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 意外
半年後滿載金闕國特產的金槍魚號再次轉道金地港,洛克匆匆下船直奔“快船酒店”。自打上回分別他未再收到格蕾絲的來信,這事兒此前從未發生過,為此他整個航程都感到惴惴不安,心頭隱隱泛起不祥的預感。
拐過繁華的鴻運街進入酒館所在的快船街,遠遠瞧見酒館大門緊閉,門板上交叉貼着兩道白底黑字封條使他的心情更加忐忑,他湊到路旁賣糖果的攤位邊向小販打聽道:“小哥,那快船酒館閑常生意好得緊,每回光顧都得提前預訂客房,怎麼突然就被封了?難道做了什麼非法買賣?”
“噫---!你是過往商船上下來的吧!”
洛克點了點頭。
“難怪,兩個月前來了許多憲兵---估摸着犯的事兒還不小哩!連警察都沒驚動。大隊憲兵把酒館圍得水泄不通,拘走了店老闆和夥計,把店給封了。具體做了什麼案子街坊們七嘴八舌沒個說得清楚的。”
“莫非總督發現了我與格蕾絲的愛情遷怒於酒店?果真如此我可害了這家酒館了!”他離開糖果鋪,自言自語地在路邊攔了輛馬車朝金地山方向而去。
金地山是金地島最重要的地理標識,因早年在山中發現金礦蜚聲南大洋,金地島的名稱也由此得來。此山位於金地港碼頭以東八公里的山嶺間,人們在它南北兩道深入大海的海岬聚成的海灣處建成了如今的金地港。
到金地山下,洛克下車佇立於上山的斜徑旁,仰望坐落半山間宏偉的總督府。許久,邁着沉重的步伐向山上走去。
白牆黑瓦的總督府崗哨森嚴,裏頭庭院廣闊,樓宇林立,周遭山崗起伏古樹參天,遍野綠植的山林里空氣清新濕潤,鳥語花香的幽靜環境與山下繁華紛擾的鬧市好似兩個不同世界。
他走近入口哨卡,佯裝迷路的遊客和兩名放哨憲兵攀談起總督府近況。起先憲兵警惕的對他進行了盤詰,洛克巧妙回應着所有詰問,打消了憲兵的疑慮。兩名年輕小夥子正值人生盛年對美貌過人的格蕾絲小姐有着聊不完的話題,洛克再三探詢下兩人對他絮叨起了近來總督府里的奇聞軼事。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格蕾絲小姐瞞着總督找了個在外國貨船上工作的情人,兩個月前總督收到匿名信,揭露了小姐的私情,也不知信中提到了什麼令總督大發雷霆的事兒,總督父女因而反目,兩人連着幾天爭吵不休,致使總督將小姐禁足府內,還派了大批軍警到山下小姐與情郎幽會的酒館裏封店抓人。
聽罷衛兵的敘述洛克壓抑着內心的悲憤,向兩人道別後五味雜陳走在下山的道路上。“匿名信!誰會如此惡毒干出這人性泯滅的齷齪勾當...天哪,我可從未與誰結下過需要被無情傷害的仇恨哪!”他無比悲傷地低聲嘟囔着,聲音哽咽,滿眼噙淚。腦海中把認識的人過了個遍也找不出可能對他造成深重傷害的惡毒小人。
他喪魂落魄回到船上滿腦子都是怎們幫情人擺脫被囚命運的念頭,再無心認真工作。船員們見堅強勇敢的大副突然變得魂不守舍,萎靡不振的樣子好似生病了一般,紛紛給予關切的問候。對於同儕的熱情關懷他無法向任何人袒露心跡,知道自己已經被悲傷折磨得不能勝任大副的職位,遂找了個合適時間向船長遞交了辭職信。
老船長几度誠懇挽留,禁不住他執意要走,只得同意待本趟航程結束便解除與他的勞務合約。
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洛克獨自漫步在頂層甲板上,
籌算着如何才能悄無聲息的將格蕾絲從總督府里解救出來,他手扶舷沿思忖許久,搔破了頭皮也沒想出個可行的辦法。
“嗨~!”他面對大海無奈嘆息着,被萬千思緒攪得愁眉不展,環顧四周覺得大海雖然寬闊也裝不下胸中無限憂愁。
正當他舉目四望無以慰藉之際,驀得瞧見正前方航道上閃閃熠熠浮動着幾點漁火,火光愈距愈近,愈來愈多,他們迎面而至似乎並未察覺“金槍魚”號的存在。洛克顧不得諸多疑惑,趕忙點燃甲板上的信炮提醒對方注意航向。
與此同時那形同鬼魅突然出現的怪船上閃動起打火石般乍顯即逝的火光,隨之而來的是有如驚雷轟鳴的巨響和曳着長音的呼嘯聲。而後炮彈如雹點般落在大船上震得大船劇烈搖晃,船身與甲板接連被洞穿了好幾個窟窿。
“不好---遇上海盜了,全體船員進入戰鬥狀態!”
