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戰時首都希斯
水銀號一級戰鬥飛空艇並沒有在希斯引起多大的轟動。市民們已經習慣於見到各種各樣的飛空艇在他們的首都上空掠過。在艇員們的眼中，希斯已然成了一座堡壘。雖然西赫洛兵還遠着，但人們已經在城裏築起街壘、堆滿沙袋、挖了防空洞，按社區組成了戰鬥小組，時刻提防着遠方的空襲。以至於水銀號出現在城郊上空時，迎接她的是密集的防空火力，她發出了寒冬遊騎兵的識別密碼才得以平安地降落在地面上。羅伊·克勞斯艦長和瑪拉·魯斯特行政官找到了寒冬遊騎兵在希斯的聯絡站，它還在運作，由於中立的立場，他們倒是不必去挖防空洞了，但需要開放醫院和食堂來提供人道主義支援。食物消耗得飛快，從綠色通道進來的糧食也因為斯米塔大公突然轉變的立場而一下子變得虛無縹緲。
辦事處負責人是個睫毛很長的納里爾人，他劈里啪啦地對瑪拉把形勢講了一通，苦惱地撓了撓頭。
“你知道哇，北方邦聯一旦站隊，公路的糧食通道馬上就會被切斷，只能從埃卡那邊過來，埃卡還會趁機狠賺一筆……”
“你預計還能堅持多長時間？”瑪拉眯起了灰色的眼睛，低聲問道。
“倉庫被東赫洛人徵用了。”負責人嘆了口氣，“我們甚至只能自己種菜吃。”
“我們需要穀物、雞蛋和肉。”羅伊敲了敲桌子，“蔬菜，水銀號上可以自己種。”
“星堡那邊說，過兩天會有運輸型飛空艇送來最後一批補給和換班的隊員，除此之外我們提供不了任何東西，我們的人也要吃飯。”
“水銀號的艇員會從埃米林來。”瑪拉又說，“我們只需要補給……和媒體。希斯的報社都沒撤走吧？”
“不僅沒走，還多了好幾家。”負責人苦笑一下，“天天在大街上竄，專門去拍下水道和防空洞，一撥人的標題是‘西赫洛帶來的苦難’，另一撥人的標題是‘東赫洛的權力之錘’……”
瑪拉的臉上現出滿意的神情：“很好，我代表水銀號向您致以節日的問候。”
納里爾人露出一口因抽煙而焦黃的牙齒：“我們不過聖子顯靈節，那是你們新書派的習慣。”
他們披上大衣離開了四處漏風的樓房，屋外的街景是塵土飛揚的搭石路面、四處都是的糞便和鐵盒子一般的房屋，道路兩旁連一棵草都沒有，這裏好像存在於上一個世紀。東赫洛首都比西赫洛破敗不少，埃卡等國家持續性地在這片土地吸血，讓它的繁華景象僅存在於外國人聚居區（事實上是租界），有一個天然的罩子罩住了這些區域，燈紅酒綠之外是甚至不如埃米林小城鎮的街區。寒冬遊騎兵的聯絡處因為付不起租界高昂的費用，便在貧民窟里勉強扒了一席之地，安放這棟天藍色的三層小樓和旁邊的平房倉庫。現在它們都蒙上了附魔迷彩，以便從空襲里生存下來。不然，它在這裏就顯得相當突兀，似乎是從什麼地方空運過來的。
瑪拉往身後張望了一眼。她停住了腳步，蹲下身撿了個石子一樣的東西，然後使勁向後一甩。
“怎麼了？”
“不，沒事。”她微笑着說。
羅伊又看了看身後空無一人的街道，他完全明白了。“那，走吧。”他說。
羅伊聯繫軍需長亞卡文·亞徹爾先採購一些必需品，首先就是修復水銀號需要的材料。維修官歐溫德給工廠拍了一份密碼電報，他們回復了一條很長的清單。歐溫德就親自帶着維修班去了租界的賞金郵局。在希斯的其他城區，如果沒有一雙火眼金睛，買到價格公道的正規高科技產品還是很困難的，修理水銀號敏感的傳感系統又不能用小作坊的東西來湊合，在之前的戰鬥中，她裝甲上附着的許多元件和裝甲一起被炸飛了，全都掉入了茫茫曠野里。幸好即使在東、西赫洛，郵局還是開設了給各個行業公會以物易物的分揀窗口。
