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向下，再向下
艾特里恩調出了眾力礦場的全息地圖后，大家研究一番，決定先找到給員工們下礦井的專用軌道車。它距離這一片辦公區不遠。從地圖上來看，本地工人和外國工人、工程師是在不同區域幹活的。在這座外資礦場，外國員工的待遇明顯要更高一些。他們下礦時有一條更乾淨的路，車也更好。這片區域的隧道修得比較複雜，像麻繩。本地工人通行的隧道則是橫平豎直的，像是一堆暖氣水管。
根據傳說，赫洛龐大的地下隧道是精靈採礦時挖出來的。後來，人類探測到了這些礦脈，又在精靈礦場的周圍挖出了更多的隧道。偶然間挖通了老路時，礦工們就會偷偷撿起一些精靈留下的勞動成果當作“意外收穫”。為著這些外快，精靈和人類在間隔千年之久后把彼此的礦道連接了起來。眾力礦場和森格污水工廠的地下城，也是這張龐大的地下隧道網的一部分。這一點，能源公司的高層人士是不知道的。但是，艾特里恩判斷，喬利集團這樣的大型跨國公司，早已探知並利用了這座雄偉的地下城。西赫洛軍隊直撲並佔領眾力礦場，而沒有選擇其他更容易攻打、且產量更高的太陽石礦，可能就暗示着這一點。
查克等人從游擊隊傳回的消息也讓他確定，森格工廠和眾力礦場的坑道除了處理廢液的全封閉排污水管，可能也是有路相通的。就算冬妖沒有跑出來，那些他對付過的蟲子和其他生物怕是早就在這些巷道爬遍了。
伊塞莫·厄里薩，你會選擇這種現成的地下設施搞出什麼研究所嗎？
在艾特里恩的想像力還在巷道里飛速擴張時，其他人只機械地跟着他在黑暗之中上上下下。查克、卡嘉和拉里都十分羨慕他們的這位副長，這可能是全世界唯一能自由自在地施法的人類，有了那根金屬蛇杖，他完全不用考慮缺乏太陽石的問題。
可能這就是為何柯特副長決定親自出這趟外勤。
走了許久，巷道又變得窄小逼仄，牆壁也重新變回了自然的石塊狀態。卡嘉便指着黑洞一樣的前方說：“從這裏開始，就只有單行道了，往前走吧。”
“可是倒是給點吃的啊。”拉里嘟囔着抱怨說。
“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卓拉說，“因為要用酸液和高壓噴槍開採太陽石，這裏的空氣不適合邊走邊吃飯……”
“你又懂了？”
“啊，恰巧我姑媽對能源有點研究。”
拉里嘆息着揉了揉肚子：“可是總這樣也不行呀，餓着肚子連那個木偶都打不過。”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艾特里恩，“副長，能不能弄出個罩子什麼的，讓我們能先吃點兒？”
艾特里恩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大步往前走，頭都不回。不過，一陣白光飛快地閃了過去。拉里見狀，樂了：副長確實給他們造了一個結界，順便清理了結界內的空氣。他使勁吸了吸鼻子，才感受到礦坑裏的氣體是多麼令人難受，而清新的空氣又是多麼可貴。
然後，艾特里恩把一個布包隨便丟了過來，眼尖的卓拉一把接住（這可是飛行員的反應能力）。她不知道之前副長把它藏在了哪裏，但是它現在確實是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裏面是壓縮餅乾和一個大水壺。七個人分了餅乾，又輪流喝水，一人只喝一口。空了許久的胃裏忽然有了點東西，呼吸時也明顯感到屬於生命的熱氣又多了幾分。
“沒有結界，他們怎麼……安全地吃東西？”查克知道這種問題很蠢，還是忍不住問道。
“直接吃。人還是得活着。”蒙瑞說。
“可是這樣傷害身體，過不久也得死啊。”查克低聲說，聲音帶上了悲傷。