在海盜盛行的年代多數貨船都配備着自己的武器系統以便遭遇海盜時有相應的防禦能力。做為大型遠洋貨船,金槍魚號在二層甲板兩側分別佈置了八門重型青銅前裝炮,在風雨甲板沿着船舷佈置了八門鑄鐵炮和四門可靈活轉向的迴轉炮,火力可謂相當強悍。收到海盜來襲的預警,三名船副照着平日的模擬訓練率領各自隊伍進入戰鬥崗位。大副負責指揮風雨甲板上的戰鬥,主要任務為指揮水手鋪設反登船網,指揮炮手和火槍手迎擊來犯之敵。二副負責指揮二層甲板的炮手操作十六門主炮對敵船進行攻擊。三副負責指揮沒有武器的船員為其他隊友運送戰鬥所需的火藥彈丸,同時負責醫療救援工作。
洛克鎮定指揮着被突如其來的炮擊驚得四散奔逃的船員向海盜船展開火力還擊。
戰況異常激烈,共有三艘海盜船以鉗形隊列對“金槍魚”號發動攻擊,包夾之下漫天炮彈將“金槍魚”號轟得千瘡百孔,在近兩個小時力量懸殊的鏖戰中船員死傷過半,甲板上燃起熊熊火焰,一枚落在船艏的炮彈將舵手室炸得七零八落。失去舵盤的帆船無法保持正常航行,掛着骷髏旗的海盜船趁機加速抵近,眼看金槍魚號即將被海盜船強行接舷,船長不得不下令全體船員棄船逃生。
然而經過激烈的戰鬥船體受到了嚴重破壞拴於兩側船舷的四艘救生艇均已被敵方的炮彈摧毀,失去了最後希望的船員們只能爭相跳海自救。
即使在這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洛克也不忘履行作為“金槍魚”號唯一大副的職責。他在甲板上狂奔着提醒慌不擇路的手水們盡量往右舷火光黯淡處下水,如此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海盜發現和截殺,棄船之前至少要找到合適浮木做為逃生工具。當船員們在他的指引下紛紛跳入大海之際,他方記起航海日誌以及和日誌擱在一塊兒的格蕾絲寄給自己的信件還留在二層的艙室里,轉身便要到艙室取回日誌和信件,恰在此時與正從二層甲板飛奔上來的沃斯利在艙口處撞個正着。
沃斯利見洛克要往二層去一把將之攔腰摟住說道:“不要去了,底下被炸成了馬蜂窩快逃命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著他示意洛克轉頭去看被海盜用爪勾鎖鏈扣緊的右側舷沿。
“可是船長他老人家還在底下艙室里,我不能丟下他!”洛克奮力掙扎想擺脫沃斯利的纏抱。
“別傻了,我逃出來的時候看見老船長倒在船長室里七竅流血,一枚炮彈穿透船長室的右艙壁,老船長多半是不幸遇害了...快走吧...海盜上來了!”洛克扭頭向右覷了覷,果見火光中幾名蒙面匪徒手持利刃火器扒着舷沿飛身上船。見事態緊急,不得已他只能和沃斯利雙雙從左邊船舷翻身躍入幽深黑暗的大海里。
他二人綽得一塊漂浮在海面上的破碎船肋板拚命向遠離海盜船的方向划行。
身後槍聲噼啪作響,落水的船員們發出悲慘哀嚎聲不絕於耳,登上船的海盜團伙瘋狂歡呼着,舉槍對海面上逃亡的人們肆意射擊,本是幽寂靜謐的海中月夜被罪惡的殺戮蒙上了駭人的血腥與躁動。
洛克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望早些遠離這人間煉獄場,他和着沃斯利發出協調動作的口令,拚命揮舞肢體划動着,直至無力動彈才停下來趴在肋板上大口喘着粗氣。與生俱來的警覺性使他頻頻回頭觀察身後的動靜,當瞅見海盜們搭乘小艇在海面上追截其他船員時,即使累得已經瀕臨虛脫還是在強大的求生欲催促下再次揮動右手向前划行。
“媽的,怎麼回事,這群龜孫子改行當殺手了哩!難不成哪個財主出了大價錢買咱全船水手的性命?為何這群劊子手定要對咱們趕盡殺絕?活了半輩子,海盜打劫的事兒我司空見慣,碰上這麼伙兒殘忍的海盜可算頭一遭。”向來詼諧幽默的沃斯利即使累得僅剩一口氣在,仍不忘對眼前的危機大加調侃。
隨着身後急速棹動雙槳的小艇閃着槍火直撲兩人而來,洛克已經能夠感受到艇上嗜血海盜們因殺戮快感而激發的怪嘯聲衝擊心房的絲絲寒意,他覺得今晚定然凶多吉少,酸痛難耐的四肢漸漸不再服從意志支配,有那麼一瞬間竟放棄了求生的念頭準備坦然接受老天給他安排的厄運,然而老天卻在這麼個使他絕望的時刻應驗了福禍相倚的道理。
微波蕩漾的海面上忽然飄起屢屢寒霧,起先薄紗似的白色霧氣渺渺裊裊伴着輕盈的浪花絲絲浮動,漸漸地霧氣越聚越濃匯成無邊的紗幔將整個大海盡皆遮蔽,彷彿一片無比寬廣的雲朵罩在了海面上足以令置身於內的人完全失去方向感。
“快瞧,我們有救了!”沃斯利壓低聲音,難掩心中竊喜說道。
他的話語沒有激起同伴的任何反應。此刻洛克只覺渾身麻木,無論肢體或腦袋都因為劇烈運動導致的血液循環加速而腫脹發熱,那被冰冷的海水包裹着的身體感受不到絲毫涼意,脖頸以上露出水面的部位大汗涔涔,黏糊糊的汗水混合著具有同樣黏合性的高含鹼量海水將他平時梳理的光鮮時髦的滿頭濃密黑髮浸漬得東一縷西一塊粘附在腦袋上,好似一塊被雨水打濕的毛氈。
