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遠航
有了洛克的引薦船長痛快的批准了布魯圖斯加入“金槍魚”號的請求,接納他成為這艘貨船上第五十四名船員。貨船再次起航的那天洛克在甲板上向布魯圖斯說明了作為一名新船員應該遵守的航行準則:“船上的雜活你都得負責:清洗甲板,整理船帆,捆紮帆索,完成資深水手佈置的相關任務----總之,剛開始你得無條件配合所有比你熟練的船員干好船務!”
“那麼我的上級是誰呢?無論如何我也只有兩隻胳膊兩條腿不可能完成所有人同時下達的指令,總得有個明確的服從對象吧!”
“說的也是,”洛克點頭應道。“這樣吧,你盡量配合三等水手的工作,必要時給最有需要的船員搭把手---你得知道在大海里航行突發緊急情況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我們必須協調利用好每一分力量!
還有,船上級別最高的海員依次為:船長.大副.二副.三副.舵手.水手長.甲板長.一等水手.二等水手.三等水手,最後才是像你這樣的學徒水手。船上等級森嚴,服從上級命令是對船員的基本要求,如有違犯會面臨相應的懲處措施,情節嚴重的可能被驅逐下船。所以,你得處處謹慎,保持警惕,遠洋航行不比其他,上回你親身體會了海洋的恐怖而那只是在近海的遭遇,倘使在漫無邊際的汪洋中發生了海難船員們生存的概率微乎其微,故而容不得絲毫馬虎!”
“那是不消說的!上回我那小漁船被巨浪掀翻的情景現在想起來還直打哆嗦,放心吧,我一定盡心儘力干好自己的活兒,終究,真要在浩瀚無際的汪洋上發生了意外我也不可能獨善其身---你說呢?”
洛克對他微笑着點了點頭叫住一旁俯身用墩布賣力擦拭甲板的三等水手,為那人與布魯圖斯互相介紹了,叮囑他多多教導布魯圖斯處理船上的活計,對兩人做了簡單的工作指示,留下他們在甲板上忙活返身回二層大副工作艙去了。
伴隨着轟隆作響的起航號角,“金槍魚”號在領航員有序引導下緩緩駛離碼頭。
此次航行的目的地仍是聚寶國,前往該國的商船有一條固定的貿易航線。金闕國的商人們將本國的紡織品,玻璃製品源源不斷通過海運銷往萬里之外的聚寶國,返程時轉道聚寶國南方楔形大陸殖民地採購相應數量的煙草.蔗糖.棉花等殖民地特產運回金闕國銷售。此類雙向貿易是這個世界絕大部分遠洋貿易公司通用的經營模式。
貨船在波瀾涌動的汪洋中行駛了二十日,於金闕國共和曆七月二十四日晌午駛入聚寶國位於南大洋中部的海外屬地金地島首府---港口城市金地港。
“我們到聚寶國了嗎?”布魯圖斯立在舷牆邊雙手扶着船舷向身旁的一名水手詢問道,他極目眺望逐漸接近的繁華城市,被身着奇裝異服的民眾以及瑰麗多彩的異域建築深深吸引。
“還早着哩,這兒只是中轉站,船上有一部分貨物會在此處卸下交由當地代理商出售,騰出的空間會裝滿淡水.給養,此去聚寶國近三個月航程里“金槍魚”號將不再入港停泊。所以,等貨物裝卸完畢你還是趁這兩天的休整時間下船好好放鬆消遣吧,免得接連數月不着陸地的生活使你這初次遠航的人悶到發慌。”
那水手說罷催促布魯圖斯加入到從船上各個角落聚攏而來準備卸貨的船員隊伍中。
很快貨物與給養裝卸完畢,結束了工作的布魯圖斯找到洛克微笑詢問道:“兩天的休整時間你有什麼計劃嗎?金地港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也帶我去見見世面唄!”
