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貳拾捌
乍起的風再一次將天地卷席,頓時間雲天昏暗,強風衝過層層高雲的罅隙,捲動起千萬沙塵。
成群飛鷹在風暴附近徘徊,銳利的眼神和爪似乎蓄勢待發。陣陣長鳴。
此刻是幾時?早已無從知道。
反正,天還亮便還是早。
雷伊來不及歇息,擊陷下腳下的沙礫,趴伏在沙坑中,卻見到無數屍骸散亂地分佈在沙中,不禁心惶。
“還有人來到過這個地方?”
他自言道,再抬頭時,巨型的沙龍捲已如同龐大的異獸站立在他面前。
這樣的力量無法抵抗。
驟然緊縮的瞳孔,頓時他看見了一片蔥鬱的森林呈現在他面前,越來越近。
“這是…出口?”
“不,這是你慾望得到的…希望,
“和遺忘。”
奇怪的力量緊緊地將他禁錮在浮空中,將他的視野囚禁在極度深寒的暗夜裏。
明明這風將他卷進都快要撕裂,他自己所意識到,明明方才望見的是一片沙漠和逼近的龍捲。
為什麼現在着眼的是這樣的東西?他不敢想,生怕刻意想會失掉一切。
就像很久以前那樣,他自己遺忘的那樣,儘管他已經遺忘到什麼都不願再記起來了。
“不要靠近!看看你的腳下!”“喂!抓住我的手!”“再這樣,你會死的!”
死……活着……生存……不能死!
這樣的意識竟又是如此佔據全身,他猛地後退一步,突然間碎裂的場景,卻感到連同自己的軀體也隨着這景象撕裂一般疼痛。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將他徹底拉出了這個絕境。
“我說你,很怕死啊?”高速飛行中那人像是冷諷道。
“我…不怕……我只是要……活着,咳。”雷伊單手捂住胸脯,猛地吐了幾口血,“你是誰,咳咳,要帶我去哪裏…我還有事…”
“我是天馬族的凌天,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啊。我說,兄弟你也太能逞了點,那可不是自然界的強塵捲風,否則你早就昏死過去了,當心那些死黑鳥。
不過我更感興趣,你到底為什麼像強迫着自己活?”
凌天低頭望了雷伊一眼,不禁有些擔憂。
“因為我答應了很重要的人,絕對要活着,怎麼也不能死。”
“那你怎麼還獨自來這裏?這種地方,都能說有來無回了吧!”
“我要去第七星系…”
雷伊喃喃着,臉上儘是蒼白無力,他仍然想着戰友們極力助他彌補過失的模樣,他想見到他們,很想很想。
凌天眉頭一皺,竟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沉默着愈發加快了速度。
急轉的烏雲開始以旋渦狀凝集,灰暗的雲海攜着叱吒的風雨雷電,如同審判者居高臨下地虎視眈眈。
這道兇狠的雷光是格雷斯星此刻惟一的光亮。
沒有當年極限光明之地的毀滅,就沒有現在的格雷斯星。
極限的光明是黑暗,極限的黑暗亦是光明。
“你說的不錯。我想這些法則,你們知道的比我都多吧。”
布萊克猛地後退幾步,望着黑暗中極其平靜的威斯克,他似感到某種力量不斷地摧毀着自身的什麼,他明白自己輸了。
可少年不會甘心的,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又該做什麼。
復仇不是執念或是至深的怨恨。
那是救贖。
對自我的救贖,對所謂光明和黑暗的救贖。
威斯克同樣明白,這樣的事絕不會使他和布萊克間的仇恨就此化解,沒有人能理解他,連他自己也不願了解自己。
暴動的雷電轟然而落,一如迅疾的刀片將枯木斬裂,黑暗的大地不禁兀自顫抖起來。連最後那道光亮都隕落,重新籠罩是一片暗色。
“空想論不會就此結束,兩位黑暗和光明的佼佼者,我只是來引路的。”
不知何時涇雪已站在聖壇前,靜靜地看着倒塌的枯木。
“你是…冰皇族?不是在數千百前的戰爭里消失了嗎?”