奧莉·戈爾迪跟着維修班走進了海因茲租界裏的郵局。它幾乎是租界裏最高的建築，和埃米林的郵局有明顯的識別顏色不同，它和周圍的房屋是一樣的。歐溫德仔細地辨認出西大陸通用的郵政標識才發現了入口。他們推開門，就看到無數齒輪在牆壁沒有掩藏的地方瘋狂地旋轉，郵局中間是一台巨大的分揀機，各種包裹在高壓管道中進進出出，每種包裹都連着一個好幾層的牽引式計算機，在那裏進行一番操作后，就從貨物出口非常隨便地滑落在地。貨物的入口和郵局包裹的投放口差不多，這一點幾乎是整個西大陸統一的。繚繞的蒸汽讓室內猶如仙境一樣模糊，必須湊得很近才能看清這台機器。而在埃米林，郵局已經開始用上礦能的機器了，自然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她不由得仔細觀察着已經有些銹跡的任務分揀機，聯想着暢銷小說里鍊金術士的工坊。那台分揀機上的諸多活塞管一上一下地泵着，猶如一顆心臟。
維修隊的老兵推了她一把：“奧莉妮亞，你看看我們都需要什麼。”
奧莉拿起了歐溫德給大家發的採購單，仔細地辨認着上面的奶酪字。是的，水銀號的很多零件是從東大陸進口的，要修理這艘飛空艇，就得認真學東大陸的文字。並且，用奶酪字寫便條對保密的作用也不下於一堆密碼。奧莉的學習已經初見成效，她完整地讀出了這份採購單。這也是歐溫德一定要帶上她的緣故——其他的維修隊員還沒來得及完全掌握這種文字。
“我們都需要這些組件……”奧莉一樣樣地把他們的目標讀了出來。
“聖子他全家的，居然需要這麼多礦石。”一個維修隊員咬着后槽牙說道。
“沒叫你拿新鮮的雪獅皮或者巨狼的牙換就不錯啦。”另一個人吹了聲口哨。他是生活在埃米林一邊的格雅族人，名叫芒加。奧莉希望他想像不到他的東赫洛格雅朋友們遭遇了什麼。
“無論如何，這東西得交給他們。”歐溫德從麻袋裏取出了用來交換的礦石、水晶和其他東西，奧莉懷疑艾特里恩把精靈礦洞的位置告訴了艦長，於是他們去撿了不少寶貝。現在，歐溫德抱着一堆綠寶石，推開了眾人，摘下了他寫着他需要的元件名稱的牌子扔進高壓管道，它飛快地被吸了上去。然後，他按照指示把寶石扔進了貨物入口。等待很長時間之後——奧莉甚至覺得等了一千年——隨着一陣巨響，他們需要的東西盡數從貨物出口砸在了地上，差點把地面砸出一個大坑。
“把副長的行路背包給我。”歐溫德又吩咐說。
格雅人芒加就拿出了那種幾乎能裝下一切的魔法背包，他們塞下了所有的貨物。奧莉試着拎起它，感覺和任何一個裝滿了的普通背包一樣重。可是他們塞進去的是沉得要命的飛空艇用零件啊！她抿了一下嘴唇，把背包還給了隊友。
就在她轉身的一瞬，不祥的、可怕的預感攫住了她。她往身後張望，在大廳里繚繞的模糊的蒸汽之中，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閃而過。她確信她看到了一張臉，雖然沒有看得特別清楚。她捕捉到了那張臉的特徵：黑頭髮，泛着紫色的眼睛，蒼白得像個有錢人。
“報告。”她小聲叫着維修官，“報告，歐溫德·修伊斯先生。我感覺有個人在跟蹤我們。”
“看出來他長什麼樣了嗎？”芒加問道。
奧莉抓了抓脖子上已經不再潔白的白圍巾，說：“黑頭髮，眼睛好像是紫的……個子不高。”
“蒸汽這麼大，他看不出咱們。”歐溫德安撫着她，又對大家問道，“之前我們以物易物的時候，你們看到奧莉妮亞說的這個人了嗎？”
所有人都仔細地回憶了一陣，答案全都是“沒有”。
歐溫德吸了口冷氣，但他還是鎮靜地問：“奧莉妮亞，我們的東西都換出來了嗎？”
“報告，都換出來了。”
“那我們現在打道回府。”歐溫德用埃米林方言說，“就從大門正正經經地出去，手不要揣在兜里。”
奧莉盡量理智地跟着他們走出了門，此時已是傍晚，門口還擠滿了進去兌支票和提現金的人，大多是大腹便便的僑民和家庭婦女，城裏沒剩幾個赫洛男人了。銀行的對面是臨時徵兵點，那裏已經聚起了一個小隊，都是中年人，頭髮灰裏帶白。一名軍官正在把民兵制服分給他們。在街上到處都堆着沙袋，上面是暗紅色的痕迹。但願它們都只是防空炮的油污，奧莉想。她看到在掩蔽部旁邊就有幾個防空炮，它們都是由婦女操縱的。防空警報響起之後，就會有戴着頭盔的人跑到陣地，用它對付阿爾尼飛空艇。