洛克臉上泛起一抹神秘微笑說道:“金地港有的是好玩去處,
不過我尚有些重要事情需處理恐怕不能帶上你了。”邊說邊從水手服衣兜里掏出一枚金幣交到布魯圖斯手中繼續道:“你剛加入遠航手頭定然拮据,拿着它到集市上走走見了喜歡的東西就買些,此去聚寶國路途遙遠可是難熬哩!”說罷,對他做了個送別的手勢,轉身飛奔回到二層艙室。
布魯圖斯盯着手中亮閃閃的共和金幣內心喜不自勝,他往常購物只用銅幣.銀幣,哪曾讓金幣沾過手。如今手捧這麼大筆錢竟使他興奮地有些飄飄然。
他倚在舷牆邊遙望遠處高樓市鎮盤算着想買的東西,見洛克下到船艙沒多久便換了套鮮麗行頭,重又飛奔上甲板,便謔笑調侃道:“呦呵!打扮的這般時髦該不會是去找哪位漂亮的姑娘幽會吧?”
“明知故問!不和你瞎扯了...快來不及了,再見!”洛克神采奕奕答道,像一隻歡快地海鷗從他眼前一閃而過。望着洛克跑下舷梯逐漸消失在碼頭上的身影,布魯圖斯心中泛起些許落寞,然而很快他也循着洛克奔往鬧市的方向來到了異國他鄉的街市中。
他在高樓林立商賈雲集的金地港鬧市漫無目的晃悠着,興趣盎然欣賞着眼前繁華景象,暗自對街道兩側打着金闕國文字招牌的商鋪以及往來人流中操着流利金闕國語言明顯帶有金闕人外貌特徵的人種品頭論足。他從網格一樣交錯喧嚷的街道拐入僻靜的渡槽一樣的窄巷。在毗鄰巷口的雜貨鋪里買了幾塊肥皂與一雙涼鞋。
出了雜貨鋪往樓宇密集處走去,想尋間雅緻酒肆點些當地風味美食品嘗。路過一處火器鋪被放置於屋內槍架上的各類槍械深深吸引,不禁駐足觀望。當火槍在近二十年裏成為金闕國地位與身份的象徵而風靡全國時,他做夢都想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火槍。
他的雙眼在琳琅滿目的火槍品類中仔細睃尋着,對正當中一桿長筒滑膛槍尤為著迷,因為它與擱在“金槍魚”號船長室艙壁槍架上的那把一模一樣。
“要是用來射擊落在桅杆頂上的海鳥准不賴。”他低聲咕噥着。
“多少錢,老兄!”他指着心儀的物什對伏在收銀台打瞌睡的店夥計詢問道。
“一個國王金幣,或者兩個聚寶國共和金幣。”店夥計伸着懶腰說道。
“金闕國共和幣怎麼算?索價合理的話,我會考慮把它買下來。”聽夥計開口便要國王金幣布魯圖斯心中早打起了退堂鼓,然而在他看來無論交易是否成功,購物問價以及殺價環節是必不可少的過程。
“金闕國共和幣成色不足,假如您堅持用七十克的金闕國金幣支付,那麼至少得兩枚共和金幣外加二十枚共和銀幣,火藥與鉛彈另算。”
“這錢款換算之後差額也太厲害了,得了,還是等我手頭寬裕些再來吧!”布魯圖斯抱怨着悻悻離開。
“和國內一樣---不,比國內售價高多了!也難怪,這麼個彈丸之地所有的貨物全依賴進口,價格怎會便宜?只是金闕國革命成功已過去三十年,老王失蹤至今生死未卜,縱使王政時代風靡世界的國王金幣在海外仍廣受追捧國內卻早已難得一見,我上哪去弄那玩意兒......”虛榮心使他忽略了自身欠缺的價值反倒將與己無關的歷史潮流當做了不如意的理由。他沒好氣的發著牢騷,懷着無比失落的心情繼續在街道上漫步前行。
說到海外流通的金闕國兩種貨幣的幣值差異就不得不提及其國內發生的政權更迭事件。
三十年前金闕國陸軍元帥科莫率領軍隊推翻了國王輒墨的統治,從而終結在金闕國統治了千年的輒家封建王朝。末代國王輒墨帶着親信隨從於政變前夕倉惶逃離國都,他的去向一直都是未解之謎。
