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蕭3
江海市第三精神病院。
一大早，楚誠就開始查房。
他是這家醫院的特聘醫師，雖然沒有編製，但有合同，月薪一萬二，期限為三年。
“1466號病人，查房了。”
推開一個房間的門，楚誠大步走了進去，身後的小護士也快步跟上。
房間裏是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鏡，長相倒是頗為清秀的樣子，皮膚則是因長久不見天日而略顯蒼白。
他坐在窗戶前的椅子上，桌上有塊硬紙板，上面是一副電腦的簡筆畫，桌面上，也是用黑色的筆，畫出一個鍵盤的樣子。
1466號就坐在那裏，專註有神的盯着“電腦”，雙手則是敲擊着根本不存在的“鍵盤”，在桌面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老楚，你可算來了！”
“給你彙報一個好消息！”
“我的軟件用戶數量已經突破了五千萬，公司要起來了，咱們要發財了！”
“融資的事兒，你搞的怎麼樣了？”
聽到門響，1466號回頭看一眼，見是楚誠，立馬便很是興奮，唾沫星子亂飛的說道。
楚誠也顯得很激動，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也成功了！”
“目前市面上的風投，都瘋了一樣找我們，昨天我電話都被打爆了。昨晚，幾個投資人，拉着我在夜總會喝了一夜的酒。還有個女投資人，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想色誘我！”
“不過，被我給狠狠的拒絕了！”
“女人，只會影響我們幹事業的速度！”
楚誠用幾乎是和1466號一樣的語氣說道。
旁邊的護士，不由翻了個白眼。
這種療法，據說是楚醫生自創的“沉浸式療法”，主要針對一些患有妄想症的輕症病人。
按照楚醫生自己的理論來說，你要想治好他，首先得理解他，要想理解他，就得走進他的世界。
按照他的思維邏輯，跟他交朋友，成為他不可或缺的人。
然後，才能引導他，一步步走出幻覺，加上藥物治療，接受真實。
管不管用，暫時還沒有成功病例，畢竟楚醫生才剛來半個月。
不過，讓她覺得神奇的是，大部分病人，都很吃這一套。
比如……
眼前這個1466號。
本來是個程式設計師，因為寫的程序太過垃圾，被老闆開除，卻整日做着一些靠技術實現財富自由，走上人生巔峰的夢，想的太多，精神衰弱，導致妄想症。
住院后，楚誠卻大力的配合他。
已經陪他空想，走完市場分析、立項、成立公司，寫代碼，產品上市，大力推廣……等前期步驟，現在走到融資了。
“好樣的，老楚，加油！一定要嚴格把關！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咱們兄弟兩個聯手起來，一定能在互聯網領域，打出屬於我們自己的一片天！”
1466號重重的和楚誠擁抱了一下。
楚誠抱着他的腦門親了一口，哈哈大笑着：“那必須的！到時候，你就是比肩二馬的男人！而我，就是永遠站在你背後的男人！”
兩人已經幻想出那個場面，興奮的擁抱在一起，發出肆意的笑聲。
“好啦。”
“不過，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了，可不能把身體熬壞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睡一覺吧先。”
楚誠很是關切的抱着他說道。
“好好好，現在就睡。”
1466號接受了勸說，很快開始脫衣服，鑽進了被子裏，閉上眼睛，然後便發出幸福的呼嚕聲。
楚誠則是帶着護士出門。
……
“楚醫生，這樣真的行嗎？”
走出這間病房，護士小心反鎖好房門，還是忍不住問道。
楚誠看了她一眼。
“要不……你上？”
護士頓時緊緊閉上了嘴巴。
自己只是個護士，又不是醫生，哪有資格幹這種事？
再說，就算自己上，也不會啊。
“您說笑了，我哪行？”
她訕訕笑着說道，快步朝下一個病房走去。
這個病房裏，也是個二十來歲的男人，1458號。
病症也是妄想症，重度。
不過，他妄想的比較奇怪。