威斯克驚愕地說道。
“我是第三法則虛無性,一直指引你們的就是我。威斯克大人,只要世界存在,思想存在,沒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
涇雪轉過身來,手中凝集的力量散着白煙。
“看起來事情進行得有點快,外面已經不是格雷斯星了。切記要戴好面具,或者蓋上兜帽。不要讓任何人看到模樣。其他的,世事難料。”
“你說什麼?”布萊克猛地打開窗,所見的一片平靜而詭異的世界。
她只握緊拳,白煙消失的瞬間,涇雪並同離開了。
法則從不在什麼特定情況下啟動,只在能夠啟動時啟動。生死亦如此。
“空想論…?可我沒有再想什麼。”威斯克喃喃着,走向外界。布萊克蓋上兜帽,亦隨之一探究竟。
——沒有人告訴過你空想論必只有在你想的時候呈現,你需要存活,它亦需要存活,證明自己的存在。世間萬物皆如此。
當他們着眼眼前景,竟是毫無異常到出乎意料,不過是每個人臉上戴着不一樣的面具。
面具都很好看。
這看起來更像一個特色山莊。
所有看似自然而然的安詳都令人感到是極力修飾的美。
或者只是想多了。他們這樣想着。
“你好,請問這裏是什麼地方?”
布萊克疑惑地上前攔住一位路人,盡量柔和地問道。
而那人只是望了他一眼,竟一言不發地走開。
——不需要問,布萊克,威斯克。你們覺得是什麼地方,它就是什麼地方。
凌天帶着雷伊降落在一處背風坡。
一路尾隨的飛鷹再次盤旋,再次長鳴,似是憤怒的嚎叫。
雷伊無力地倚着沙丘,企圖用自身殘餘的力量為自己穩定住傷勢,白光在四周纏繞着,他無神地看着眼前的凌天。
他現在並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他的傷勢並不致命,但他的心很亂。一種麻木的亂。
是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神采,已經感受不到絕望。
“喂,那重要的人都是誰啊?”凌天收起雙翼,從腰間解開水壺,遞給雷伊,道。
“我…忘了。”他接過水壺,亦不清楚這答語究竟是真實或是糊弄。
“我說兄弟你真夠可以啊!真是重要的人能忘嗎?”凌天忍不住笑道,“雷神在傳說中可沒那麼慫。”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咳咳。不過,你知道些什麼?”
雷伊淡然一笑道,而後喝了口水,重新將目光停留在凌天身上,似乎注意到了什麼。
“窮盡之林,本身是片很大的森林,森林地下是大面積的黃金地,被砍伐挖空成了現在的黃金沙漠,所以這不是完全沙漠,這裏的黃金粒佔總的三分之二,三分之一是沙礫。因而總有很多人貪圖錢財來到這裏一去不復返。那些死黑鳥,叫煙鷹,有種‘妄風‘的能力,你剛才也見識過了,就是將那個人的慾望,心中的雷區等顯現在面前,從無形中扼殺,然後將其作食。”
凌雲抬起頭看向那群狩獵者般的飛鷹,帶着些不拘的語氣道,
“我救你完全是因為看你也不是為錢財而來之人,又是傳說中的戰聯領袖。沒想到你也要去第七星系。我跟你一樣,我們都是選錯門,其實一開始就只要選目的地,五行排列的邏輯是不對的。這答案無任何根據。
“不是邏輯達成就一定行得通,惟身臨其境者才會明白其中的一切,這才是真正真實的。”
“那怎麼才能去到?而且…為什麼我在前方一直能看到樹林?”雷伊繼而問道。
凌雲有些驚愕,他將視線移向雷伊,細細端詳着面前的少年。
“我在這裏已經將近三周了,有個人曾為我指引過方向,他告訴我,距離這裏挺遠處有一片殘餘的樹林,裏面有一個陣,是個還算古老的陣,亦不清楚是誰畫上去的,那個陣可以重新選門,但要在外面的白羽和門炸掉整個傳送淵之前回到本身的世界。”
“距離遠,這裏又不是真正的沙漠,那我看到的是什麼?而且…那樹林的影像似乎我越走便越遠。”
“我不清楚,大概只有你可以找到這個地方,這樣的現象…證明你走的是反方向。
“看起來我們有確切方向了,休息一天吧,雷神。”
雷伊點了點頭。
他抬頭望向前方,是一望無際的金色大漠,正是那與他所視殘像相反的方向。
沿着這個方嚮應該就能真的到達那片樹林。
然他又開始想起那場戰敗,還有那些零散的畫面。絕望,絕望?
不,那是希望。他這樣想。
可是他的視線里什麼也沒有。
沒有看到希望,也沒有絕望。
只有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