為了逃命他不知自己奮力遊了多遠,對死亡的恐懼生平第一次耗盡了他引以為傲的充沛體能。他雙下腋卡着斷裂的船肋板任憑海潮湧動反覆搖曳着疲沓的身體,覺得就像早年躺在集體艙室里的吊床上充滿節奏感的曳動舒適愜意,彷彿一條徜徉在腦海里的船直欲將他從嘈雜的人間渡往恬靜夢鄉。虛脫的身體麻痹的感官和像海妖歌聲一樣深具迷惑性的假象使他身心徹底淪陷在了充滿苦難的黑夜裏。他感到累極了思緒不受控制的進入某種空冥黑暗的境界。在那個似曾相識的境界裏一切景象模糊難辨,忽隱忽現乍顯即逝,所有熟悉的人物地點快速閃過轉瞬間又似乎身處空無一物的漆黑世界。他在滿目的黑暗中以另一種視覺看到了一個混沌空間無法確定究竟是自己還是那不能觸及的奇異現象在以電光火石的速度從宇宙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次從黑暗中醒來發現自己已經仰面朝天躺在乾燥柔軟的沙灘上。頭頂艷陽當空,熾熱如火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炙烤着他的皮膚疼痛欲裂,他下意識的抬起右手撫摸疼痛部位發現自己的短袖上衣與帆布長褲被褪在一旁只留一件褐色底褲遮擋私隱部位,遂迅速起身拾取已經晒乾的衣物穿回身上緩解了烈火灼燒般的疼痛感。長舒一口氣開始以理智的思維思考眼前的困境。
他先是四下環顧了所在區域的地理環境,發現周遭除了大海即是綿延無際的海灘與連接海灘的高山密林,見不到任何人類活動過的跡象。又將眼光移向身旁餘燼未熄的篝火火堆,看見火堆上用枯樹枝椏架着一串烤熟的牡蠣,聯想到夜裏漂浮海中的情景以及自己被褪在沙灘上的衣褲,已明了一切多半是沃斯利所為。只是這會兒沃斯利卻不知身在何處,他再次凝神遙望目力所及的每一個角落,終於瞧見約三百米外一塊被海水環繞的巨大礁岩後邊有一個豌豆大小時隱時現的黑點。
洛克定睛細看,確定那黑點是一個人的上半截軀體,他不知道那岩石後頭時起時落的身影在做些什麼,是否帶有敵意,但覺周遭闃寂無人的前提下為看清那模糊的輪廓是否為沃斯利本人還是值得冒險上前瞧個明白的。
於是他緩緩挪動步伐小心謹慎地向那塊矗立於淺水區的礁石走去,待走到一半距離看清那人確是沃斯利,登時撒開雙腿朝他飛奔而去。
“我們這是在哪兒,就剩我們倆了嗎?”洛克站在海灘上對沃斯利氣喘吁吁喊道,兩人之間隔着數十米寬的海水,層層海浪沖刷着他的腳面。
“噓...!”沃斯利將左手食指貼着雙唇沖他打了個禁聲的手勢。接着背過身去將高擎一截枯樹枝的右手猛地往水中扎去,只聽“噗通”一聲他的身影隨着彎腰的動作瞬間消失在了礁岩背後,不一會兒沃斯利再次出現,手裏緊握的枯枝上串着條尺把長的馬林魚,另一隻手扶着礁石緩緩攀上巨大的礁岩。
“說的沒錯小夥子,就昨晚兇險的形勢來看恐怕沒人比你我更幸運能夠藉著大霧避開海盜的追殺了。現在我們腳下站立的正是傳說中南大洋海盜們曾經的聖地骷髏島,這兒遠離大陸,荒無人煙,且非主要貿易航道,咱們恐怕得在這兒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了。”沃斯利扯着嗓門高聲叫嚷着已經翻過礁岩的頂部,只見他往前一縱飛身跳入海中,將串着馬林魚的樹枝擎過頭頂,側身游回岸邊。
“那該如何是好,我得早些回去,金地港還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解決呢!”洛克驚異道。
“嘿!你給我透個底兒,是不是在金地島金屋藏嬌急着回去幽會美人兒?”上了岸沃斯利將魚叉子交給洛克麻利的褪下濕漉漉的衣褲說道。
“嗯!”洛克羞赧的應了一聲。
“哈!我就知道。說吧那姑娘是幹啥的?是漁夫們的女兒或者碼頭苦力家的丫頭...但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哪怕真有個會愛你一輩子的女人等着你回去也不必愁眉苦臉的,咱們昨晚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命不比遙不可及的空想更值得你珍惜嗎?我覺得你應當開心起來,好好地慶祝我們的劫後餘生!”
“不,你不懂!我把她看得等同我的生命,沒有她活着也就沒有意義!”他憂傷不已感嘆着。
“嘿!娘們兒真是個奇怪的玩意兒,想當年我也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不知惹得多少女人要與我私定終身我愣是沒答應。回首過往深感年少無知,那會兒一心痴迷遼闊的天地覺得男子漢當游遍四海閱盡世間萬物方不枉此生。好了,就這麼著無所事事的虛擲光陰,到頭來歲月流逝韶華不再,霜染白頭仍是孑然一身,雖說日子是了無掛礙樂的清閑卻也永遠的與煙火人家的人情冷暖絕緣。不過偶爾我也有給自己找個伴兒的想法,只是思前想後都覺得被女人和家庭束縛着的生活總歸不自在,沉重的責任感簡直比將打滿魚的漁網從海底拖上船更要人命。所以就像年輕那會兒一樣,找個生活伴侶的想法不過是臨時起意永遠都不可能付諸實現的事情。”沃斯利嘀嘀咕咕念叨着,洛克只是安靜聆聽有時隨聲附和兩句,他心事重重,只顧低頭看腳下不停被海水沖刷的沙灘直至回到燃起篝火的地方仍打不起精神。
“要離開這個荒島也不是沒有辦法,如今方過夏至,南大洋的季風由東往西刮,我們提前扎個筏子等到開春季風改向便能順風架舟回去。
不過海上風大浪急想造一艘經得起巨浪搖撼的船隻手頭又無現成的工具僅憑你我二人沒個三年五載絕無可能辦到。所以,年輕人!哪怕要回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實現的,干著急可解決不了問題,首先我們得填飽肚子。”沃斯利將炭火餘燼煨得溫熱的牡蠣遞給洛克,往火堆上添了些柴枝吹旺火苗兀自把着馬林魚走進海浪里剖洗去了。
