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婿

招婿

“口口聲聲和我說什麼縣委上班的,一家子文化人,就這樣的?我一輩子也就求你這麼一回,你不想幫直說啊,這玩意兒弄來,埋汰誰?”

出了公園,蘇桂蘭心裏窩着的一肚子火依然滾滾灼燒着,她憋不住將剩餘的怒火撒向了蘇桂芬。

若是以往,蘇桂芬聽到這話勢必已經嗆了回去,但這次是她理虧,她當沒聽見蘇桂蘭的話,轉頭和文莉歉意道:

“莉寶,這次是二姨不好,我聽到媒婆說那樣好的條件,擔心錯過了,着急麻慌的,也沒仔細去打聽打聽。”

“你放心,二姨回去就另外找媒人打聽,一定給你挑個合適的,這次二姨一定打聽得妥當了才帶到你面前來。”

文莉穿書來當晚便有了原身全部記憶。

雖然只是片段式的,有些陳年記憶還模糊不清,但原身對這個二姨的記憶卻不少,原身上縣城讀書這幾年,原身二姨時常會給她送東西,家裏吃頓肉都會叫上原身,完全將她當女兒待的。

原身對她一直很親近和依賴。

文莉知道二姨不是有意的,相反就是太過看重着急她了,才不想她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的好的。

既然是這樣,文莉自然不可能去怪她,她伸手挽過蘇桂芬手臂,笑着道:

“二姨,沒事,咱們將先前的事忘了,就當我這趟是來縣城看您來了,我畢業回去都好久沒見二姨,想您了。”

“誒,你不怪二姨就好。”

文莉聲音軟糯,蘇桂芬聽得心裏窩心又感動,看着文莉眉眼彎彎俏生生的臉蛋,她憐愛道:“二姨也想你了,過幾天二姨廠里會發高溫補貼,聽說這次有奶糖還有西瓜,到時候我叫人給你送來。”

西瓜,奶糖。

上輩子在文莉面前普通得很久不會想吃的東西,到現在卻誘得人直吞口水。來這兒十幾天了,除了家裏幾個哥嫂偶爾給帶回來的山裏的野刺莓,文莉還沒吃到過別的水果。

文莉艱難的動了動喉嚨,最後還是抵住誘惑道:

“不用了,二姨,你留給大牛他們吃吧,三表嫂不是又懷了嗎?也需要補補。”

二姨家工人多,但家裏孩子也多,大表哥家就生了三個兒子,二表哥家兩個兒子,三表哥一個女兒剛滿一歲,這裏三表嫂又懷上了。

西瓜奶糖這類好東西,她們平時也捨不得買。

好不容易發點,還是緊着家裏吃好,要拿來送人,幾個表嫂知道了,就算不吵嘴心裏總是不舒服的。

原身記憶里,大表嫂就曾經對二姨偷摸叫三表哥給原身送東西的事鬧過。

文莉雖然饞,卻不想因為這點吃的,讓人家一家人鬧起來。

“你表侄兒他們有自家爸媽發的,你三表嫂那兒我給她留點兒就是了。”

蘇桂芬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就這麼說定了,等東西一發下來,我就叫你三表哥送來。”

蘇桂芬琢磨着這幾天她多四處尋摸下,等送東西去的時候,沒準兒能多帶個好消息去。

“這……”文莉說不過蘇桂芬,不由看向了她媽蘇桂蘭。

“行了,西瓜我們村那邊有人背着在山後面種的有,你就發那麼點,自己留着吧。”

蘇桂蘭這會兒冷靜下來,也知道先前的事怪不了蘇桂芬,接觸到女兒望過來的視線,她嘴動了動,說道。意識到自己語氣生硬,蘇桂蘭頓了頓又輕緩了語氣: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上班吧,我們也回去了。”

“吃了中飯再回去吧,我請了半天假。”

蘇桂芬挽留道,她和蘇桂蘭多年姐妹,吵歸吵,感情還是好的,蘇桂蘭難得來一回縣城,她想留着吃一頓飯。

“不用,大熱天的別瞎去折騰了,莉寶她爸還在家裏等着,趁現在太陽還不算曬人,回去正好,下午更熱。”

“那行,那你們多注意些,別曬着了。”

文莉身子弱,皮膚更嫩薄,經不住曬,下午趕路回去確實會受不住,蘇桂芬聞言沒再攔,只細細叮囑道。

蘇桂蘭擺了擺手,示意知道了,就拉着文莉往等車站牌那邊去了。

文家住在衢縣下全鎮邊上的小柴村。

從縣裏到下全鎮要坐一個多小時車。

文莉她們今天運氣不好,到站牌的時候,上一輛車剛走沒多久。文莉她們在大太陽底下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人都快曬化了,下一班車才來。

