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恥下問
“大人,”公孫師爺向何松彙報,“馬文才跪了一夜。”
何松也不意外,馬峰再不成器,那也是馬文才唯一的兒子,“他有什麼訴求?”
“他只想見您一面。”
“讓他進來吧。”
片刻后。
撲通一聲,馬文才進門就跪,一路膝行,聲淚俱下,“大人,我有罪,罪該萬死。”
他將腦袋貼在地面上。
“如果只是懺悔,我已經收到了。”何松淡淡道:“他馬峰也不是個孩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搞株連那一套。”
“大人!”
馬文才慢慢抬起頭,只見他眼球通紅,頭髮散亂,面容憔悴,同為人父的何松看到這一幕,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大人,”馬文才流着淚說:“馬峰還小,他是你看着長大的,我知道他罪孽深重不可饒恕,但是請大人體諒一個父親的心情,他筋脈盡斷,已經是一個廢人,我懇求您饒他一條小命,為此,我願意放棄一切,哪怕替他去死!”
“文才啊!”何松眼眶泛紅,聲音打顫,“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你我共事十餘載,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我也痛心啊。”
“都是卑職的錯!”馬文才再次磕頭。
“犯了這麼大的事,我也不能輕而易舉的放了他,否則,律法何在?所以,得關一陣子,不過,你可以去看看他。”
“謝大人。”馬文才鬆了口氣,看起來兒子的小命兒暫時算是保住了,“大人,小峰如今多有不便,我可否派遣一小廝進去,伺候他起居?”
“他那是下獄!罷了。”何松給氣笑了,“你看着安排吧,省的說我不近人情。”
“不不不,大人您肚量如海。”馬文才爬起來就跑,卻被何松叫住,“我記得你在城西有一片莊子,方便的話借我存放一點貨物。”
馬文才面色一僵,什麼叫借,分明是強行索取,奈何現在有求於人,必須付出代價。
那片莊子,馬文才可是花了大價錢的,蓋得比縣衙還闊氣,裝修用的也都是好材料,晾了半年,喬遷的好日子都選好了,就在下月初八。
現在什麼都沒了,馬文才心頭滴血,但還是面帶笑容,“什麼借不借的,大人要用那是卑職的榮幸,我回頭就把房契地契送來。”
何松一擺手嚴肅道:“說借就是借,我是那種強取豪奪的人嗎?所以,我不要你的房契地契,免得落人口舌。”
“是是是,是我考慮不周,大人什麼時候要用,知會一聲,我讓管家跟過去。”
“去吧。”何松擺擺手,嘆息一聲,“馬峰挺可憐,養不教父之過啊!我們都不是合格的父親。”
剛剛轉身的馬文才身子一震,何松的言外之意,還是把這筆賬記到了自己頭上啊。
陰暗潮濕的縣衙大牢,這裏原本算是馬文才的領地,他身為縣丞,掌管全縣捕快,這裏的犯人,十個有九個都是他抓進來的,但是,從沒想過一天,他的兒子馬峰也會成為囚犯中的一員。
所以,看到躺在枯草上,囚衣染血的寶貝兒子,馬文才的內心是崩潰的。
“峰兒,爹……爹來看你來了。”馬文才失聲痛哭。
“爹?爹!”馬峰先是迷茫繼而激動,看到來人是他親爹馬文才的一刻,馬上一個翻身,利用手肘和膝蓋快速的爬向父親,他的內心充滿了自責和愧疚,“爹,都怪我,都怪我,兒子對不起你!”
馬峰雖然紈絝,但他也知道這次的事情太大,就算用他的命,也平息不了縣令大人的怒火,他爹的仕途也算是完蛋了。
令馬峰意外的是,父親馬文才沒有一句怪罪,打開牢門來到他的面前,一把將其抱在懷中,滿臉都是心疼,“我兒受苦了,莫怕莫怕。”
“爹,你沒事吧。”
“暫時沒事。”
“我……”
“這件事不賴你,爹反而覺得,你能夠當機立斷是對的,只是運氣不在我們這一邊。”
“都怨高進那個混蛋,太奸詐了,刀槍不入還裝死,讓我不慎成為人質。”
“狗屁的刀槍不入。”馬文才嗤之以鼻,“那王八蛋也知道仇家多,隨時都有危險,於是在衣服底下穿了一件柳條編的護甲。”
“什麼!”馬峰目瞪口呆。
“你還別說,設計精巧,穿着貼身,價格低廉還很輕便,衙門已經開始趕製,準備給捕快人手一件。”
“奸詐!狡猾!我竟然敗給一件柳條編的護甲!”馬峰咬牙切齒。
馬文才搖頭,“吃了這麼大的虧,小命都可能不保,難道還沒有成長,你覺得只是敗給一件護具!”