航海經驗絲毫不遜於沃斯利的洛克當然明白僅憑兩人之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荒島上造出可供遠航的船舶,即使造出來了靠兩個人就能操作的船隻也很難活着穿越氣候瞬息萬變的汪洋大海。為了不辜負他善良的安慰,洛克選擇默默地接受他的開解,靜待沃斯利回來將洗凈的魚穿上細木棍架在火上燒炙。
“做任何事都得預先擬定完整的方案,身為大副你比任何人都懂得此中道理,可不能被感情沖昏了頭腦,那會使眼前的危難處境更為不利。”沃斯利邊轉動着烤魚的棍子邊說道:“這個島無人居住的原因在於它遠離充滿文明交流的大陸世界,或許也有人們對它晦暗歷史的忌諱,但不管怎麼說方圓數百里的海島近海魚鮮蝦蟹無數,飛禽走獸遍佈,島內腹地生長着豐富的果蔬稻黍,食物方面我們無須犯愁,哪怕在島上住一輩子只需勤快些定可豐衣足食。
唯有造船這事兒不太好辦,島上峰巒嵯峨古樹參天,適合造船的木料取之不盡,棘手的是怎們將數百斤的木料從山裏運出來。”說著沃斯利側過身看向群山起伏的內陸。洛克順勢抬眼望去,見蔚藍的天空下綿延突兀的山巒蒼翠蔥鬱,樹木豐茂的枝葉像一塊暗綠色的地毯覆蓋了海灘以外的群山與曠野,形成廣袤的森林地帶,偶爾一陣微風拂過山崗將高大濃密的樹冠吹得迎風輕舞。
他被眼前的沉靜景緻深深陶醉,頓覺愁思消散,感喟道:“要不是文明世界有太多必須實現的人生價值,在此清幽之地終了一生亦無憾矣。”
“哈,這麼想就對了只有這麼著才會認真面對眼前的困難,要知道我們現在只是還活着而已,如何長久的活下去還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想在島上生活我們就離不開種植和狩獵,我還不能確定島上有什麼值得栽培的植物,但知道這個面積廣闊的島嶼上分佈着成群的野山羊以及一種當地特有的可以用來狩獵的致命毒藥,這都得感謝多年前一位老水手的言傳身教。走吧,吃完這頓飯我就帶你去採藥狩獵!”說罷,沃斯利將烤熟的魚遞到洛克面前,兩個人分食了脂香四溢,焦酥可口的美味。
餐后沃斯利領着洛克深入島內腹地翻越棘叢密林沿途仔細搜尋終於在一片背陰的山窪處刨得一株藤類植物。
“這東西的根莖有劇毒任何生物只要傷口沾染上它的汁液,哪怕只是蹭破點兒皮,若不及時救治兩小時內必定毒發身亡。解毒的方法倒也簡單,只需將它的葉子放入沸水中燒煮半小時后濾梓飲下即可,此過程會令中毒者至少昏睡三十六個小時,期間心跳放緩脈息停止隨着時間延長中毒反應會使全身呈醬紫色儼然暴斃一般。該物種只於南大洋少數島嶼有發現,故而人們對它的存在知之甚少也沒有具體的名稱,知道的人憑中毒癥狀為它起了個‘死亡之旅’的名字。”
沃斯利和洛克邊下山邊侃談着關於骷髏島的種種神秘傳說,兩人行走在海盜們曾經戰鬥過的遺址上,尋覓得一些銹跡斑斑幾乎徹底朽壞的刀具將刀具擱在堅硬的岩石上磨去生鏽部分,直把兩尺來長的寬背大刀磨得匕首樣精巧尖細,總算使刀刃恢復了往昔的明亮銳利。他們斫來拇指粗細四尺長短的長桿又用葛藤將匕首捆紮在長桿一端彷彿長矛的鐵矛尖在矛尖塗上“死亡之旅”。
“大功告成!接下來是狩獵時間。”沃斯利將醮了毒液的長桿遞給洛克興奮說道。
“島上的山羊品類繁雜但全都善於攀岩,它們生性膽小謹慎主要棲息於數百丈高的山崖絕壁,只有確定安全的情況下才會到山穀草地覓食鮮嫩青草這是我們唯一的狩獵機會。”循着羊群踏過雜草叢生的小徑,沃斯利手指散落在草地上的山羊排泄物不厭其煩地對洛克解說狩獵技巧。
“羊糞還是濕的---應該不會太遠---跟我來!”他爬上就近一株大樹,矯健的身軀宛如一隻狒狒在離地約十米高的樹杈上把着晃晃悠悠地樹杈,一手擱在額頭遮蔽刺眼的陽光,四下搜尋的模樣彷彿一位經驗老到的偵察員。
不多時他從樹上下來,手指山下偏西方向說道:“離這兒一里多遠的山谷有一群山羊正沿上山的方向覓食,我們打山頭小心穿過去盡量別搞出太大動靜,在羊群預行路徑打埋伏殺它個猝不及防!這畜生乖覺得很,我們務必做到一擊而中。”說罷兩人邁開步子翻過山崗小心翼翼地來到沃斯利指定的埋伏地點。
“前面---看見那簇桃金娘了嗎?”沃斯利指着山下的坡地低聲問道。
洛克照他所指方向望去,見五十米開外的桃金娘樹叢枝葉閃動,兩截枯木般的羊角在葉叢間游移,透過枝葉間隙他看清了那是一隻毛皮呈棕褐色的成年山羊。
“這傢伙鬼得很,倘若受驚奔跑起來如箭一般飛快--沉住氣...”
兩人蹲守在獸徑斜上方的灌木叢間直等了有一個小時。終於,在頭羊帶領下為數約十隻的山羊群啃食着路旁的青草緩步上山,灌木叢中響起連續的窸窣聲聲音由遠及近混雜着羊蹄撞擊地面的悶響。當第一隻野山羊從洛克眼前經過時他激動不已用胳膊肘輕輕杵了杵身旁的沃斯利,老者扭頭以眼神示意他保持安靜,同時悄無聲息地起身伸手握緊預先架在頭頂灌木枝杈間校準好投射方向的“長矛”。
待第二隻褐黃色膘肥體壯的野山羊出現在兩人面前時,只見沃斯利猛地揮動緊握長矛的右手照那山羊狠狠扎去。長矛不偏不倚正扎中野山羊肋骨鼓突的腹部深深刺入體內。那山羊吃痛奮力往上一縱騰空躍起半米高,四肢觸地后一頭扎進了下山方向的灌木叢中,後頭的野山羊群陡然受到驚嚇各尋路徑四散逃開,一忽兒便沒了蹤跡。
洛克見山羊群都跑光了急起身要去追趕,被沃斯利扯着右臂說道:莫慌,“死亡之旅”的毒性是通過血液擴散的,越是劇烈掙扎毒性發作得越快,不出十分鐘它就得倒地休克,我們循着血跡從容些走,省着點力氣,一會兒還得把它扛回去哩!”