在封建王政時代金闕國使用的貨幣正反兩面分別印有王朝開創者“掠奪者”輒珩的頭像,以及象徵無上權力的黃袍與王冠故而稱為國王金幣。因為鑄造工藝精湛,金銀含量遠超各國發行的貨幣,在世界貿易中流通性最為廣泛。
政變成功后金闕國共和政府宣佈啟用鑄刻着革命勝利圖案與國樹山毛櫸的新貨幣也稱共和金幣,同時回購市面上的舊幣作為熔煉新幣的材料。不同於幾近純金的國王金幣,共和金幣選擇加入白銀合金鑄造,價值自是大打折扣。
布魯圖斯左顧右盼在街上晃悠着尋覓客店不覺時近黃昏,他仰頭望向天邊想看一眼暮色美景,緩解長時間徒步引起的疲乏。抬眼間卻見前方街口橫穿而過的馬路對面成片沿街戶牖間坐落着一家酒肆,酒肆的外牆上豎著一塊以大小兩種文字標註的招牌。他隨口念出小字上的金闕國文“快船酒館”。
“呵,可算找到個歇腳處了!”他感嘆着徑直朝酒館走去,與此同時一輛四輪輕便馬車從布魯圖斯右側的街道拐角處緩緩駛出,停在了“快船酒館”門外的長廊邊。車夫下車躬身打開車廂門,恭敬地將一位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迎下車。
那女子下了車側過臉微笑着和車夫低語幾句,車夫旋即返身回到馭座駕車離去。
布魯圖斯被眼前的絕美女子迷的忘乎所以,儘管隔着遙遠的距離只隱約看見對方側臉,然而對方白皙的皮膚,高挑的身段,優雅的舉止與尊貴的身份無一不使他為之心旌神搖。
他內心情思涌動不由得加快了腳下步伐,隨着距離越來越近終於看清了衷情之人的樣貌,那姑娘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娥眉粉黛,五官精緻,湛藍色的眼珠泛着依稀可見的眸光。
“哦!他原來是個異國女子,這兒是聚寶國屬地,八成是哪位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布魯圖斯大失所望內心竟湧起萬千惆悵。在他看來聚寶國與金闕國這兩個重洋遠隔的國家,無論是國家政權或國民彼此皆懷有根深蒂固的成見。這是一個新興強國與老牌強國爭霸世界所帶來的必然結果,彼此的鄙薄與厭惡使各自國內佔多數的愚昧民眾摒棄了主流輿論倡導的文明與客觀看待兩國民眾交往的呼籲。未受過進步教育熏陶的愚民們懷揣盲目的愛國熱情往往將國家之間複雜的糾紛無差別發泄到與受敵視一方相關聯的任何事物上,而組成國家整體的敵對國民眾更是無以倖免。對他們而言,長相怪異的聚寶國人種是出現在東方世界的異類!渴望向外擴張的金闕國人對聚寶國人的普遍看法卻從愚昧無知的輕蔑,變成了趨於極端自負的仇視。
在金闕國人看來東方就應該是東方人的東方,跑到東方來的西方人是野蠻的入侵者,在王政時代,他們甚至拒絕承認金闕國對東西方地理劃分的概念,始終堅持聚寶國才是所謂的世界東方。如果說這類思想上的野蠻是無關緊要的,那麼在早已建立了原住民政權的東方世界搶佔一席之地,憑藉堅船利炮與超前科技以武力佔領金地島則是絕對值得文明國家警惕的侵略行徑。要知道這跨越重洋而來的武力脅迫感,也是促使科莫元帥發動政變的原因之一。
基於上述列舉的複雜因素,布魯圖斯從小便根植了對異邦人抱有歧視的潛在思想。故而,當看清了那宛如仙子臨凡的異國女子是多麼的與自己所了解的世界不能相容,頓覺被當頭潑下一瓢涼水澆滅了心中燃起的所有熱情。作為一個有理智的人他自然知道在那絕美女子的世界裏自己這類生活於社會底層里的人無論身份或家世都註定不可能和她碰撞出情感火花。