“我……”
“高進狡猾或者說謹慎那只是一方面,你們的臨時同盟,也不是鐵板一塊,高進三言兩語,就讓田勝臨陣倒戈。”
“田勝那個王八蛋,害人不淺!”馬峰又是咬牙。
馬文才一臉失望,“也就是說,你還不明白輸在哪裏?”終於相信了一句話,爛泥巴終究是糊不上牆的。
“難道不是因為高進,都是他壞了好事,爹,我不怕死,但我希望,你不惜代價弄死高進。”
“放心,我不會放過他的。”
馬文才很想教育兒子:如果你們的臨時同盟能夠統一指揮,由一人發號施令,哪怕高進有三頭六臂,也難以逃出生天。
不過想想還是算了,教不了就是教不了。
回到家中,馬文才便將自己關在書房良久,而後叫來一名心腹,遞過去一隻布袋,一封書信。
“去一趟烏衣巷,二十塊金幣,取一人性命。”
馬文才潑墨揮毫,奮筆疾書,偌大的宣紙上,佈滿了無數個“殺”字。
就連心腹都能感受到馬文才散發出來的滔天殺意。
他不怪兒子,他也恨高進,若非對方壞事,他馬文才已經半個屁股坐上縣令寶座了。
如今功虧一簣,還搭上了兒子的性命,自己的仕途。
唯有高進的命,能夠平復他滿腔的恨意。
高進能夠想到馬文才父子對自己恨之入骨,但卻想不到對方還雇傭殺手暗殺自己。
回到書院,他也是心有餘悸的。
多虧準備了護具。
再次證明一點,細節決定成敗。
沒有護具,他就不敢替何松擋箭。
何松嗝屁,他即便逃了,也要亡命天涯。
現在形勢完全不同了,他救了縣令,兩人利益還綁在一起,又跟縣令公子結拜,還有二龍山土匪頭子的效忠,地頭蛇王橫的交好,還拿下五星級酒店——登月樓。
這才是穿越者應有的開局啊!
喝了點從何松那裏順回來的皇家三號,就睡死過去。
接下來,高進安穩了幾天。
不過,每天上課的時候,還是被陸小曼、徐詩蘊夾在中間,偶爾也會跟講台上的周驚蟄教授“眉目傳情”。
周驚蟄的病控制住了,狀態越來越好,看高進的眼光越發不同。
陸小曼掠過來的目光,就更加炙熱,讓高進都有點心顫,生怕對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書院詩會並非每晚都有,但凡有的時候,徐詩蘊都會通知高進,陶然亭里,隱隱以高進、徐詩蘊、陸小曼為首。
但高進基本不開口,沒辦法,彼此都不在一個維度,徐詩蘊等人之乎者也,他總是付之一笑,不忍降維打擊對方,問他如何,他總是滿口稱讚“好好好”,任誰都能看出是在敷衍。
於是乎,他的腰上就多出了很多淤青,大多數是徐詩蘊留下的,一小部分是陸小曼的傑作。
高進就這般痛並快樂着。
某日,院長龐得易將高進叫過去,憂心忡忡道:“陛下勵精圖治推陳出新,力排眾議推行新學,將學生的體格和才華的重要性提升到相同的高度,同時,還允許女孩入學,甚至不拘一格接納人才。”
“我背負皇命,想要做出一番成績,奈何學生良莠不齊,大多思想上不夠重視,虛度光陰,我……我真是生怕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啊!”
看到龐得易在那裏跟自己訴苦,高進白眼直翻,“院長大人,你這麼大的事兒,跟我也說不着啊!”
龐得易笑了:“當然說得着,你鬼點子多的很呢!”
高進瞪大眼睛:“怎麼會?我這麼老實。”
“老實,呵呵。”龐得易嗤之以鼻:“驚蟄說了你的詩才,還有醫術,她是個可憐孩子啊。”
高進沒有接話,但心裏覺得周驚蟄是挺可憐的,那麼好的條件,卻得不到幸福,愛人逝去,沉浸在無盡的痛苦之中,一直走不出來。
“有時間多陪陪她。”
“啊?”高進目瞪口呆。
“何松也跟我說了你不少事。”龐得易補充一句,“那傢伙是我同期進士。”
“哦,何縣沒說我壞話吧!”