一般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就算是精神病院的醫生，都很難接受，之前組織過幾次專家會診，專家都搖頭表示，沒救了。
這次，護士索性就沒進門。
楚誠推門而入。
看着那個五心向天，盤腿坐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
而他，也緩緩睜開眼睛。
“楚狗，你終於來了！”
“今天，我就要將你碎屍萬段！為我那死去的妻子們報仇！”
他大聲的喊道，猛地從床上跳下來，拿着手中的枕頭，就朝楚誠瘋狂亂打。
楚誠一把抓住枕頭。
反手按在他臉上，又狠狠給了他腦門一巴掌，按着腦袋就摔到地上，然後騎住了他。
“桀桀桀……”
“你又輸了。”
“真是個……不中用的廢物啊……”
楚誠拍打着他的臉，發出張狂的嘲笑着。
男人目眥欲裂，眼中的仇恨，都彷彿實質化，卻有兩行淚水流出。
恨！
“殺了我！”
“殺了我吧！”
“有種你就殺了我！”
楚誠又“桀桀桀”笑了兩聲，漠然說道：“我怎麼捨得呢？你可是我的好徒弟，是我這輩子教出來的，最得意的徒弟。好徒兒，師父給你報仇的機會，只要你能打敗我，殺了我！你就能成為武林至尊！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到時候，不管是權力，還是女人，還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這，是師父留給你的最後考驗。”
“莫要辜負！”
楚誠又重重在他臉上打了兩下，然後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男人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不一會兒，就擦乾眼淚，似乎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動力。
坐回床上，再一次的盤膝而坐，五心向天，勤修苦練起來。
……
就這樣……
楚誠繼續挨個查着房。
配合一個又一個精神病人，演着屬於他們腦海中的劇本。
直到……
走廊那邊又出現一個胖乎乎的的醫生，身後跟着幾個保安，氣急敗壞而來。
“抓住他倆！”
“又是他倆精神病！”
“打暈了我，偷偷扮演醫生和護士查房！”
“加大藥量！必須加大藥量！”
保安一擁而上，很快把楚誠和護士按住，只是兩人卻都沒有反抗。
反而是臉上帶着視死如歸的笑容。
“我們是正式的醫生和護士！”
“你們才是壞人！”
“每天都在強迫病人吃下昂貴的藥物，交着昂貴的住院費，然後任由他們痛苦，失眠，在黑暗中墮落和沉淪，病情一天天加重！”
“我相信，正義終將戰勝邪惡，我和楚醫生，總有一天會打敗你們！奪回這家醫院的控制權！用心守護每一個病人！”
護士義憤填膺的喊道。
楚誠大笑喊道：“狗院長，我真想把你褲衩子扒了，把裏面的猴皮筋抽出來，做成彈弓打你們家玻璃！”
保安很快把兩針麻醉劑打入兩人體內。
於是，兩人軟軟倒下。
……
當楚誠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面前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一身黑色皮衣，牛仔褲，黑色馬丁靴，戴着一副墨鏡，滿頭長發，扎個丸子。
“你還真在這裏玩上癮了啊。”
他看着楚誠說道，厚重的低音炮男聲，渾厚而迷人。
楚誠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視線落在男人的手上。
他左手已經成了一個骨朵，戴着一個金屬拳套，右手，卻是還剩下三根肉手指，剩下的兩根手指，用金屬打造。
“不然呢？”
“為了這部戲，我可是付出了大代價，都快把自己玩成精神病了。”
楚誠是個學生。
江海大學，大二，藝術系表演專業的學生。
在一位老師的提攜下，他接了一部戲，飾演裏面一個重要配角，不過，是個精神分裂人士，那個角色腦海中存在多個截然不同的靈魂，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很是詭異，極大的增加了劇情張力。
於是，為了尋找這樣的感覺，楚誠以一個病人的身份，來到這家精神病院。