儘管如此,這頭戴白色蕾絲寬沿帽,身着米黃色紗質套裙,身姿曼妙,俏靨妖嬈的女子還是令他忍不住加快了前進的腳步,希望近距離的一睹佳人風采。
他來到車水馬龍的路口交匯處,打算尋個間隙穿過馬路,眼神始終沒有離開已經步入酒館內堂的女子。此刻,他瞧見亮着昏暗燭火的酒館內那女子站在人來人往的酒館大廳里和一個俊朗的男子談笑風生,兩人眉目傳情,笑容洋溢,場面極盡溫存。兩人閑聊了一會兒深情擁吻着,彼此依偎踅入了內堂深處。布魯圖斯看得清楚,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一身華服的洛克。
“我說怎麼言辭閃爍,鬼鬼祟祟的,原是趕來和洋妞廝混哩!”布魯圖斯暗自嘀咕着。回想起航行的日子裏見洛克時常將一個綠色鐵制煙匣拿在手中把玩,總是對着煙匣里的什麼物件愣愣出神,自己數度尋他借來一觀都被斷然拒絕,想來匣中所藏必是這姑娘贈與的信物。不禁妒意萌生沒好氣道:“上來便與人做接吻這般輕佻舉止的女子未免也太不自重,看她着裝艷麗,打扮妖冶,想必是個風塵女子,否則,男歡女愛是成人間再平凡不過的交往又何須避人耳目?洛克呀洛克,想不到你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倒要看看你還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說罷,他躡手躡腳來到酒館外,隔着栗色百葉腰門做賊似的將腦袋探入屋內張望了許久,見兩人不在方大搖大擺的推門進屋。
他在牆邊僻靜處揀個空位坐定向服務員要了杯果子酒,而後安靜地睃視屋裏每一個角落,當目光落在吧枱右側一排通往二樓的階梯時,他猥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眼神也變得狡獪陰翳。
過了大概三個鐘頭洛克與那女子的身影出現在二樓圍欄邊的廊道上,兩人輕聲細語交談着走下樓來,徑直走向原先那輛早已等候在屋外的四輪馬車,洛克與佳人在馬車旁深情話別,行過貼面禮依依不捨地目送她登車離去隨後他也離開了酒館,布魯圖斯見他走遠了旋即起身結賬快步趕上。
“嘿!玩得開心嗎?”他追上洛克輕拍着對方肩膀問道。
“哇!你這麼神出鬼沒會嚇死人的!”洛克被突如其來的拍擊驚得轉身睜視來人,發現是布魯圖斯便壓下了受驚時湧上心頭的怒火,他先是嚴肅責備了一句,而後長舒一口氣問候道:“這麼巧!怎麼你也在附近遊逛嗎?”
“是呀,”對於洛克的指責布魯圖斯不以為意地說道:“方才於酒館內我見你與一位貌美佳人結伴出來本想上前問候,又覺得冒然出現破壞你們濃情蜜意的氛圍未免不合時宜只得全程保持沉沒,看着你和異國尤在酒館門外物眉目傳情難捨難分莫非她就是送你煙匣的人?”布魯圖斯探詢道。
“什麼都瞞不過你,那個綠色煙匣確是她贈與我的禮物,裏頭收藏着我們初見時我送給她的一朵綠色鬱金香的標本。”洛克微笑着感嘆道。
“男歡女愛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卻為何遮遮掩掩好似做賊一般,難道你怕國人知道你與一位異國女子交往而鄙視你嗎?”