這時候的公共汽車不像幾十年後,冷氣開得足足的,這時候都是車窗大大開,吹點自然熱風,車上更是擠滿了人。

各自還帶着雞鴨鵝一類東西,混合著眾多雜陳的體味汗氣,那味道,別提多酸爽。

再加上現在的馬路不是柏油馬路,連泥青馬路都只有一小段,車子一路顛抖不停,坐得人半條命都快去了。

一下車文莉就忍不住了,蹲在馬路邊吐了個昏天暗地,蘇桂蘭見她難受,心疼得不行,要背她,文莉沒讓。

蘇桂蘭今年五十,積年累月的農活熬人,她頭髮已經開始花白,天生白的臉上皺紋一條條有了溝壑,腰背也有彎駝趨勢,文莉厚不下這個臉也捨不得去折騰勞累她。

太陽曬,人還暈車沒力氣,只能撐着兩條發軟的慢慢往家趕,等到家的時候,已經正中午快過。

文家剛吃完午飯,不放心妻女的文建山見人還沒回來,一放下碗筷就叫今天特地從鎮上磚廠請假回來的文興遠騎車出去看看。

文興遠也擔心媽和小妹,聽到文建山吩咐,應一聲就去了院子裏牽車,見蘇桂蘭扶着文莉推開院門進來,他臉上一喜,趕緊迎上去。

“媽,小妹,你們回來啦。”

“老三,你這會兒怎麼在家?”

文興遠中專畢業後分配到鎮上磚廠上班,磚廠活多,文興遠負責的又是最需要人看着的一道工序,平時除了周日和農忙節假,他都在廠里宿舍住,蘇桂蘭不由問了句。

“我......”

文興遠抬手摸了摸鼻子,猶豫着該怎麼回,注意到蘇桂蘭邊上累得焉噠噠上氣不接下氣,只能靠人摻着才不倒下的文莉,他急忙問道:“小妹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文莉還在大喘氣,顧不得回他,蘇桂蘭接口回一句:“暈車了。”

蘇桂蘭這會兒也懶得管文興遠幹嘛回來了,扶着文莉自顧自往裏走,又問道:“還有飯沒,我和莉寶還沒吃飯,莉寶都餓得狠了。”

院子裏的動靜不算大,但文家人一直注意着,聽到文興遠興奮的喊聲都走了出來,連在廚房收拾碗筷的大兒媳張秀也站在了廚房門口,聽到蘇桂蘭的話,她連忙回道:

“有,留了飯的,我去盛。”

張秀是蘇桂蘭親自給大兒子選的長媳,模樣為人都端莊大氣。

她進門的時候,小女兒文莉才八歲,可以說小姑子算是她一手帶大的,這感情也不一樣,聽到小姑子餓得狠了,她趕緊回了廚房去端熱着的飯菜。

老二媳婦田芳見狀,緊跟進去:“大嫂我來幫你。”

大嫂二嫂都進了廚房,老三媳婦齊婭一頓,說一句我給小妹打點水洗個熱水臉緩緩,也轉身回了自己屋去拿暖水壺。

幾個兒媳都動了,文建山沒再吩咐什麼,只看着蘇桂蘭皺眉問道:“怎麼在縣城沒吃點,不是帶了錢票的。”

小閨女脾胃弱,還低血糖,若是餓出好歹,多的都要去了,人還遭罪。

“在縣城的時候還早,沒想那麼多。”注意到丈夫和幾個兒子不贊同的目光,蘇桂蘭出聲解釋道。

但看着身邊焉噠噠的小閨女,蘇桂蘭心裏也直後悔,只顧着着急小閨女暈車的事,都忘了在鎮上給她吃點東西緩緩。

飯菜很快端上桌,蘇桂蘭和文莉擦了臉和手,就上了桌。

文家條件相對村裡算好。

文建山是大隊長,公社每個月會給發二十多塊工資,還有相應的票,老大文興國當年隨老丈人學了木工,平時除了上工掙工分,會幫村裡人打些用的傢具,算做額外收入,老二文興民高中畢業錯過了徵兵留在村裡幹活,他打獵有一手,空閑下來就會往深山林子鑽,總能尋到東西給家裏改善生活,老三文興遠有工作,錢票也都能拿些回家,所以文家的伙食也相對要好些。