兩人自蹲伏處起身走到獸徑上,撿起被獵物掙落於地的長矛循着葉叢間的血跡往前拐過一個山塢,找到倒於一塊巨岩下已經斃命的山羊,那羊圓睜着無神的雙眼,兩頜微張露出半截醬紫色的舌頭,死狀猙獰可怖。
洛克心中一凜,感嘆道:“好厲害的毒藥!”
沃斯利上前對着倒地的獵物贊道:“幸虧有這玩意兒,要不今天只能找些鳥蛋果腹了。”
回到海灘已近傍晚時分,他們生起篝火將剝皮洗凈的山羊架在火上炙烤。沃斯利拿着剝下的羊皮在岩石上攤開說道:“等多弄幾張羊皮我敢打賭這個冬天會像睡在天鵝絨被窩裏一樣暖和。”
紅日西沉,夜幕垂落,群山在暮色中輪廓逐漸模糊。落日帶走了屬於它的暑熱,海灘與原野迎來了夏夜宜人的清涼,醉人晚風徐徐拂過幽寂的海灘,只有篝火的紅焰依然延續着驕陽的光與熱也延續着兩個逃難的男人初登荒島的自救生活。
篝火周遭的沙灘在熊熊火光照耀下亮如白晝,沃斯利頻頻轉動穿過羊身橫在篝火兩端支架上的棍子使山羊全身均勻受熱,羊身被騰騰上竄的火舌舔舐地通體棗紅,滾燙的油脂混合著誘人的香氣滋滋冒泡從山羊光滑表皮往外滲溢滴落進下方火堆中使火焰嗶嗶剝剝燃燒得更加旺盛。
“嘗嘗,味道如何?”沃斯利說著用刀剜下一塊羊腿肉遞給洛克。
“嗯,棒極了!這是離開金地島以來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洛克咂吧着舌頭說道:“您可真不愧是為‘金槍魚’號掌勺了十幾年的大廚,照實說,假如再來點食鹽和胡椒面兒哪怕是金闕國最奢華的酒樓這道菜也絕對上得了他們的餐桌!”
“嘿!這可不算啥!”沃斯利對洛克的讚揚頗為受用,洋洋自得道:“二十年前,我在聚寶國一艘捕鯨船上當雜役,有一回我們的船航行至聚寶國西南方一片遙遠未知的水域,受到體型巨大的槍烏賊襲擊,那可是二十多米長的大傢伙,個頭堪比抹香鯨。它的腦袋有艏樓那麼大,腕足比錨鏈更粗,腕足上的吸盤也有碗口大小。
那畜生用它八條爪子上無數的吸盤牢牢吸住了我們的船底瘋狂的搖撼船隻,就像小孩擺弄玩具模型一樣肆意把我們顛來晃去,我們猶如風暴中飛行的鳥兒拚命控制着身體平衡避免被它鼓搗下船給吞了。要知道那條船上的人都是些和體型龐大的鯨魚們無數次較量過的好漢,怎麼可能應付不了區區一隻烏賊的糾纏,在海洋里烏賊只是抹香鯨的食物而已。等大伙兒冷靜下來先是拿捕鯨用的投槍飛刺它露出海面的肥大觸腳,這狡猾的畜生吃痛把觸腳縮回了水線以下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們束手無策。要知道咱可是人類,論狡猾陸地上的狐狸大海里的鯨魚兩種最狡猾的動物都不如咱,這渾身只有腦袋和觸角的頭足綱生物當然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我們往海里撒下漁網把他裝進網兜用絞盤拽上甲板,大伙兒見到這麼個大傢伙可樂壞了,就近找個荒島生火把它烤了。那會兒也是我當的主廚,烤好的烏賊肉那才叫一個香,船員們嘗過無不交口稱讚。”
“似您這等半生漂泊的老海員,該目睹過不少奇異有趣的見聞吧?”洛克滿是羨慕地問道。
“曾經的海洋的確能激發我的冒險精神,可到了這把年紀已經對風浪的挑釁失去了征服者的雄心,呆在‘金槍魚’號上的歲月一直讓我過得踏實自在,對於大海和壞天氣的戲弄可能的話我會盡量躲開些,把需要角力的活計交給你們年輕人去應付。在我年輕時又何嘗不是一個渾身充滿力量的豪勇青年,我打小就在海上生活遊歷過天下萬邦,在世界各地的海域揚帆遠航,差不多和大海打了一輩子交道,最初也是鬥志昂揚一往無前地想征服所有未知世界。直到二十多年前我在探險船‘開拓者’號上工作的一段經歷讓我再也不願涉險到那些人類文明傳播不及之地。”沃斯利見羊肉已然烤熟俯身撤了大塊的柴火攏了攏灰燼,將火堆悶上使羊肉在炭火的煨炙下保持溫熱。接着,他為自己和洛克分別割下一隻羊腿就着山泉水大快朵頤,邊吃邊說道:“我們的船滿載日用品和火器希望到南面蠻荒的楔形大陸上找土著部落交易金銀。不料船隻駛離聚寶國的斯德布港二十天後我們遭遇了猛烈的風暴襲擊,貨船雖然順利渡過了暴風區卻因此迷失了航向。
我們漫無目的在海上漂泊着不知何去何從,就在補給即將告罄之際到達了一片此前從未在任何文獻記錄中出現過的大陸,我們的土著嚮導對它也是一無所知,陸地上儘是高山密林,見不着任何人畜的蹤跡。為了安全起見船長決定在近海下錨派一支探險小隊深入內陸找尋可以為大船提供給養的土著部落,我榮幸的被選為探險隊的一員。