“那不是當下考慮的事兒。”蒙瑞聳聳肩，“船廠有個叔叔，他弟弟就在東赫洛採過一陣礦，後來就回來了。”
“因為身體受不了嗎？”
“不，主要是礦石都被外國人運走了，不值當。”蒙瑞也難過地說，“那個叔叔說，像埃卡和阿爾尼這種大國的人——包括城裏人和鄉下人——就能享受太陽石帶來的財富，每年有那麼多休假和福利，可東赫洛這些地方的人卻累死累活地工作。為什麼？他想不通。”
這時拉里加入了他們的談話。
“是這樣，是這樣的……我周圍的人都在抱怨為什麼我們過不上埃卡人，或者阿爾尼人的好日子，他們只會羨慕這些大國的‘發達’，沒有人跟我解釋過這種好日子是仗着堅船利炮得到的……”
查克則感慨着說：“像水銀號這樣的一級空艇，如果沒有人工儲光能源，那得耗費多少人的勞動啊……”
忽然，走在前方的卡嘉停住了腳步。
“別走了。”
她指着前方交匯過來的一段隧道，這條路上鋪着鐵軌。在鐵軌上方還有完好的電線。軌道上停着下井的小軌道車，一輛正好可以裝下四個人。
伊倫跑上前去，他和卡嘉一起查探軌道車裏的情況。這些軌道車都是空的，裏面放着積滿了灰塵的工作服和頭燈。卡嘉拎出了一盞礦燈，它已經完全沒有電了。伊倫晃了晃車裏的電池，確定了這一點。奧莉檢查了一下電路，她判斷這條電路是完好的。藉著艾特里恩魔杖的光，她找到了軌道車的供電箱，甚至還有變壓器。
“是好用的！”奧莉又仔細地看了一看，宣佈說，“幾天前這裏應該還有人作業，大概是西赫洛工兵，眼看着東赫洛要打過來才撤到地面去打仗的。”
她按了一個綠色電鈕，瞬間，巷道上方一盞暗黃的燈被點亮了。軌道車輪與道路接觸的地方也發出了嗞嗞作響的聲音。眾人見狀，就都跳上了車。兩輛軌道車是連接起來的，坐定之後，艾特里恩找到了車上控制方向的把手，他不由得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果然是給工程師用的，就是優雅。”
話音剛落，他就扳動了把手，軌道車朝着燈光照不到的黑暗坡道，沿着下坡全速滑落而去。奧莉想要確認是不是真的往礦脈處走，還是要到別的什麼作業面去，但是她的聲音軌道車飛速前進的時候被迅速淹沒了。他們只覺得自己彷彿是坐着飛機一般被裹挾着往下俯衝，從兩側又伸出許多平台，每一道平台都有一個緩坡作為緩衝區，這些平台也有鐵軌，大概是往不同區域的礦脈鋪的。在那裏，採礦工人們會在豎井裏坐上電梯，直接抵達地層深處的作業面。一般來說，太陽石礦會出現在山間，這使得開鑿豎井和建造工廠都變得很麻煩。赫洛平原上這麼豐富的太陽石資源和四通八達的隧道簡直是尤爾森賜予的奇迹。
漸漸地，他們發現艾特里恩用蛇杖提供的光越來越暗，空氣逐漸污濁，並且伴隨着一股嗆人的味道，像是強化了一百倍的濃縮檸檬粉的酸味。
“為什麼不罩那個罩子了？”蒙瑞奇怪地說。
“這群狗爪子……”卓拉罵了一句，“他們沒有按照標準中和廢液！”
“這怎麼講？”奧莉飛快地問道。
“我們用酸液噴槍分離太陽石，在這期間會在空氣中形成大量含酸蒸汽，也會形成廢水。這些廢水都必須用專門的管道運出去進行處理——比如森格污水工廠。但是，這會花出額外的錢。如果在本國，這筆錢是必須花的。但這裏是東赫洛，一個能源和糧食都在外國人手裏的地方！自然能壓就壓！”
“不僅傷人，機器也會給腐蝕的！”奧莉驚呼道，“真像你說的這樣，這軌道車會出問題！”
她的話音剛落，艾特里恩手持的魔杖就熄滅了。
“別的地方可能也不會嚴格按流程操作，隨時都有危險。”他解釋說，“如果太陽石的能量有泄露，在這裏使用光魔法的後果就像瓦斯爆炸。”
忽然，軌道車重重地撞上了什麼東西。為了保護自己，大家都蜷縮起來蹲在車裏。等到巨大的衝擊結束，坐在前車的奧莉顫顫巍巍地扒着車廂爬了起來，她直起腰定睛一看，前面也是一串下井的軌道車，它們整齊地排列在一起。在另一處岔道上還放着幾個歪斜的飯盒和酒壺。說明這裏的人是突然間撤出來的。
