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破城

鎮海衛，洪武十二年置，弘治十年改置太倉州，立於東邊海港，東瀕長江，南鄰松江，西接蘇州，是為明代偉大航海家鄭和船隊七下西洋的起錨。

徐開地等人到達時天色已見暗下。

太倉城郭不大，正值動亂時節，早早便關了城門。城外肥田腴地，青山溪流，大樹成林。向望去蒼茫夜色中，遠山如線連綿起伏。赤軍一路潛行途中遇到了不少的亂民，紛紛收起兵器，佯裝成逃難的商戶避過。

徐開地帶着諸軍潛城郭外七八里的一處林子，下令不得生火，禁止交談。遠遠望去，他們已經能夠看到太倉城高聳巍峨的城牆，燈火點點城中，這個時候，居民自是還沒有睡下。

叫來在巡檢司中帶過來的降卒，徐開地和顏道：“這個時候，想來城門早已經關起，你可還有辦法進得去？”

到了如此緊急關頭，那人竟是一點兒不緊張，“各位爺，請放心，城門守衛中有我二叔，都是熟人，換作其他人，這個時候想進城那是異想天開，若是小的前去叫門肯定能成。”

徐開地凝目看他半晌，疑惑他是真的心理素質好，還是另有想法，但事情緊急，他也不想再多作拖延，向他點了點頭道：“現在我們時間倉促，你一個人進城，我怕你顧不過來，給你派幾個手腳麻利的兄弟護着你吧。”說罷，也不等他同意，便喚：“虎子你帶從梁甲長那處，挑選兩隊人，換上這巡檢司的衣裳裝備，配這位阿哥一起進城。”

然後一拍那人的肩膀，笑道：“我可將底下身手最好的兄弟，都交給你了，你可一定要將事情辦成。”

王虎應是，帶人去扒那官兵的衣裳。那人也不作半點勉強，反而相較之前，更顯得自在，拍拍胸脯向徐開地保證道：“阿爺放心，給個豹子我做膽，也不敢壞了阿爺的大事，跟着小的過去的各位阿爺，還請城門守衛問話時，千萬不要答應，全交給小的來打發便好。”

王虎帶着要行動的兄弟，換好衣裳重新集結時，他橫行兩步，一巴掌排在那人肩膀上：“賀潑才，都要行動了，你為何這般輕鬆？是不是還有什麼壞心思？”他向來是心直口快，想到什麼說什麼。

被他們抓來的降兵名叫賀樓，被這一句話嚇得雙腿發軟，着急自辨道：“阿爺怎麼這般說話，小的雖是落於各位阿爺手中，但絕非望風使舵之人，爺爺兵強馬壯，能夠輕而易舉拿下我們巡檢司，還將那常日欺壓我等的都頭殺了，小的歡天喜地還來不及，又怎敢有二心......”

不等他把話說完，徐開地便上前去調解兩人之間爭辯，王虎不過是想要試探，也沒有過多的為難，笑着喊了幾句之後，便帶着賀樓和底下的兄弟走了。

進城假傳信息動亂城中的防守需要一些時間，經過沿途一路擴編，現在將近九百人的隊伍，要他們全部隱蔽在這山中，也頗為不易，故此徐開地跟他們約定的時間是明日拂曉之前動手，選擇到時候會成為最虛弱的西門攻城。

送走了王虎等人，徐開地吩咐手下，林子外頭擴大範圍，攔截亂民的動向，一是防止被人發現他們的存在，二是避免到時候動手，太多的亂民摻和其中。

然後，讓潘石一等人將搗毀的幾個巡檢司中殺死的官兵身上拔下來的官兵衣物全部拿出來，分發到底下一批選定的人手之中，再派騎卒外走游探，佈置他們在北門之外製造亂象的事情，最後才是帶人按扎休息，遣人分糧、取水。

月升月將落。

一整晚的時間，徐開地只合眼了一個時辰，隨着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他的心跳頻率也隨之加快。這一戰對他們很重要不假，但他也同樣為跟着賀樓進城的王虎擔心，平日裏再多的信任，到了這個時候，也難免為他們的安全忐忑。

以至於，臨近行動時，最後一次的探查行動時，徐開地喚醒所有的人，安排好事情之後，下山親自帶着隊伍去了探查。

往西城門去，一切照舊，安靜得令人髮指，這正是徐開地他們想要看到的，探查完西城門的情況，徐開地刻意領人往北城門的方向走了幾里地，見得那邊火光隱映，似乎有叫喝聲音摻雜在風中吹來。