對於任何逾越金闕國禮法觀念禁制的事物布魯圖斯都會加以避諱,這是他卑微宿命降世人間即加以掌握的生存本能。他無法理解洛克何以能超脫這類約定俗成的觀念束縛,他怎能不害怕褐丘市民對這類坊間罕見的複雜關係產生的閑言碎語所中傷甚或是瘋狂排外情緒引發的暴力攻擊?布魯圖斯為此深感不公,因為它覺得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必會引發災難性後果,故而定要問個究竟。當然,他也渴望獲得洛克那般超脫國人禮教約束的特權,因為本質上他對異邦女子並無情感上的排斥,相反對任何外表美麗的人或物都有着所有人共通的愛美之心,對於洛克情人那樣美好的異性他更加無法抗拒。
“怎麼會呢?現在的金闕國人雖說思想觀念里仍保有食古不化的成分,但與王政時代相比已經開明不少。要知道即使在王政時代國人與異邦人通婚也是受到法律保護的,也未聽說因為與異邦人婚配就會受到愚民襲擊的傳聞。我未將與格蕾絲的感情公開是因為她的父親乃是金地島總督提蒙大人。總督大人守舊刻板,當格蕾絲向她的父親暗示想嫁與一名金闕國男子為妻時遭到了總督斷然拒絕,所以我們才不得不嚴守兩人交往的秘密,並非有意對大伙兒隱瞞此事。”洛克解釋道。
“我還以為你是害怕“金槍魚”號上的同胞知道你找了個與祖國存在激烈競爭關係的國家的國民做情人引起眾人反感才對這樁感情諱莫如深。”
“哈哈哈....!”洛克大笑道:“船員們倘如此偏執於愛國精神那麼他們就不該出來從事遠洋航運的行當,幹這一行可得做好行遍萬國的準備;更不該跑到聚寶國去賺取敵對國的錢財,試想當他們為了貿易登上敵國的領土,不得不帶着滿腔憤怒與偏見和敵國的子民打交道時,如何才能避免不被對方在交易過程中利用負面情緒対理智造成的不利影響狠狠敲竹杠呢?”
“既然如此,你們完全可以選擇私奔呀!你的職業為你提供了現成的條件,和心愛的人週遊世界雙宿雙飛是多麼浪漫的事啊!還不必擔心總督的無理阻撓,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說的輕巧!首先她是總督家的千金小姐,以她高貴的身份怎可干出私奔的事?另外,格蕾絲的父親是堂堂總督,威加島內,若是總督家的千金與人私奔的事傳揚出去豈非使總督顏面掃地,又何堪為人表率?嗨---一想到這些糟心事我就心亂如麻.....”
“你也別太苦惱,事情不是還沒到最後攤牌的時刻嗎?我就不信你二人若真心相愛他還真能硬生生拆散你們!不行就上告聚寶國元老院指控總督妨礙婚姻自由,無論指控是否成立在開放的聚寶國輿論壓力下,他總督的位子休想坐得長久。只要跟他把事情說開了讓他在成全你們與受元老院及媒體質詢之間做選擇,兩者孰輕孰重相信貴為總督者自然能夠做出正確權衡。”
“你倒乾脆,來了個釜底抽薪,只怕跨出這一步我和總督就都別無選擇了,格蕾絲也會因此陷入兩難處境,不可取.不可取呦!”洛克說著直搖頭。
“難道你就不打算讓你們的感情有個着落嗎?”
“這個還得從長計議---這是個沉重的話題,我們聊點別的吧。別老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有心儀的對象了嗎?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也找個金地島的姑娘為妻如何?”
“好啊!若有合適的姻緣我自是樂意之至!”
