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法學院與魔法部
奧莉畢業這天，艾特里恩來到了她家開的酒館。
一入夜便風雨大作，他掀開門帘走進來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於是他迅速摘下兜帽，取出那把金屬魔杖隨便揮了一下，身上就像熱水蒸發一樣冒出一堆白煙，衣服又重新變得暖和乾爽。
接着，他要了一杯檸檬水，隨便揀定了一個地方坐下。桌子對面，街東頭的鐵匠正把一張報紙鋪在桌上滔滔不絕地大談所謂世界形勢，那樣子就像是埃米林最高執政官本人。
“事情很清楚了：瘟疫之後西邊那幾個大國手裏有了資源——我就是在說特萊亞、埃卡、阿爾尼，加上個索爾修——就想在埃米林撈一把，跟我們出口太陽石的時候提了價。我們想和小國直接合作，但它們的礦脈也都捏在大國的大公司手上，哪裏敢和我們談？這時東大陸的國家派人找到魔法師公會，說他們想和東赫洛合作到北邊沒開發的大礦脈去採礦，要我們做個中介，到時候和我們分成——你們知道吧，北方儲藏的太陽石比西大陸所有礦區加起來還要多好幾倍，完全夠我們、東大陸和東赫洛一起分，甚至還能照顧其他想來分一杯羹的國家……”
“你倒是講重點啊！”他的聽眾們開始不耐煩了。
“聽着！重點在後頭哪——太陽石，對，太陽石。我們剛跟東大陸來的使者簽了字，西邊人和教會就不樂意了。這幾天西邊的報紙全都在寫‘埃米林向異教徒投降’、‘埃米林為異教徒製造超級武器’之類的東西。尤爾森教會也宣佈只要我們和東方，還有東赫洛合作，埃米林教區就不受最高主教的庇護。特萊亞、弗芒恩、阿爾尼也發了聯合聲明，禁止向埃米林出口太陽石，同時禁止進口埃米林製造的任何與北方太陽石沾邊兒的東西。東赫洛嘛，你們都知道，它根本沒有什麼主權。所以我們就只好跟北方的拉斯克公國談了。那邊很爽快，這就成立了埃拉塔能源公司……”
“可是太陽石……這玩意除了燒火之外有別的用嗎？”放了學來送晚報的小報童好奇地問。
一直默默啜着檸檬水的艾特里恩抬起頭來，平靜地說：“太陽石帶來了溫暖和光明，也是魔法的源泉，它儲存的就是陽光——這世界上只有它有足夠的能量來驅動魔法。其他寶石也能用來施法，但是對初級魔法師來說，最好用的還是一定純度的太陽石。沒有它，我們的魔法師就全都泯然眾人，什麼也做不了。”
“這樣就會削弱我們的實力，讓外國人趁虛而入！”坐在他邊上的理髮師大聲地插嘴說道。
“而且太陽石還可以用來做能源——沒有能源就沒有工廠！如果他們拒絕進口和北方太陽石有關係的產品，那我們就什麼也賣不出去了！”
“而且瓦帕大學可能也辦不起來！學生們的課本和道具都需要太陽石……”
鐵匠聽了這話，轉頭問道：“艾特里恩，你跟瓦帕大學還有公會的人熟一點兒，有什麼消息嗎？”
艾特里恩揉了揉太陽穴：“我只希望那群去市政廣場互相噴唾沫的學生別說是我的師弟師妹，太丟人了……”
“我記得以前魔法師都是一言不合就互扔火球放閃電的，這回是怎麼啦？”
“啊，北邊的礦形成規模還要等一段時間，現在太陽石禁運造成了供應短缺，沒有施法道具，也不能憑空搓火球。現在庫存的太陽石全都送到最需要的地方了，學校拿的配給只夠教學用的。公會都開始號召節約能源，非必要不施魔法……”
“明白了，這幫學生是去吵這個的……”
“那不能服個軟嗎？瓦帕大學的校長不能去議會勸一勸嗎？”一個尖利的聲音問道。
艾特里恩看着提問者的眼睛，他的神色變得極為嚴肅，那一刻他變成了普通人刻板印象中那種脾氣古怪、不好說話、給人強烈壓迫感的魔法師。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卻含着從心底而起的怒意。