當然，一個正常人偽裝成精神病，並不容易。
自己是走關係進來的。
走的，就是眼前這位的關係。
他叫蕭三。
斷指蕭三。
一位讓無數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都為之聞風喪膽的……守夜人。
而蕭三之所以幫自己，是因為，自己的父親，也是一位守夜人。
楚誠以他為榮。
“別玩了吧？”
“準備出院吧？”
“我今天過來，其實是要通知你一個消息。”
蕭三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精緻的雪茄盒，拿出一支雪茄，點上，緩緩說道。
“怎麼？我爸又要出差了？這次要多久？”
在自己的記憶中，老爸幾乎常年都在出差，有時候短，有時候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過楚誠早就習慣了。
因為，老爸早就把工資卡給了自己。
老媽去世的早，試想，一個十八歲的男孩，有這樣一個老爸，給了你一座三室一廳自己一個人住的房子，幾乎從不干涉你的私生活，每個月還給你至少兩萬塊的生活費，是一種多麼快樂的體驗？
“不是出差。”
“他……犧牲了。”
蕭三長長噴出口煙霧，伴隨着煙霧出來的，是一個噩耗。
楚誠頓時呆住了。
“老蕭，你在逗我？”
“這一點都不好玩。”
楚誠喉結一陣聳動，眼神死死盯着他的表情。
蕭三此時表情悲戚，瞳孔緊縮，眼皮無意識顫抖了兩下，情緒悲傷而憤怒，悲傷被強行壓抑着，憤怒也是，勉強保持着平靜，心跳略快，體溫正在上升。
他沒有說謊。
楚誠能感知到他的狀態。
從小，自己便對別人的狀態很敏感，遠超出正常人的敏感，甚至可以稱之為超感。
因此，沒有人能騙過自己。
反倒是，自己經常騙人。
而且非常容易獲得別人的信任，哪怕是……精神病人，就像是這個月以來，經常扮演的查房。
對於自己身上的這種“狀況”，其實不能叫毛病，但楚誠還是去醫院檢查過，醫生的回應是，不是什麼毛病，反而是好事，這孩子天生靈性強。
於是……
老爸告訴自己，不如去當演員吧。
當演員挺好的，收入又高，又光鮮亮麗，還沒有守夜人那麼危險。
楚誠對表演也很感興趣，再加上外型條件出眾，一米八三的身高，帥氣的臉，完美的表情管理，和超強的扮演信念感，所以，大學就學了表演。
一切都很順利。
只是，他沒想到，現在，卻得到老爸犧牲的消息。
其實，守夜人這份工作，的確是很危險的，他們守護着整個人類社會的和平運轉，經常會和一些犯罪分子打交道。
但……
老爸是什麼人？
守夜人中的超級精銳，王牌中的王牌，近乎“兵王”那樣的存在。
若不是對權力不感興趣，老爸其實很有希望成為整個江海市守夜人的最大領導，連蕭三這個大隊長，實力都不如他，會成為他的手下。
“抱歉。”
“但……這是事實。”
“你父親，真的犧牲了。”
蕭三重申道。
楚誠卻一口說道：“我不信！他人呢？人現在在哪裏？”
蕭三長長嘆了口氣：“你父親死在遺迹中，遺體，抱歉，我們無能為力，收不回來，已經被徹底毀了。”
遺迹？
“什麼遺迹？”
“什麼是他媽的狗屁遺迹！”
“哪有什麼遺迹？”
“你少拿這些亂七八糟的借口糊弄我，我不信，我反正就是不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把手機給我，我現在就給老爸打電話。”
楚誠情緒激動的說道。
但他現在很冷靜。
感覺自己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
一半是冰山，一半是火焰。
火焰在上，冰山在下。
蕭三默然片刻，暫時沒有理會楚誠，而是開始檢查整個房間，從床底，到茶几底，再到屋子裏的一切，然後關上門，反鎖。
隨後又掏出一個水晶球狀的東西，按亮。
整個房間都彷彿被一種奇特的磁場所籠罩。
“你父親是守夜人，守夜人是幹什麼的，知道吧？”
楚誠點了點頭：“知道，維護世界和平，打擊犯罪分子，此外，維護交通秩序，解決鄰里糾紛，扶老奶奶過馬路，幫老大爺找丟失的狗，都歸你們管。”
蕭三聽着少年略顯嘲諷的語氣，臉上肌肉微微顫抖兩下。
“你說的，那是普通的守夜人。”
“你父親先前告訴你的，也一直都是普通守夜人，不過，其實，他和我一樣，隸屬於特別行動部。”
“我們主要處理的，是一些超自然現象。”