兩人邊走邊聊在路上叫了輛公共馬車,到了港口登船各自休息去了。
次日清晨所有船員均已就位貨船再次吹響起航號角,大船在海面上航行了五日所經之處艷陽高照,風平浪靜。
然而海上的天氣變幻莫測,到了第五日正午尚是和風朗日及至傍晚便聚攏來漫天烏雲,厚厚的鐵灰色雲層里電閃雷鳴,平靜的海面突然涌動起萬丈波濤,俄頃,滂沱大雨旋然而至。狂風裹挾着豆大的雨滴打在櫟木甲板上宛如啄木鳥的巨喙敲擊着樹榦發出“嗒嗒嗒”的脆響。
蒼茫的大海被惡劣的天氣犁出了無數道起伏參差的壟溝,彷彿一塊被兩端同時用力擠壓出層層褶襞的地毯,貨船在狂風掀起的宛如層巒聳峙的雄壯巨浪上艱難行進。這巨浪又似麥芽糖般柔軟綿密.形狀無定,貨船航行於上好似一片飄在水面的鴻毛,任由它翻卷涌動,肆意撥弄,始終無力把握自己的航向。
船員們神色慌亂地奔忙着,除了船長所有人都在甲板上待命。
“立刻收起縱帆...狂風快將船帆撕裂了!讓舵手堅持住,我們一定可以挺過去的!尤里烏斯,貝斯特,把滑車和索具從橫桁上卸下來,剩下的人暫時回艏艙里獃著。”洛克頂着狂風暴雨立在絞盤邊,雙手攥緊絞盤圓形頂板有序指揮着船員們作業,身上的防水衣並不能阻止雨水將他渾身淋透。
“不好了中桅帆被轉帆索纏住了!”人群中一個高亢的聲音嚷道。
他循聲抬頭望去透過被雨水模糊的視線看見中桅帆被轉帆索攔腰繞了幾圈如鞋帶般牢牢系在了在桅杆上,而此刻布魯圖斯恰巧剛從桅樓上下來。於是洛克對他命令道:“布魯圖斯快上去將帆索解開,遲了可有船毀人亡的危險!”
“才從頂上下來又得冒險爬上去,你就不能早點下命令嗎?”他憤怒的埋怨着,氣呼呼攀上繩梯向中桅帆被纏繞的位置爬去。
巨大的蓬帆被轉帆索以螺旋狀形態固定在桅杆上彷彿打了千百個繩結似桶箍般堅硬緊實。布魯圖斯憋着滿腹怒氣拼盡全力想將纏繞着黑色桅杆與白色蓬帆的層層繩套解開,無奈手腕粗的纜繩沉重的像錨鏈一樣,任憑他如何用勁始終紋絲不動,而在風暴中發狂擺動的中桅帆就像惡龍撲扇着巨大的翅膀,因為被攔腰束縛於桅杆之間掙扎得更加瘋狂,這使他愈感力不從心。
“上頭情況如何需要幫手嗎?”甲板上的洛克望着他焦急問道。
“你看不見嗎!”布魯圖斯在狂風暴雨中對洛克怒吼道。
“風越刮越急了,實在不行就砍斷帆索...你等着,我這就上去協助你。”
洛克命一名水手取來應急用的砍刀,小心翼翼攜刀登上繩梯,到了布魯圖斯腳下的位置將刀遞給他說道:“接着!”
“什麼鬼東西?”他罵罵咧咧接過刀壓根兒不看帆索的螺旋形走向,只管揮刀亂砍。斬斷的帆索如風中細柳漫天狂舞又似疾走的游蛇扭曲猙獰,從他身旁鬼魅般飄忽而過發出瘮人的呼嘯聲。終於一條失去控制的帆索重重拍擊在他的脊背上,使他疼痛難忍不禁發出一聲凄厲地哀嚎:“媽的,疼死老子了!”那帆索在半空中被狂風裹挾着飛速旋動冷不防再次往他身上襲去,這一回中招的是他的右腿。
“去你娘的,狗屎老天!你專挑一人下手不成?我究竟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行,莫非把祖宗八輩兒和子孫後代的報應都施加到了我的身上?該死的!”他吃痛將刀望空中一撇,甩將出去,彎腰捂着腳上受傷部位哼哼唧唧呻吟不止。
但他的厄運並未結束,打在他右腿的帆索彈開后末端就勢纏住了他的腳踝,如纏住中桅帆一般在風力作用下扭作一團越纏越緊。
“造孽啊!快救救我吧...我給魔鬼抓住啦!”他無助哀嚎着,雙手扣緊繩梯上的邊繩以防被轉帆索傳來的強勁力道扯離桅杆。