“埃米林能擁有如今的財富和知識不是理所當然的事，烏弗里克校長最清楚。”
“東大陸那邊倒是好說話。只不過我們不知道他們拿這些太陽石去做什麼。說不定真像教會說的那樣是去造什麼毀滅世界的可怕武器。”
“你得了吧！他們也說我們在造毀滅世界的可怕武器。”
“所以東大陸那邊要太陽石用來幹嘛？他們沒有么？”
“種地。”艾特里恩嘆了口氣，“信不信由你，但是他們是要用它去種地。太陽石加工后的廢渣能提取上等的肥料，東大陸那邊並不是要直接開採礦石，他們需要的是我們燒過之後的那些東西。”
“總之以後要鬧騰一陣子了。”有個碼頭工人拍了一下桌子，“看着吧，市政廣場又要熱鬧起來了——”
艾特里恩從桌邊站起來，他喝完了他的檸檬水，付過錢，又鑽進了雨與黑暗裏。奧莉趁着去關門的時候看到他從懷裏拿出那支金屬魔杖，像騎士一樣甩了個花槍，魔杖尖端放出了一道昏黃的光。他舉着它，卻沒有被閃電劈到。
這或許是魔法師的力量之一吧。她想。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一隻白鴿披着朝霞造訪了戈爾迪家——直接砸進了奧莉的窗戶。它帶來了一張字條，讓她今天上午去瓦帕大學報到。
“我還沒進過大學的教室呢！”奧莉興奮地說。
“是魔法師學院。”父親也湊了過來，把字條一看，“行啊，你能見識見識那裏面的人都在忙些什麼，也挺好。”
“你們兩個趕緊吃飯，然後把你的頭髮梳一梳——像個瘋子似的！別跟我犟，奧莉妮亞。這可關繫着你的工作！”母親一邊照管着燉鍋里的牛奶一邊說。
奧莉並沒有心思吃飯。她快速地往頭髮里抓了兩把，用夾子盤起一個髮髻，然後換上出門的衣裳，順手帶上了她最喜歡的那個傷痕纍纍的皮包。母親一直看不慣這個包，但奧莉覺得它用起來趁手，背着也方便。她匆匆地把字條放到胸口內側的口袋裏，跑出了家門。
穿過兩條小巷，一條大街，就能看到照亮了整個海灣的瓦帕燈塔。魔法師學院的城堡式建築就坐落在燈塔那座山的山腳。建築是石砌的，據說從前的魔法師學院處在一棵巨大的加提梅樹的樹冠上，它採用了東大陸的建築技術，各種機關巧妙地相互嵌套，堪稱一件藝術品。可惜，在很久以前的一場大火里和樹一起被焚毀了，只能在地面用磚石重建一座和別的學院差不多的城堡。奧莉很難想像建在樹冠上的學校是什麼樣，現在的城堡已經足夠令她對其肅然起敬了。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直接走進城堡大門時，有個人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她回頭一看，是那天她撞到的那個普普通通的小夥子。
“你好！我見過你！”他主動向她伸出手。她禮貌性地握了一下。
“是那天——”
“對，那天……我叫查蘭特·希維爾，可以叫我查克。”他說，“你也是接到信之後來這裏報到的吧？”
“他們可能以為一定會有很多人把那封信投過來，但是很可能只有我們兩個。”奧莉聳聳肩，“我叫奧莉妮亞·戈爾迪。”
“不，他們已經事先對着檔案篩選完了。”查克確信地說，“能收到信的都是他們確定需要的人，我們願意來則是另一回事……”
“艾特里恩不會就是忙這個事累得瘦成那樣了吧？——啊，艾特里恩·柯特是魔法師公會的，他是我家房客。”
“魔法師公會一般派學生們處理這些事，你認識的那個魔法師可能在忙着干更大的事情。”
“隨他去吧——我們怎麼進去？”
“直接走進去！”查克頭也不回地徑直往緊閉的大門走去，“這扇門能識別每個來客的臉，然後判斷開不開門，比專門請人盯着效率高一些。”