在奧莉好奇地打量着戰時的希斯租界時，她又看到了那個黑頭髮的傢伙。他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注意，正斜倚着銀行的石牆，點燃了一支上好香煙。不，他只是不屑於你的觀察。他披着一件白斗篷，和溫弗萊雅·哈維蘭——那個她認識的索爾修人——經常披着的一個樣。衣服上面還用紫線隱約綉着符文，他是個魔法師。
奧莉和格雅人芒加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知道他相信她。她伸出手打了一個在訓練時學來的手勢，這個手勢表示“他人跟隨”，所有接受過寒冬遊騎兵訓練的人都明白。她希望芒加也學過這個……是的，他確實學過。
“歐溫德。”芒加非常直接地說，“我們可能長了條尾巴。”
“真是麻煩啊。”歐溫德砸了咂嘴。
“你們看，他的頭……上空有一個倒三角標記。”奧莉眨了眨眼睛，她確信自己沒有出現幻覺，“現在越來越清楚了……你們能看清嗎？”
“瑪拉少校果然有一套。”歐溫德笑了起來，輕聲說道，“這是寒冬遊騎兵的兵器，能追溯到中古世紀。她一直帶着這玩意，用來標註敵人，他肯定跟蹤過她。他也肯定用魔法把這個標記弄沒了，但是傑里科·路明的小玩意兒豈是能輕易對付的東西？”
“我們為啥不帶着幾個？”奧莉有些委屈地問。
“人家瑪拉少校只能帶袖珍手槍防身，你那把槍是幹嘛用的？”芒加笑了一聲。
“怎麼，我就支持我們出外勤的都帶着幾個，就她是當官的嗎？”另一個人起鬨地說。
“我說啊，你們不知道寒冬遊騎兵的飛空艇行政官經歷過什麼。”損管兵雷米清了清嗓子，徐徐道來，“曾經有一位行政官遭遇過暗殺，他在‘不眠’號飛空艇服役。他隨飛空艇前往沃涅米執行任務的時候，被人跟蹤，然後——”他做了一個從上往下切的動作，“嗯，很慘，幾個入殮師花了很長時間才把他縫起來。曾經還有一位也遭遇過同樣的事，是炸彈襲擊，她被炸得在字面意義上粉身碎骨……”
歐溫德做了個讓大家噤聲的手勢，眼前出現了寒冬遊騎兵的天藍色卡車。這輛卡車不能進入租界，他們應該等了很長時間。
簡妮絲和亞卡文從卡車上跳了下來。
“歐文大叔！”簡妮絲高興地喊，“是不是遇到麻煩啦？”
“瑪拉少校也是。”歐溫德把包塞給了亞卡文，“我們回去吧！……一路上有尾巴么？”
“尾巴？”亞卡文認真地回憶了一陣，簡妮絲也仔細地想了想。然後他們一同回答：“我們開着車，跟倒是沒有人跟着……”
奧莉又好奇地朝着銀行的方向看了一眼，哪裏還有那個教會魔法師的影子！
“確實沒有人跟着。”簡妮絲重複了一遍。
奧莉便跟着他們爬上了車。她看到查克也在車上，他大概是跟出來採購藥品的。他帶着那個之前在地下城一直拎着的行路背包，裏面不消說肯定塞滿了東西。他看到她后無聲地打了個招呼，使勁把眼鏡向上推了一下。
“這邊還有太陽石免稅店。”他指了指車窗外一閃而過的一家道具商店，“你能想像嗎？太陽石——免稅店！柯特副長給拉里和卡嘉選東西去了……”
“他？給徒弟買道具？”奧莉不由地笑了起來，“好吧，這個畫面太滑稽了。”
“我倒懷疑他是趁機去試探城裏的特務網。”簡妮絲悶悶地說。
“或許吧。不過明天他確實要帶我們去見一見希斯的長官。”查克聳聳肩，“我們都得去，尤其是我……因為我父親的關係，柯特副長覺得這樣可以緩和一些氣氛。啊，這感覺真不好。”
“難不成他以為你是個大人物？”奧莉打趣道。
查克笑出了聲：“誰能想到一個衛生員是希維爾部長的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