風暴沒有絲毫停下的跡象傾盆大雨灑在甲板上噼啪作響,劃破夜空的閃電使烏雲變得詭異恐怖,彷彿雲層之後有個獰笑的惡魔在操縱無常的壞天氣,黑夜中的大海似深淵般幽暗,怒濤翻騰發出惡魔般的咆哮。讓轉帆索縛住腳踝的布魯圖斯鬼哭狼嚎,哀鳴陣陣。他的身體被僅剩一支上桁銜接失去控制的帆索筆直掛扯着。此時,他不得不將一隻手穿過繩梯格柵與另一隻手交叉環抱胸前最大限度抵消從轉帆索傳來將他往桁尾拖拽的強大力道,而這一姿勢使他的身體凌空橫掛於桅杆與轉帆索之間,在狂風吹動下往複擺動,像極了一根活動的帆桁。
布魯圖斯被帆索擊中腳踝一剎那,洛克的腦門也挨了下,粗重的帆索猛烈叩擊頭部使他頓感天昏地暗,身體癱軟,只覺輕飄飄的好似騰雲駕霧。若非多年航海經驗練就壯碩體魄讓他下意識在緊要關頭協調爆發出的驚人毅力強撐重心不穩的身體,他早已自繩梯跌落下去。
遭受重擊的洛克用臂彎扣緊繩梯的橫撐不住喘着粗氣,好容易緩過勁來,發現布魯圖斯懸空垂於主桅與船帆之間忙開口安慰道:“別害怕,別慌張,我這就救你下來。”說罷,快速步下繩梯回到甲板上。
方才的砍刀被布魯圖斯擲進了暗夜裏已無處尋覓,船上的工具在混亂中經眾人反覆取用東一件西一件散落各處,他尋了好一陣也沒找着像樣的刀具,不得已只能進入底艙伙房取了柄剔骨尖刀。反身踅迴風雨甲板時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白色的船帆已被扯裂像晾曬在橫桁上的床單,颶風吹拂下使它呈波浪狀翻騰舞動。被帆索束縛着的布魯圖斯鬆開了勾着繩梯的手臂,整個兒倒懸於半空中,垂掛在橫桁下的身體活像門楣上的風鈴在風中悠悠飄蕩。
洛克爬上繩梯隔空大聲呼喚他的名字,見他雙手下垂腦袋像吊在藤蔓架下的一顆葫蘆無論如何呼喚也不見有絲毫反應,顯然已經昏死過去,於是將刀銜於口中把着繩梯使身體朝布魯圖斯一側傾斜,伸出另一隻臂膊試圖拽住他隨身體飄搖不定的衣襟。
他努力克服船身的搖晃與暴風雨的阻撓,費了好大勁才夠着布魯圖斯滑落到手臂處的上衣下擺,於是一把將他沉重地身軀拽到身畔,左手穿過繩梯格柵將布魯圖斯的髖部環抱胸前,右手持刀麻利地切割着纏在他小腿上的亞麻帆索。暴風雨打在臉上使他覺得針扎一樣疼痛,身上承載着的沉重軀體令他感覺疲憊不堪,而他別無選擇只能咬緊牙關加速揮動手中緊握的刀具。
許久,終於將纏在布魯圖斯腿上的繩索分離,他拼勁最後一絲力氣在狂風的怒號與撥弄中手腳並用把布魯圖斯脫離束縛急速下墜的身體和自己的身體牢牢固定在繩梯格柵間。
洛克緊摟着仍處於倒懸狀態的布魯圖斯,懷中沉重的身體與惡劣的天氣無時無刻不在消耗他殘存的體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只是緊閉雙眼在嚴重透支體能的狀態下迎着風雨顫巍巍苦撐着。在和大海一樣黑暗.狂躁.恐怖的暴風雨夜裏他摟着陷入昏迷的同伴,站在近十米高的桅杆繩梯上以驚人的毅力發出無助的呼喊:“快來人呀!有沒有人可以上來幫幫我們....”
此時,待在艏艙里觀望的船員們聽到洛克的呼救紛紛衝出艙室,頂着風雨攀上繩梯,從他懷抱中接過布魯圖斯的身體接力將之抬下桅杆。隨後洛克也被眾人攙扶着下到了甲板上,比德斯船長指揮船員將兩人送到二層的醫療艙進行緊急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