“不會真的爆炸過吧？”黑暗中，響起了拉里含着恐懼的聲音。
奧莉從包里摸出一盒火柴，她也向隨便什麼人拋出了問題：“不能用光魔法照亮的話，可以點火柴嗎？”
“很遺憾，不能。”艾特里恩迅速地回答，“在地下，我們必須節約氧氣，誰知道這裏什麼時候會被堵死……至於事故，也不至於。眾力工廠里的設施還是有人在維護的，不然工廠就不復存在了。”
“聽。”伊倫忽然說，“這是什麼野獸嗎？”
啪嗒啪嗒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光着腳板走路。一下。兩下。眾人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只聽見黑暗中這樣啪嗒啪嗒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接着，一道劇烈的白光在幽深的地底劈開了兩側的石壁，恍若地面上的閃電。從它劈出來的裂縫裏不斷擠出——由於太多，只能用“擠”這個詞——一種皮膚白得發藍，且籠着柔光的生物。它的皮膚甚至還帶着點白色的鱗片，並且，奧莉發誓，藉著那道白光閃過的瞬間，她看到一顆眼球掉在了地上。最初的那個爬出來后，它後面居然還跟着可以用滿坑滿谷形容的“大軍”，而且行動迅捷、相當瘋狂。它們的喉嚨里都發出一種嘶啞的聲音，甚至不像是人類的喊叫。有的還在撓着自己的脖子，好像那裏長了什麼東西。
頓時，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麻掉了，身體完全無法動彈。
“喪——屍——啊！”拉里大聲喊叫起來，這一聲突兀的斷喝，比前方的危險本身還要嚇人。
“不要喊，當心氣體！這——是——冬——妖！”
艾特里恩警覺地跳了起來，並把周圍的幾個人都護在身後。其餘的人也都藉著冬妖身上的光圍在艾特里恩身邊，拔出了隨身帶着的刺刀。為了節省子彈，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打算動槍。
畢竟現在沒有人能穩定地把子彈打准。
“這玩意是不是殺不死！”蒙瑞一邊做出自衛動作一邊問道。
“對的，殺不死！”伊倫一手抓着刺刀，另一手抄起軌道車裏的鐵鍬就朝着往自己這邊撲的一隻冬妖砸了過去，“但是能把它砸倒！所以暫時先不要浪費子彈吧！”
艾特里恩的蛇杖本來已經變成一米長了，現在也成了一個趁手的武器。他趕走了兩隻冬妖后，藉著它們身上泛藍的白光尋找着往豎井去的洞口。
“跑！快跑！我斷後！朝着沒有光的地方跑！”他也不顧隧道里瀰漫的刺鼻酸味了，大聲喊道，“最好能跑到精靈挖的隧道里！”
“不……您得開路！”奧莉在前頭突然喊道，“四面八方全都是這東西！”
艾特里恩撥開眾人，從腰間抽出他的匕首，在冬妖一擁而上的瞬間利落地做了個教科書般的割喉動作，接着，他用蛇杖末端捅穿了另一隻冬妖的肚子，將其一把抽出后，換了一頭又掃過了兩隻。蒙瑞眼見着冬妖就要撲向伊倫，便從後面用刀刺中了它。他覺得手掌上剛剛癒合的傷口又要滲出血珠，便咬咬牙把刺刀握得更緊了一些。伊倫主要拿鐵鍬對付敵手，他勉強撥開一個大塊頭揮過來的劍，而這精靈的雙手劍——大概已經有幾千年歷史了——居然把鐵鍬的把手削得藕斷絲連。伊倫換了一隻手拿起刺刀，瞅准另一隻向他跑來的、帶着武器的冬妖，刺中了它的胸腔。然後，他把這隻冬妖身上的劍奪了過來。
伊倫憑藉壯實身材的優勢還能抵禦一陣，但是蒙瑞和拉里只能被動地使勁把每一個撲上來的敵手推開，他們幾乎就要被冬妖淹沒了。而這時是卓拉跑了過來，她打倒了幾隻冬妖后把兩人從地上一把拽起，他們也撿起了地上冬妖遺失的武器，機械地劈砍、旋轉、前進、後退。但即使是這種沒什麼戰鬥力的冬妖，對於他們的三腳貓功夫也實在是厲害。支持了一陣，他們便退到艾特里恩那裏，只跟着他朝着黑黢黢的洞口跑。