“怎麼會,他都把你誇上天了,說你睿智、勇武,儀錶不凡還懂醫術,他說生子當如你高進。”
高進隨口一句:“他想得美。”
龐得易哈哈大笑:“高進啊,所以你幫院長出出主意,書院必須要有新氣象,七夕節上,青雲書院、國立書院還有一項文武對決,雖然輸贏不代表什麼,但若是輸了,青雲書院的處境乃至陛下的處境都會更加艱難。”
高進:“七夕還有兩個多月呢!”
龐得易搖頭:“兩個多月很久嗎?彈指一揮間啊!”
高進:“有沒有才藝比拼啊,陸小曼出場,一定能力拔頭籌。”
龐得易苦笑:“那只是助興的節目。”
高進皺眉:“文武對決,文就是詩才吧!武呢?”
“不只是詩才,還有實用學科比如算術。”龐得易搖頭:“至於武,也不是四肢發達的武夫刀槍棍棒的野蠻對決。”
聽說還有算術,高進心頭一樂,九年義務教育的水平,應該搞得定吧!他對武決有些好奇,“不是比武,那是什麼?”
“蹴鞠,一方六人,各有一人守門。這可是一項充滿了技巧性和協同作戰能力的對決,光有蠻力可不好使。”
高進樂了,那不就是小場足球?
說起足球,咱一直是南山敬老院和北海幼兒園的最強外援、絕對主力,蹴鞠而已,還不是跟玩兒一樣。
“屆時會有很多雙眼睛關注這場對決,尤其是蹴鞠,我們實在是輸不起啊!”
聽龐得易這麼說,高進可開心了,有大人物關注才好,陳國皇帝來了才更好呢!耍幾個花樣,入了對方的眼,自己說不定也能成為高太尉。
“來吧,你一定有什麼真知灼見了,趕緊說出來,為院長分憂。”龐得易看到高進在那裏偷着樂,就誤會了。
“我有個屁呀!”
“不行。”龐得易是吃定了高進,“你必須吐出點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不然老夫不放你走。”
高進哭笑不得,這老頭怎麼還耍無賴了呢?“那您說說,我該怎麼吐?”
龐得易略一思索,“也不好太籠統,你先說文比。”
高進搖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文學素養的提升,往往是十年磨一劍,厚積薄發,短短兩個月,想要有什麼天翻地覆的變化,怎麼可能。”
“你說的我都懂,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只能從思想上,從精神面貌上入手,營造一種積極向上勤學苦練的氛圍。”
“如何營造?”
“唉!”高進嘆了口氣,“先來一首《勸學詩》。”
“勸學詩?”龐得易有點懵。
高進再次秀出書法: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學子讀書時;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青雲書院有很多女生,高進就將“男兒”改成了“學子”。
寫完擱筆,高進欣賞了一番書法,比較滿意。
但不由的眉頭一皺,龐得易很胖的,所以他的喘氣聲很重,可是好半天沒聽見,他不會……
抬起頭,發現龐得易滿臉通紅,雙眼瞪得像銅鈴,果然有窒息的跡象。
“院長,院長你沒事吧!”高進大驚,為其拍背順氣。
“好,好,好啊!”龐得易抓着心口,接連說了三聲好,這才深吸一口氣,“太好了,來人,我要這首《勸學詩》張貼在書院的每一個角落,要求每一位學子每日晨誦。”
“不至於吧!”高進有些不好意思,人家都是給學生減負,他這樣給同學們增加負擔不會挨打吧!
“至於,非常至於,繼續。”龐得易眼睛放光,“就說你小子有東西,來,多多益善,老夫都接着。”
“多多益善,你都接着,你當是雞蛋?”高進白眼一翻,沒好氣的抱怨一句,“氛圍營造出來了,但還有一點更加重要,那就是要讓廣大學子知道為什麼讀書?”
“自然是齊家治國平天下。”龐得易不假思索。
“錯。”
“什麼?”龐得易愣住。
高進背負雙手,身姿挺拔,朝着門口邁步,直接走進一片白光里。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轟!
翰林首席大學士,帝師龐得易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