“先前，你父親作為守夜人中最傑出的存在之一，被派往全球最大的黑暗勢力天地會當卧底，距今已經十三年了，他成功獲得了天地會的信任。為組織立下汗馬功勞，並且，經過他的操作，他被天地會認為，他是從天地會，被派到守夜人中的卧底。”
“雙面間諜，懂不懂？”
“只是，這一次，他真的犧牲了，在長生谷遺迹中。不管是天地會，還是守夜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而且，百分百確認。”
“接下來，肯定會有天地會的人來找你。可能是了解一些你父親的信息，可能是想收你入會，也可能是想殺你。都不確定。”
“而你，守夜人中存在繼承條款，你父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度過一生，當個德藝雙馨的演員也挺好。但如果你想加入守夜人，我們也會接收，並會全力培養。”
“我只有一個要求，當天地會的人接觸你的時候，保持警惕，可以和他們虛與委蛇，但一切動向，必須向我彙報。”
在他說話的每個瞬間……
楚誠都在分析着他。
超感告訴自己，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至少，是他自己相信的真話。
只是……
這，聽上去，很是天方夜譚。
簡直比任何劇本都離奇。
超自然力量？
守夜人VS天地會？
雙面間諜？
聽上去像是一部爛俗的玄幻動作片設定。
楚誠暫時選擇接受了。
像對待一個精神病人一樣對待蕭三，沿着他的思路，回道：“所以，你是想讓我們家斷子絕孫？”
“那天地會是我能惹得起的人嗎？”
“你們都搞不定，憑什麼把風險加到我身上？”
“就算他們來找我，我還不如直接投了，至少你們講規矩。而他們呢，萬一知道我和你接觸，不得弄死我？”
蕭三：……
咳咳。
被煙霧嗆到，咳嗽兩聲，他沉默下來。
楚誠說的，的確是個事實。
“那……你有什麼思路嗎？”
他問道。
楚誠深吸口氣：“加錢！”
“必須加錢！”
“就算我爸真的死了，你還想讓我給你們打工，我爸的撫恤金，加上我的報酬！”
蕭三：……
“你父親的撫恤金，大概在兩百萬左右。你的報酬，你覺得多少合適？”
蕭三很是無語。
但面對一個剛剛死去父親的少年，當真，也無法再用什麼大義和道德來綁架他。
而且，楚誠說的，是事實。
他現在，也有可能，會面臨著來自天地會的危險。
老楚在天地會中，可是有不少仇家的。
他死了，難保那些仇家，不會斬草除根。
“兩百萬！每月！”
楚誠獅子大開口。
蕭三臉上肌肉顫抖兩下：“我沒有權限，我需要申請。三天。我會給你一個答覆，也請你認真考慮我的建議，及，務必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我們，現在可以沒法貼身保護你。因為動作如果太大的話，很可能會被天地會察覺，有可能會被他們反向推斷出，你父親在組織中的地位很重要，從而產生一些嚴重後果。”
“希望你能理解。”
楚誠冷笑。
“錢到位，什麼都好說。”
“或許，那邊給的錢更高呢，我也會認真考慮。”
蕭三長長嘆了口氣。
沒法和他正常溝通了。
還是等情緒冷靜一下再說吧。
他撤掉水晶球，深深看了楚誠一眼，似乎是為了展示什麼，他的身影，開始逐漸的虛化，直至變成徹底透明，消失在視線中，然後徹底消失。
楚誠眼神動容。
卻是又罵道：“連隱身都會！竟然還說不能貼身保護我！”
蕭三解釋的聲音在窗戶外響起。
“隱身是針對普通人的。對於同級別的超凡者，並無作用。”
“你……保重。”
“另外，我會幫你辦理好出院手續。”
……
楚誠沒有再回應他。
不確定，他徹底走了，還是繼續“隱身”在自己旁邊。
但，這件事，當真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震撼。
超凡者！
真的存在？
老爸也是一位超凡者？
我……
楚誠還是懷疑，老爸是否真的死了。
更讓他驚奇的是，老爸竟然是雙面間諜？
是守夜人都是傻子？
還是天地會都是傻子？
抑或者，老爸的手段，實在太牛逼，把他們都騙過去了？
但，不管怎麼說，自己只有先加入，才能去探知真相。
守夜人是官方組織。
天地會，是黑暗團伙。
不知，那邊，會如何對待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