我們一行五人帶上三天的乾糧十副精美的陶瓷餐具作為交易商品踏上了探險旅程。穿過猛獸出沒的茂密叢林,渡過湍急幽深的寬闊河流,在距登陸海灘五十公里的地方發現了土著人的部落。他們以一種後來被人們稱之為‘摩里亞’語的方言交流,我們的嚮導只能憑藉手勢勉強與對方進行溝通。部落里的首領熱情接待了我們表示他們擁有很多我們想要的黃金,但是得等外出狩獵的青壯歸來才能交易,接着他們便拿出美酒款待我們。
大伙兒覺得因禍得福喜不自勝,個個開懷痛飲,待到獵人們肩上扛着開膛破肚除盡內髒的土著人凱旋歸來,我們方醒悟他們所謂的狩獵竟是屠殺鄰近部落的土著人供以祭祀和食用。大伙兒面面相覷驚懼交加,立即向部落首領表示要離開的想法,結果當然是合理的請求遭到了野蠻的拒絕。
我們像牲畜一樣被關進藤條編製的囚籠里等候土著人來宰割,不甘就死的我們想方設法掙斷手上的束縛撞破籠門奪路而逃,土著人發現‘食物’逃跑紛紛奮起追趕,可憐我們的武器被奸詐的土著人在飲宴時偷走了,面對矯健追兵身後射來的標槍弓箭唯有死命奔突,一行五人因此跑散了。我與另外兩個夥計經過九死一生的逃亡總算回到了大船上,嚮導和另外一名夥計不幸被逮了回去---當全部三十名船員在船長帶領下荷槍實彈殺回土著部落報仇時,找到的只有兩名同伴被剖洗乾淨供奉於高台祭壇上的遺體,兩位遇難者慘不忍睹的情狀令大伙兒悲憤交集。於是回敬了同樣殘忍的報復,將整個部落幾十號食人惡魔盡數屠滅,而後搜出能夠帶走的錢財給養放火燒了那些惡魔的巢穴。
後來,我們將船開到楔形大陸東岸的殖民地巴琉楔米,在那兒又雇了一名嚮導領着我們深入內陸總算找到了有實力與我們進行貿易的土著王國如願帶回了滿船金銀。”
“楔形大陸居然有如此多的財富,連國家文明都未建立的土著部落竟也曉得開採和冶鍊礦產的技術,這簡直是遍地金銀的財富天堂!”洛克滿臉艷羨,嚮往不已道。
“開採?壓根就沒影的事兒!他們直接從河床和溪流里用籮筐.坌斗篩慮泥沙,在砂礫中淘出金子。楔形大陸未被聚寶國人發現以前黃金在土著人眼中的價值不如一塊打火石,即使有一塊金磚擱在路邊他們走過去也不會多瞅一眼。聚寶國人給他們帶去了美觀耐用的生活器具,土著人以‘發光的石頭’做為交易物品,雙方各取所需,商品的價值被重新定義。如今,土著人早已曉得黃金可以做為更具價值的世界通行貨幣使用。但依然只能拿它交易廉價的工業品---嗬!對於刀耕火種的族群而言,工業文明能夠創造不可思議的神跡。”沃斯利端詳着手中的刀具不無輕蔑地說道。
兩人邊吃邊聊不覺深夜已至,沃斯利仰頭望了眼天空中閃爍的繁星,又扭頭看了看擱在身後三米外的一摞蒲扇大小的野生芭蕉葉那是打獵時從山上順手帶回來的,他將手中的羊肋骨丟進火堆里雙手在衣服上揩去油漬,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快些睡吧!明兒我教你怎麼捕魚,假如一切順利的話下午還能出去找個躲避風雨的岩洞棲身。要說兩個人想在荒島上活下去還真是門學問哩!”他用巨大的芭蕉葉片將吃剩的半邊烤羊裹緊紮上藤條埋入沙子裏,又將剩下的芭蕉葉片分作兩份圍着篝火堆鋪展開,最後再次將灰燼往火堆當中扒攏成小丘狀示意洛克選一張“蕉葉床”就寢。
生平第一次躺在柔軟舒適的沙地上睡覺洛克多少有些不能適應,面對浩瀚夜空裏漫天閃耀的星斗他不住喘着粗氣輾轉難眠,海灘上的夜晚和大船上一樣靜得只能聽見海浪奔騰發出的響聲,經歷了一個恐怖的夜晚以及辛勞的白晝他的身體和精神尚未恢復到正常作息狀態。閉上眼漸漸地他的思緒隨着舒緩的海浪聲飄回了金地港,與格蕾絲相處的種種回憶也隨之佔滿了大腦,他被情思攪動地時而心潮起伏時而抑鬱難平,不知在沙灘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多久終於闔上疲憊的雙眼沉入夢鄉。
“醒醒...年輕人...醒醒!”洛克大夢正酣隱隱聽見耳畔傳來沃斯利陰鬱的呼聲。
“做什麼哩?快睡吧!”他不耐煩地應道。
“哈哈!死到臨頭還有心情睡覺...快別睡啦,待會兒長眠地下想睡多久都行!”一個尖細陰險的聲音嚷嚷着。
“說的對,先去找閻王爺報到了再回來慢慢睡!”隨着另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他的肩部傳來一陣劇痛。
他心中大駭猛地一激靈起身坐定,月光下只見兩名不速之客佇立眼前,一人手持長筒火槍頂着自己的腦袋,料想剛剛準是被手持長槍的傢伙杵痛了肩膀,另一名腰圓膀闊話音滯泏的男人正手掣腰刀抵着沃斯利的脖頸。
“你看住他們我去通知頭兒。”那生得肥胖的持刀男子說著收起腰刀轉身望東邊海岬走去。
“你們這些亡命之徒不去海上劫掠富有的商船,跑到這人跡罕至的荒島上對兩個身無分文的落難者下手當中定有什麼隱情吧?”