這正是他們事先安排的障眼法，讓賀樓等人進城報信，說義軍正在北門處大批集結，然後讓人在北城門外鬧出動靜，目的數引城中官調用城中大批兵力往北門集結，他們再從西門破城而入。

如此異想天開的計劃，竟真就讓他們在一夜之間完成了，到了這個時候，徐開地反而一下子變得鎮靜下來，他兜轉馬頭，帶着兄弟疾馳回到駐紮之處，會見梁大牙率領的已經換好了官軍衣物的二十餘人，和一位老兄弟率領的，保持麻布衣衫亂民百姓打扮的四十八人。

他們都從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臉上，裝出一副剛剛逃出生天的模樣，見到徐開地疾馳回到他們面前，停馬舉槍高聲喝道：“奪城之後大興一日，酒肉錢財人人都可分得，現在萬事俱備還怕什麼？行動！”

紛紛從林子中衝出來，梁大牙率領的官衣眾人在前，麻布衣衫眾人在後，直往官道前方狂奔而去，後方迅速湧入官道，自成隊伍的兄弟，紛紛呼嘯大喝“必勝！”

前方官衣眾人直往前沖，城門守衛果然只有寥寥數人，遠遠聽到動靜，夢鄉中醒來，暈頭轉向，直到他們跑近城門時，城樓上才明滅幾把火把，守衛反應過來開始大聲詢問，梁大牙等人，只顧一邊叫慘一邊領着身後“亂民”跪地嚎啕痛哭，訴說城外匪情，還不往高喝讓守衛開門放他們進去。

那般慘烈委屈之狀，六月飛霜也似。

城上守衛見得城外四下無人，判斷短時間還沒有危險，加上昨天晚間賀樓那小子進城時，還跟他們交代了幾句，猶豫幾番，決定先將城門打開。

可是誰又能想到，開門之時，便是他們喪命之日，梁大牙進門拔刀就砍，然後領着身後的數十人直殺上城樓，底下兄弟搶佔城門后，便城樓上舉起三支火把。

城外蓄勢待發的徐開地見此一幕，領王虎部剩下眾人做先鋒奮勇當先，沖在前頭，身後周奎、孟斌數人，領兵緊隨其後。

寂靜城郭，隨着徐開地等人破城，瞬間驚惶起來。夢中初醒的居民，第一時間還沒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之間城郭街道中，塵煙滾滾，疾飛狗叫，小兒啼哭，大人惶恐。

紛紛擾擾間，屋舍中的燈火亮了又滅，滅了再亮，小戶人家急急緊鎖房門，藏身床底，大膽者探頭一窺究竟。殷實商戶大家，狼狽跳起驅奴趕婢，收拾細軟，掩藏金銀，混跡亂民之中，想要出逃。

城門處，徐開地接回了王虎、賀樓等人，還帶了那賀樓的二叔摻和其中，這些事情他們都暫時沒得閑工夫去理睬。幾人匆匆將城中事宜告知，夜間倉促，當地縣令來不及去召喚東城之外的鎮海衛，只將城中兵馬大批調往了北門，現如今西門破開，定會急援過來。

徐開地引人兵分三路，他令一路北上給予官軍迎頭痛擊，王虎和段玉成各領一路，直奔本成中城區域，段玉成領人控制官府，兼顧攻佔糧倉、庫房重地，王虎轉路繞行北上，合同徐開地一起，對官軍形成包抄之勢。

潘石領手下一甲有多的人馬，南行繞城而走，傳遞軍令曰：見大隊官軍居民潰散，輕輕放過，有商戶大家出逃，全部攔下。

太倉因作通衢之地，又東臨大港口，建城四個城門，東南西北各佔一個。

官署設在中心城區，城衛大營立於北城區，這些都是從賀樓口中問到的消息，拂曉之前這個時刻，正是城中佈防最為鬆弛的時間，王虎、段玉成一眾人，幾是直入內城。帶王虎與段玉成分道揚鑣，策馬跑了不到半柱香時間，便見幾人從城衛營門走出，他直衝過去，刀馬合一，撞開營門幾人，見身後兄弟無馬跑得慢，索性也棄了戰馬，隻身一人沖入敵營之中。