奧莉將信將疑地跟着查克往前走。他們快要撞上大門的時候，它果然打開了。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潔白的院落，中間是鯨魚和浪花形狀的噴泉（為了節約太陽石已經不噴水了），地上用淺灰色的磚拼出了許多海豚、北極熊和其他海獸的圖案。同院落的潔白形成對比的是城堡的藍：磚石被塗成了晴朗天氣的藍色。它甚至還在隨着陽光的角度變幻着藍的程度。學生們正在院落里活動，他們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按照字條，他們要去瓦帕大學的校長辦公室，它設在魔法師學院城堡的頂層。奧莉想找個人問一下校長室怎樣走，查克說沒必要，他指着貼在空地告示欄上的一張老地圖，地圖上有這座城堡的內部構造和每層樓的路徑。奧莉好奇地用指尖點了一下校長辦公室的位置，一條藍色的發光細線突然從地圖上延伸而下，往不知什麼方向去了。
“沿着這條線走就能到。”查克笑了笑，“雖然我有幾個學魔法的朋友說……這條線導航得挺缺德的。”
奧莉走在查克身後，兩個人按照藍色光線的指引進入大廳，裏面掛滿了綉着各類人物的織錦，很像傳說故事裏為記載歷史而編織的那種。織錦四周裝飾着華麗的圖案，這些圖案又都是埃米林的城市鄉村裡常見的，反而顯得樸實。地面鋪着米色的大理石，牆壁也裝飾得五光十色。窗戶開得很大，上面鑲嵌着彩色玻璃。它很像尤爾森教的教堂，但是從配色到紋樣與教會那種都有很大差異。奧莉抬頭看着天花板，一般天花板上會畫經書里的故事，或者聖像。而這裏的天花板畫著的是她不認識的人物——甚至都不算是人類，查克說他們是精靈。
“精靈教導人類魔法的知識，但是精靈能夠不藉助任何外力施魔法，人類怎麼也不行。”查克說，“這是故事裏說的……”
“艾特里恩好像也說過。”奧莉點點頭，“看，這條線好像要帶我們到樓上去。”
他們沿着大廳側面的一段旋轉樓梯爬上了二樓，然後又拐了幾道彎到了三樓。爬上四樓的時候，空間變得越來越窄小。藍線帶着他們來到一處圓柱形的樓梯間，它停在了樓梯的盡頭。
與奧莉想像中會上鎖、會設謎語、外表厚重且冰冷的校長室入口不同，那裏更像一個公共茶水間，甚至沒有一扇門。她發覺查克咽了口唾沫，估計是在給自己壯膽。然後他抬腿走了過去，很自然地向屋裏的人打了招呼，好像他早就認識這個人似的。奧莉也拍了拍臉頰，跟着走了進去，努力表現得比實際更自信一些。
“下午好，烏弗里克校長！”
“你們好，年輕人們。”
一個魔法師打扮的老人轉過身來。他身着全黑的袍子，但是斗篷是白的。老人身材瘦高，頭髮和鬍子都像鳥窩一樣蓬亂乾燥，雙眼烏黑。他並不親切，也不和藹，卻能讓人有安全感。一支比較長的魔杖掛在他的腰間，上面鑲嵌着太陽石和一顆紫色的寶石。
除了校長本人之外，這裏幾乎找不到和魔法有關的東西。奧莉之前想像中的掃帚、水晶球、魔鏡、飛毯、魔葯、鳳凰、幾百年的寶劍或是別的什麼道具，一樣也沒有。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招募你們的人並不是我。”烏弗里克說，“是埃米林議會的普拉茲先生，我只是利用我的能力幫助他做了篩選工作。”
奧莉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您是說最高執政官？”
烏弗里克將雙手抱在胸前，像教課時那樣問：“有什麼問題嗎，戈爾迪女士？”
“沒有，沒有問題，我只是很驚訝。最高執政官怎麼會知道……”
“你們在中等學校里的成績都登入了專門的處理器，在選擇合適的人時，我們使用了一些資料。當然，你的其他信息只有你自己知道。”
查克直率地問：“招募我們的用意是？”
烏弗里克揮了揮手，一疊文件從抽屜里彈出來飛到了他手中。
“寒冬遊騎兵的水銀支隊需要人，你們響應了我的招募。”
“可是我連你發過來的信都看不懂！”奧莉抗議道，“這難道不是騙子辦的事嗎！”