張秀除了留的一個茄子炒肉沫,一個小炒冬瓜,還另外給打了個蛋花湯端上桌。

文莉洗過臉,又喝了碗二哥文興民給泡的麥乳精,暈車後遺症得到稍微緩解,身子不再那麼酸軟沒力。

不過她大概餓得狠了,也還在暈那味道滿滿還顛來顛去的車,這會兒聞到飯菜香,她都沒有想動筷的欲.望,甚至有些噁心想吐。

但大嫂都把飯端她面前來了,不吃說不過去,家裏人還會擔心,她忍了忍,和張秀道了謝,接過碗筷,一點一點吃起來。

堂屋裏原來散了的一大家子除了出去玩的幾個小的,都又回了屋,安安靜靜的在邊上等着蘇桂蘭和文莉吃飯,眼裏都壓着一抹關切。

文家的房子是文建山當年因傷退伍回來,娶了蘇桂蘭分家后,用自己的退伍金和多年積蓄造的,那會兒錢足夠,青磚也沒有現在難弄,文建山直接造的小青磚房。

秉着多子多福的心思,堂屋造得也大,有足三十來平。

不小的屋子,但隨着一年年過去,家裏幾個兒子接連娶親生子,堂屋裏堆的雜物,桌凳多起來,這屋子如今看着是一點不大了。

這會兒老老少少□□口人圍坐着,視線都盯向一處。

文莉沒抬頭,都能感覺到各處集來的熱切目光,都在等她吃好,好問相親結果呢。

文莉抿抿唇,混着湯,幾口把碗裏的飯咽下,放下了筷。

“媽,我吃好了。”

“吃好了?”

蘇桂蘭聞言,夾菜的手一頓,眼睛瞥過去看了一眼文莉面前的碗,裏面已經沒了飯,但文莉的碗小,又是蓬鬆的蒸飯,本身就沒盛多少,蘇桂蘭不由又問了句:

“要不要再盛點。”

“不用了。”文莉搖了搖頭,“我吃飽了,有些累,想休息下。”

“累了?那快去休息!”

聽文莉說累了,蘇桂蘭趕緊道,看着她煞白疲憊的臉色,又叮囑她:

“好好睡一覺,如果還不舒服要說,我們去王麻子那兒看一下。”

王麻子是村裡唯一的赤腳大夫,早年去縣城醫院學過一段時間,平時村裡大夥有個頭疼腦熱的圖方便就去他那裏看。

文莉乖巧應下,和堂屋裏的哥嫂們打過招呼,便回了屋。

文莉一走,文家人坐不住了。

“媽,你們今天去縣城怎麼樣啊?”

“二姨託人給小妹介紹的那個對象行嗎?”出聲的是老三文興遠。

文興遠大文莉三歲,當年飢荒最嚴重的時候,文興遠五歲,半大不知事的年紀。

那時候,文建山夫妻為了全家不被餓死,每天都會出去尋吃的,家裏幾個小的由老大文興國照看。

文興國那會兒已經十二,看着父母一天天的虛弱下去,他很害怕,有一天醒來會和村裡其他人一樣就沒父母了。

為了避免這個事的發生,他瞞着父母把自己和另外兩個弟弟的口糧減了量。

在每天早上父母出去后,他把兩個弟弟和小妹的口糧一分,就出去找吃的了,企圖填補這份空缺。

但文興國再怎麼能幹,也只是個半大孩子,怎麼能搶得過村裡也在尋吃的那些大人,他每回拿回來的東西都少得可憐,完全填補不了他減的兩個弟弟的食量。

這樣的結果導致老二文興民和老三文興遠每天都餓着肚子。

剛開始文興民和文興遠還能忍着,喝水保肚,但漸漸地就受不了了,肚子裏餓得似火在燒,看着父母給兩歲小妹提前熬好的米糊,就似人在沙漠裏缺水到極限的時候看到梅子,再抵不住。