奧莉和卡嘉掩護着查克，首先要保證查克的眼鏡沒有問題：雖然查克不是那麼會打架，但是他是全隊唯一的醫療兵。看着查克握着短刀獨木難支的樣子，奧莉拿出她小時候打架的經驗，但是她還是有好幾次險些被打死。與之相比，年齡更小的卡嘉反而更專業。她大概是為了通過測試，受訓練時尤其認真，與奧莉相比，她劈砍的姿勢更加有力。奧莉索性拎起地上的大石頭朝着冬妖甩去，像是打水漂，同時她十分後悔沒有把彈弓帶來。
勉強打了一陣之後，總算等到了艾特里恩趕到她們前頭，已經在前面開出了一條路。他朝着身後嚷了一聲：“跟着我！”
奧莉和卓拉抓着卡嘉的手，蒙瑞帶着伊倫，查克拽過還愣着的拉里，幾個人緊緊跟着艾特里恩。他們闖進洞穴牆壁上的另一條裂縫，艾特里恩判斷這條裂縫是人工形成的。礦工們之所以能發現精靈挖過的隧道，大概也是從這些裂縫中找的路。果然，在身後的冬妖緊追不捨的同時，空氣里刺鼻的酸味漸漸地少了起來——他們掉進了一個晶瑩剔透的洞穴，一座地下宮殿，和魔王的地下城十分相似。在岩石和泥土之間，錯錯落落分佈着綠色、藍色和紫色的水晶狀礦石，周圍的石縫裏還長着半透明的石英狀施法寶石，地上甚至還有金銀交錯的太陽石碎塊。它們都發出幽幽的微光，像是月光一樣柔和。
拉里見狀，立即往自己的口袋裏塞了幾顆大個的。卡嘉也撿了一些帶着。
空氣變得更加清新，沒有那麼多未經處理的有害氣體和能量波動了。艾特里恩便抓住蛇杖，它瞬間發出了太陽石那樣的光，只不過這不是一種柔光，而像真正的陽光一樣明亮刺眼。在他的面前出現了金線和銀線組成的複雜法陣，它緩緩地轉動着，像激光一樣放射出無數顆光點。被它照到的冬妖，幾乎全都倒在了地上。其餘的幾隻見狀也不敢再上前了。
接着，金銀交織的法陣轉而變成了紫黑色，一道濃煙組成的障壁豎在他們身前。艾特里恩示意大家在這堵障壁的掩護下繼續往前跑。
“它能給你們開路，而我要——”他做了一個向下壓的動作，懸在空中的紫黑色法陣立即被壓到地上，它還在飛快地旋轉。任何膽敢碰到它的冬妖都倒在了地下。
眾人沿這條新路順着下坡跑下去，直到寶石的幽光逐漸減弱，他們又回到了岩石之間。
查克仔細觀察着四周的情況，邊跑邊說：“那些冬妖還不是厲害角色，它們好像都生着病，和人類病情發作的樣子很像！”
“什麼病啊！”蒙瑞絕望地喊。
“流感！瘧疾！結核！鼠疫！什麼都有可能！”查克的聲音也有了點絕望，“甚至真菌！”
“這到底是誰搞出來的……”蒙瑞倒吸了一口冷氣。
“比起那個……”奧莉突然停了下來，指着隱隱約約能看到的、隧道一段發出來的藍色幽光，輕聲說道，“那是什麼？”
艾特里恩站在她的身後，他用杖尖朝着前方的黑暗一指，一隻很像蒼蠅的蟲子從半空中掉了下來。這時，他們都聽見了昆蟲翅膀撲動的聲音。
“這不妙啊……”
“苔原養不起這樣的蟲子。”伊倫把一隻手搭在拉里的肩上，因為他發現拉里的情緒也開始不對勁了，“不過苔原棕蛾和它的聲音很像……”
卡嘉默默拿出了那枚水晶，調出了全息地圖。在這條隧道的盡頭，標註着“幼蟲巢穴”。而在其他隧道的圖像上，也有許多奇異生物的標註。他們不禁想知道傑里科當時究竟經歷過什麼——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種問題的時候。卡嘉迅速地找出了一條往森格工廠去的相對安全的路，不過還要跨過一條地震形成的大裂縫。
艾特里恩用蛇杖在空中製造了一個金色的光球，隨後收起了它，讓光球在空中飄飛起來。接着，他拔出了隨身帶着的手槍。
“走吧，前面不一定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