“不，年輕的女士，你還沒有加入我們。”烏弗里克平靜地說，“你們應該把這些東西讀完——記得要認真看完附加條款，別像我之前見過的那種笨蛋那樣——再做決定。”
奧莉接過了文件，查克卻揮手示意不必給他。
“我已經決定加入了，不會再更改。”
烏弗里克收起了他那份文件：“那麼你的名字就會被寫進花名冊。”
正在讀文件的奧莉忽然抬起頭來，問：“校長，艾特里恩·柯特也在這個什麼支隊裏嗎？”
“遠非如此，柯特在這件事裏扮演的角色可重要得多。”
“算我一個。”
“很好，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了，下周五早上八點到這裏集合，你們的戰友都會過來。”烏弗里克一揮手，他們發現自己在眨眼間就站到了房間外面，“祝你們今天剩下的時間過得愉快。”
查克和奧莉回家的方向恰好是相反的。奧莉要去海鷗碼頭，查克往光榮碼頭去——那兒是埃米林的富人區，也是全城最繁華的地方。奧莉從查克穿的那件東方布料襯衫就看得出他家裏一定很有錢，或者很有地位。但是，如果他沒穿這麼好的衣服，她看不出他是個富家孩子。這就是他和別的有錢人的區別。
他們道別的時候，有個賣晚報的報童跑過街道。
報童大聲喊着：“突發！突發！埃米林議會一致通過決議，執政院成立魔法部！”
奧莉掏出一枚錢幣買了報紙，她曾經不是特別關心這類事情，但是……畢竟，今天她見過了烏弗里克校長，那個出名的大法師。她只知道埃米林有個魔法師公會，是直接向執政院負責的機構，而不是像別的國家的魔法師公會那樣附屬於教廷。人們都說，教會一直想要控制埃米林的魔法師公會，也一直沒有得逞。魔法部的成立，可能意味着公會同尤爾森教會的矛盾已經激化了……她又想到和東方人合作開採太陽石的事，或許這兩件事之間是有聯繫的——她決定下次見面時問一問艾特里恩，或者那個看起來什麼都知道一點兒的查克。
這天艾特里恩穿着正式的披風和禮服，但是進屋后一揮魔杖，偽裝褪去，又變回了那套黛色的舊衣服。他要了一份飯菜，放下錢就埋頭吃了起來，好像三天沒吃飯一樣。周圍的人也不急，等他從餐盤抬起頭后才開始盤問他關於魔法部的問題。
“啊？我，我確實有個差事……坐辦公室。”艾特里恩點點頭說，“正常的部門升級，沒什麼可多想的。”
“傑德修女——埃米林教區的頭頭，是不是去總教廷那邊跟最高主教談了？”
“是啊，據說就在那裏主教要求收回埃米林公會，這是開放太陽石進出口的條件。”
“我聽說傑德修女當面摔了最高主教的大門？”
“她是你們西邊人，尤爾森教的人，怎麼也會這樣？”
“傑德修女是了解最高主教的，她知道埃米林教區以後還要花大價錢賄賂他。一旦妥協，就全毀了。不過她當眾摔門我可真是沒想到，早年間誰能想像有這一出啊！”
“烏弗里克都想不到！”
艾特里恩咽了最後一口食物，聳聳肩說道：“但是烏弗里克校長也會這麼干——”
奧莉插嘴說：“沒錯！我見過他了，他就像……”她學着校長的樣子雙手抱在胸前，“這樣，‘有什麼問題嗎，戈爾迪女士？’問了幾個問題后就把我們打發走了，是直接把我們推到校長室外面去的！”
“我們校長確實……比較嚴格。”
“他不會是魔法部的頭頭吧？”街上那個從東大陸來的理髮師問。
“不，當然不是他！”艾特里恩解釋說，“烏弗里克校長其實並不喜歡教書，也不願做官。而且他已經一百二十五歲了。即使是魔法師，這個年齡也太大……哦，不，他是個特例，我可活不到一百二十五歲啊！”
“那會是誰？”
“是公會副會長庫爾麥那·尼加提沙，他本來也要等着現在的公會會長卸任後上台的。”有個人一邊讀着報紙上的新聞一邊說，“其實誰當部長都一樣，他又不可能扭轉最高執政官的意思。埃米林是打定主意要和東大陸的國家一起挖太陽石去了，誰都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