文興遠人小,央着二哥文興民把小妹的米糊分出來一點兒哥倆嘗一嘗,文興民那會兒也才七歲,正是好吃長身體的年紀,聽到小弟的話,猶豫着點了頭。

從一點點到一半,再到後面的三分之二……兄弟兩就這樣一點點的佔了小妹的口糧。

兩歲的孩子,說話都不利索,被兄弟佔了口糧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吃不飽,哭鬧。

兄弟兩聽到小妹哭着喊餓,心裏都很害怕這事被父母發現,文興遠腦子自小轉得快,就和二哥文興民商量給小妹參一些父母吃的觀音土。

反正小妹小,什麼也不知道,對觀音土的接受可能會比他們好。

文興民一聽,覺得是個法子,同意了。

就這樣,兩歲大的孩子,每天吃少得可憐的糊糊伴觀音土度日。

等到文建國夫妻發現小閨女越來越虛弱,哭聲越來越小的時候,小文莉的肚子已經鼓脹起來。

文建國四處求人,才把小閨女送醫院搶救回來。

但這時候,小閨女的身子也被傷了根基,稍微不注意就得病一場。

文興遠到現在都忘不了當初小妹小小的一隻,肚子卻鼓脹得似個球,全身發青的模樣。

等他漸漸長大,讀書明理過後,他才真正懂得當初的自己有多混賬。

幼小不懂事做下的事就似一副罪烙烙在了心上。

這些年來,文興遠和文興民哥倆一直在為這事彌補贖罪。

在小妹工農兵大學名額錯失,家裏找周圍媒人說媒,竟沒人敢接手,就是有說和的,也是些歪瓜裂棗后,兄弟二人在院裏抽了一夜煙。

二哥的話是,尋摸不到就算了,他養小妹一輩子。

文興遠卻不贊成,小妹性子強,受不住村裏的人閑話。

這回二姨幫忙找了一門聽上去十分好的親事,文興遠激動壞了,為此不惜特地請假回來,就想第一時間聽到消息。

文興遠的話問出來,堂屋裏人便精神一震,齊刷刷的看向了蘇桂蘭。

蘇桂蘭聽到這事就感到窩火,她沒好氣的看一眼眾人:“別提了!”

“那男的,長得比先前村裡張媒婆介紹的還磕磣,打見了咱莉丫,那眼珠子就沒轉過。”

“還有他那媽,說是什麼工會副主任,可那為人,比咱村那王婆子還糟心。”

“我們約定好的國營飯店碰面,但那女人,大概擔心我們要她幫忙付早飯錢,臨時叫媒人過來把地點改到公園,時間也往後推了半個小時,等碰了面,那女人就在我們面前高人一等的樣子,還懷疑我們莉丫有問題,要我們去醫院檢查……”

蘇桂蘭一口氣把那些憋悶說出來,端起桌上的搪瓷茶缸灌了一大口水,不解氣又罵了聲:“呸,什麼德性!”

蘇桂蘭的話聽得大家咋舌,他們想過這次相看不順利,卻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奇葩事,好歹是縣城的人,怎麼和村裡潑婦有得比了。

“怎麼會這樣,二姨她……”

老大媳婦張秀張嘴想說什麼,但顧及這次組織相看的是蘇桂蘭姐姐,他們的長輩,張秀又沒說了,只焦急的不知道怎麼是好。

她是看着小妹長大的,上次工農兵大學名額被奪,小妹就崩潰得不行,這相看成這樣,心裏還不知道多難過呢。

她擔心她私自做傻事。

“二姐當時太着急會錯過這門親,沒親自去看,這也怪不得她。”蘇桂蘭雖然和二姐合不來,但也不想讓小輩們誤會了,解釋道。

“況且相看這種事,也不可能一次就和心意。”

“那二姨那還有別合適的嗎?”老二媳婦田芳看一眼一旁冷沉沉的丈夫,問道。

“二姨又不是專門做媒的人,哪那麼多人在手裏等着。”文興民冷聲開口道。

“我本來就不贊成小妹找城裏人,想也知道,城裏的人,條件好的,肯定都城裏找了,能屈居來找農村的,能有幾個好的。”

文興民話少,往往看問題一針見血,張秀一聽,更憂心了:

“那怎麼辦?縣城的不行?那要不我們試着鎮上找找?或者三弟的磚廠那裏?”

“磚廠的不行,那兒灰塵大,活重,男人都糙得很,別傷着了小妹。”

文興遠想也沒想否定道,要能尋摸磚廠的,他早給物色了,但他在裏面也幹了好兩年了,裏面的人都清楚,要不糙得很,要不就花腸子多。

要他把妹妹嫁給這樣的人,他還不如聽二哥的,不要妹妹嫁人了,養她一輩子。

文興遠煩躁的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先遞了一根給文父文建山,接着是大哥文興國,二哥文興民。

只是在給二哥文興民的時候,文興民伸手擋了他的煙,一雙眸子幽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文興遠也習慣了,也不再管他,自顧自拿出火柴點燃煙,一口一口吸着。

煙霧繚繞,熏得他邊上的媳婦齊婭直皺鼻。

齊婭是新進門沒一年的媳婦,按理不該多摻和這事,小妹是文家人的心頭寶,一個不好,她會被埋怨死。

但文興遠一口口煙霧往外噴着,她實在受不了,最終開口道:

“爸媽有沒有想過給小妹招個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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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進年代文中嫁個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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