幾個衝出營來還在穿鞋的官軍，見他宛如手持兩刀的閻王，嚇得紛紛轉身跑回，將禍端蔓延給其他人，畢竟都是兄弟，有難自要一起當。

大批人馬皆已調出，城衛營中本就人少，三兩下被王虎鼓搗得人仰馬翻，動作稍稍慢了半拍的兄弟，沖入營地時，竟是鳥毛都沒見到一根，只是奪了兵器，搶了軍備，便又要往北門趕去。

徐開地迎敵主戰場，他所率領的人，是從王虎和段玉成麾下，抽調出來臨時組建的四甲人馬，離敵遠時，雙方都是氣勢洶洶，他先吩咐身後兄弟胡亂向前方高空放了兩撥箭矢。

城郭不大，街道自然也不會太過闊落，無須瞄準，閉着眼睛往前射，必有效果，於是乎，雙方尚未近身，官軍尚未近身，便迎一撥痛擊，氣勢頓減，加之徐開地亦是人馬合人，手持長槍立於眾將之前。

他沒有學王虎一樣，棄馬而擊，而是沖得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勇猛，臨敵陣之前，當先與一槍叫身前官軍挑飛馬下，而後勒馬迴旋，揮動長槍橫掃，遇敵一剎，竟如入無人之境。

為將首者已是如此，身後諸將還何懼之有？身後持箭猛射者，見徐開地沖入敵陣，經由周奎、孟斌兩人呼喝，當即停下，也不顧其他，只將長弓往身上一背，赤手空拳也敢奮力前沖，其餘佩刀兵卒更是拔刀狂呼，齊聲吶喊迎敵痛擊。

軍心齊得氣勢足，這批常居安樂窩中成長出來的城衛，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遭遇如此一批無名小卒慘烈橫推，赤軍所過之處，官軍無不人仰馬翻，一片鬼哭狼嚎也似。

先遭鎮壓的勢頭不僅又是弱去一籌，兩軍交戰不過一刻鐘，官軍便頹然橫生退意，可就在這個時候，王虎已然領人沖後方趕來，一眾皆是步卒，卻是殺得他們一個猝不及備，尤其王虎鮮血漸於臉龐，迎敵兩刀橫掃，活生生化作街面上一台殺人戰車。

毫無徵兆一場遭遇戰打成了前後夾擊的圍剿戰，官軍陣營中，剛萌芽還未來得及茁壯成長的退意，頓時化作了恐慌，亂成一團。

再強大的軍勢接連遭遇三番致命的削弱還剩什麼？

剩條毛！

這場破城之戰持續近一個時辰，就此宣告結束。一千有餘的官軍，死了兩百多，餘下的大部分投了降，還有小部分趁亂逃竄出了城外。徐開地留了一位當甲長叫王長順的老兄弟，連同他的本部在營城衛營中看守俘虜。

緊接着便率領大隊，直奔縣令府。潘石領人回報，東南城門已經落入我手，徐開地當即轉派段玉成原部人馬，前往東城門藏身駐守，並且下令廣開城門。

接下來的當務之急，就是應付東城之外，鎮海衛的來攻，還有安撫城中百姓。徐開地選派了幾個口齒伶俐的兄弟，由梁大牙和潘石率領，各帶一隊人馬，來回在城中奔走，大肆宣讀他在縣令府上起草的安民宣言。

太陽東升之時，城中漸漸平息，偶爾還在城中響起的一些兵器相擊、慘叫、求饒之聲，多是巡視赤軍，遇上了藏身尋常百姓家中的官軍，或者趁亂耍奸的富商。

值得慶幸的是，太倉城不算太大，他選的拂曉之前這種好時機，街道上無甚行人，他們也沒有做出傷民、擾民之事，城中百姓反動之心並不強烈，很快被安撫下去。赤軍一方也沒有太多的傷亡。

日上高天，坐於官衙大堂之上，徐開地下令統計傷亡人員，並令找來城中郎中，照顧療傷。如此種種，徐開地回想起來，覺得出乎意料的順利，但他也明白，這才是行動的第一步，重頭戲還在後頭。

鎮海衛和的官軍和張國維，成為他們現在將要面對的首要敵人，將這兩撥敵人驅散，南直隸東部必將落入他們赤軍囊中。

整個縣令府裡外喜興一片，每個人都在誇讚徐開地神乎其技，一陣喧嘩聲音由遠及近，打斷了徐開地的思緒。

段玉成殺了縣令，將早前抓到的跑路官員抓了回來，攏共二十多個，趕到府衙大堂之前，排排站好，無不是垂頭喪氣，哆哆嗦嗦。

聚於大堂周圍的將士，身上多有濺血，又個個手持刀劍，森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