的餘地。

“阿母，母親召喚，我自己過去就行了。”劉禪攔住了甘夫人，他也有些奇怪孫尚香今天的反常，但他不想自己的母親和嫡母起衝突，甘夫人是占不到一點便宜的。

“周娘子，我們走吧，不要讓母親等久了。”朝甘夫人行禮告別，便起身隨周娘子離開。

甘夫人直勾勾盯着直到看不見兒子離去的身影，又轉向周圍空蕩蕩的屋子，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塊，心裏空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