他們矇著頭套一襲黑衫的外表勾起了洛克對襲擊“金槍魚”號的那伙海盜熟悉的印象,那些在大火中登上金槍魚號的海盜分明也是一樣裝扮。趁着海盜自鳴得意之際他準備探出這伙惡匪的真實意圖。
“說的沒錯,二當家吩咐了不能留活口---特別是你!逃到天涯海角也得取你性命。”那人用槍在洛克眼前晃了晃說道:“你兩個倒霉鬼就認命吧,昨晚的大霧救了你們,今夜即使有霧你們也休想逃脫,我們全部三百來號弟兄在海面上搜尋了一天一夜就為確定你的死活。大當家的發話了:‘無論生死只要發現了你們任何一名船員就有一百金幣的賞錢。’二傻子這會兒八成已經登船把逮着你們的事兒向大當家做了彙報,等大隊人馬殺到我們就可以向大當家請賞了。”那海盜歡欣不已說著。
“莫非,我們與諸位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否則為何苦苦相逼?我們已然落魄至此,何必陰魂不散非置我等於死地?求大爺們行行好放我們兩個可憐人一條生路吧!”沃斯利哀求道。
“勸你們不要多費唇舌,什麼恩恩怨怨的我們海盜殺人需要理由嗎?怪就怪你們開罪了了不得的二當家---真是了不得的二當家,入伙沒幾日就做了我們的二當家,我打小跟着大當家出生入死二十幾年,直到現在還是排不上號的小嘍啰...大當家也忒偏心了...不公平!”那海盜憤憤不已,喋喋不休抱怨着。
“那你總能告訴我們,你家二當家姓甚名誰,好讓我知道什麼時候冒犯了貴頭領便死也死個明白!”洛克無奈說道。
“要我說多少回--你明不明白都得死!”那海盜顯是被內心的憤懣攪亂了神智,瘋狂嚷道:“該死的...把我頭都吵炸了!真想立刻嘣了你們---媽的,胖子死哪去了...為什麼還沒把那群勾魂的惡鬼帶過來?”瘦高個兒神情慌亂,情緒逐漸失控,口中厲言咒罵,不住地來回踱步,時時轉身往東邊海岬張望。他無力地拖動手中的長槍,槍管摩挲着沙地劃出紛亂交錯的弧線。
“我們不能就這麼等死。”沃斯利悄聲說道,兩人相互打了眼色猛地齊刷刷起身朝內陸的森林跑去。
“別跑...你們這兩隻該死的兔子,鍋已經給你們架好,水也燒的滾沸,專等你們扒皮下鍋哩,就算樹林裏有你們的老窩把全島倒翻過來也要將你們從地洞裏揪出來!”身後的海盜叫罵著狂追不舍,邊追邊“嘭嘭”的放槍。
突然,沃斯利“哎呦”一聲俯身雙手捂着小腿表情痛苦說道:“我中彈了你快走吧,別讓他們逮着。”他咬緊牙關,臉上冒出涔涔細汗。
“不行,要走一起走!說好的一起造船離開這兒。”洛克語氣堅決俯身將他攙在背上,踉踉蹌蹌沿着白天追獵山羊的小徑望山頂奔去。
沃斯利受傷不支的當口兩人瞅見海灘上大群人高舉火把奔襲而來,幾艘亮着燈火的大船也駛出海岬停在了人群背後的海面上。此時,洛克背負着受傷的老者奮力攀行於亂石荊棘密佈的陡峭山崖間身後傳來海盜們嘈雜的鼓噪和獵犬的狂吠聲。他已經累得氣喘不止,渾身被汗水浸透仍是不敢放慢逃亡的步伐,月夜下只顧往高處奔去。
“這回他們來了好多人只恐你我真要葬身於這遠離紅塵之地了。”沃斯利在洛克背上虛弱的說道,洛克並不答話只顧奔逃,到了半山腰曙色漸至天光微明,他感到力乏體虛,累地實在邁不開步子便將受傷的同伴放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就勢望陡坡一躺不住喘着粗氣。聽沃斯利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猛又起身欲將他再次攙扶上背。不料老者將他狠狠推開,憤然道:“你快走吧,他們就要追上來了你一個人走還來得及。”
“不行,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要走一起走。”洛克上氣不接下氣回應道。
“說哪樣蠢話,我一把老骨頭縱然今日僥倖不死又有幾年活頭?何況又中了槍傷即便苟得殘生往後定也落下個終身殘疾,咱孑然一身更兼四肢不全晚景凄涼可想而知要,若這般偷生於世何妨現在就死?你快些逃命去,我會把他們引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罷,沃斯利起身一瘸一拐朝東邊樹木稀疏的山坡走去。
洛克痛苦地看着老者離去的身影想上前說服他堅定活下去的信念,然而理智告訴他老者的做法是唯一正確的選擇,兩個人在一起絕不可能逃過海盜的追捕,可要撇下相伴近十年的老朋友獨自逃生終究心有不安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追兵逐漸逼近,他也顧不得許多正待跨步上前想再次背起沃斯利共同逃亡,卻聽老者高聲對着山下人群笑罵道:“酒囊飯袋嘿---為爺奔命...無知鼠寇嗬---受爺驅役...攪海的凶神呦---爺把鼻環來套...撞島的惡鬼嚯---鎖着爺的鐐銬!”忙止住步伐,他的謾罵成功將密密匝匝如蟻群般的追兵引向了自己。洛克見事情已無可挽回不再猶豫撒腿便往山頂狂奔。
正掙命狂奔間忽聽一聲槍響,東邊樹林傳來陣陣歡呼,洛克驀地停下腳步跪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他悲痛欲絕食指深深嵌入泥土裏,好一陣恢復了神智后決定不再浪費沃斯利用生命為他爭取的寶貴時間,遂振奮精神繼續疲憊的逃亡之路。他拚命狂奔了不知多長時間終於來到了山頂上,面對三面追兵和橫在眼前懸崖峭壁下的茫茫大海,他重又陷入到了深深地絕望中。
“老天吶!我究竟幹了什麼冒瀆神明的罪愆要遭受這般令人絕望的懲罰?既是這樣何不叫我在‘金槍魚’號上與我的船員一同殞命大海,如此,人們至少還會說我是個稱職的大副。”面對眼前驚濤拍岸的懸崖絕壁以及身後窮追不捨的群寇,洛克站在巋然聳立的崖頂仰天長嘆。
眼見跑在前頭的海盜趕着獵犬朝他直撲而來,洛克掏出隨身攜帶的那隻綠色鐵皮煙匣放在唇邊吻了吻,鎮定低語道:“親愛的,原諒我,來生再見吧!”說罷閉上眼奮力向前一縱從數十米高的懸崖飛躍而下。
落水的一瞬間,身體與海水劇烈撞擊產生的痛楚使他感到渾身有如重重摔在了岩石上彷彿骨頭也摔得寸斷,頓時失去了知覺,任憑身體在海流中翻滾打轉只是動彈不得。山崖與海面懸殊落差產生的慣性使他甫接觸水面即直線墜向深海,強大水壓造成的窒息感令他痛苦難當,激發了他的意識本能地向身體發出求救信號,於是他狂亂地舞動四肢徒勞的攪動着周圍的海水。他覺得大概要從此與世長辭了想帶着最值得擁有的回憶離開這個生活過的世界,於是鼓起勇氣努力使自己保持安靜腦海里下意識閃現出與格蕾絲相處時的那些愜意時光,以及一篇篇格蕾絲寫給他的情書里那些無限柔情的甜言蜜語。想到那來不及帶走的信函伴隨着沉沒的“金槍魚”號永遠留在了幽深的海底,他頓感心痛不已,猛地一下抽搐感覺有什麼東西從手中滑落,方記起那是在懸崖邊從上衣口袋裏取出握在手中的鐵煙匣,是他僅有的格蕾絲留給他的信物了,他不願遺失兩人最後的愛情見證急睜眼去尋找,瞬間即被咸澀的海水灼痛了雙眼,苦的他立時閉上眼皮。
長時間閉氣和超過身體承受極限的下潛深度讓他感到頭暈目眩,因缺氧造成極度不適產生的極端痛苦催促着他拼盡全力往壓在頭頂的厚厚海面掙扎游去。他在漆黑一片的海底不知遊了多久終於可以透過眯縫起的眼皮瞧見照進水面的微弱光線,此刻,他已接近身體機能崩潰的邊緣,長時間缺氧令他皮膚腫脹渾身麻痹,已經使不出絲毫力氣,唯有憑藉著殘存的意識控制身體在海水的浮力推動下逐漸接近水面。
當海面上滾滾浪花拍打掀動着他的身體時雙目緊閉渾如死去的洛克毫無動靜。他僵硬萎靡的身體被層層海潮裹挾着向懸崖下的亂石堆狠狠撞去,後背傳來鑽心痛憷令他猛地睜開雙眼,彷彿什麼事也不曾沒發生,他迅速調整身體姿勢也不去檢查被撞疼的部位,利索地揮舞四肢泅到正前方黑黯突兀的礁石群中,只將個骨碌碌的腦袋露出水面張望,好似一隻善於偽裝的章魚把自己隱藏了起來。
他正經歷着有生以來最大的災難對眼下危機四伏的環境仍保持着高度戒備,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有多麼明智。很快,就有“呲呲”的腳步聲和着沉悶的說話聲朝他藏身之處傳來。
“媽的!又讓他給跑了你的手下是怎麼辦事的?假如被他走漏了消息咱們都別想活命!”海灘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怎們會是他!”躲在礁石背後的洛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說話那人正是布魯圖斯。此刻天已拂曉,天色雖不十分明亮卻無礙察辯近物。為防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把身體往水裏一沉屏住呼吸只將兩隻眼睛露出水面,接着悄然從礁石後頭探出半邊臉循聲望去。只見兩名身着黑色罩袍黑紗遮面的海盜佇立在二十多米外的海灘上目光如電睃尋着正前方的大海。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和海盜勾結?”儘管布魯圖斯臉部被黑紗遮掩,然而那雙時刻閃爍着刀劍寒芒的眼睛還是讓洛克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返身躲回礁石后回想連日來的慘痛經歷竟是因為這樣一個被他引薦上船的舊識引發的,心中湧起無限悲痛驚疑道:“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加害大伙兒?僅僅為了報復全船人不友善的對待嗎?那也不能成為勾結海盜殺人放火的理由呀!---蒼天吶...那可是五十幾條人命!”他心中燃燒着仇恨的烈焰,因為極度憤怒身體不住顫抖着。
海灘上的兩人渾然不覺有第三者在暗處默默窺伺,肆無忌憚談論着他們卑鄙惡毒的罪行。“怕什麼,現在知道你身份的人都死光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你剛才殺人時那股狠勁呢?這才多久就蔫了?”說話的人嗓音渾厚洛克判斷那人年紀約莫四十上下。他好奇地再次將腦袋探出礁石窺望,發現那人已經摘下了面紗,他皺紋密佈的臉上傷痕纍纍,絡腮鬍子蓋住了兩邊臉頰,樣貌猙獰可怖。
“怕?我可沒怕過誰,只是想親眼見到他的屍體罷了,否則憑什麼斷定這水性了得的老海員果真就死了?”布魯圖斯一把扯下面紗恨恨道。
“看見那些像鐘乳石一樣的暗礁了嗎?告訴你,露出水面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礁石隱沒於水面以下。從那麼高的懸崖跳下來就算僥倖避開了所有礁石,跌在海面上也能摔個筋骨粉碎臟腑爆裂。饒是他有再好的水性受了致命內傷又如何施展?淹也把他淹死了。他的屍體這會兒或許早就被海潮不知卷到哪片水域去了,想要他的屍體就自己下海去撈,我可沒閑工夫陪你消遣。”鬍子男說罷轉身便走,布魯圖斯猶豫片刻即快步跟了上去。
初升的朝陽剛在海平面露出紅艷艷的一抹霞光,海盜們已紛紛架着小艇駛向停泊於遠處海面三艘掛着黑帆的海盜船。洛克注視着揚帆起航的海盜船漸漸朦朧縮小的影子直至徹底消失在水天相接的海平線才敢從水裏出來,他拖着疲憊的身軀來到沃斯利遇害的地點見倒在血泊里的老者雙目緊閉,額角彈孔流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慘白的面龐不改從容安詳之色,歷經滄桑歲月洗禮勘破生死的老者縱然大禍臨頭仍能泰然面對。
“沃斯利...嗚...!”洛克抱着他冰冷的屍體悲傷嗚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大傢伙兒,我不該把那魔鬼引到船上來...嗚...!”他泣不成聲痛苦自責道:“我向你發誓...只要能夠離開這兒...有生之年定會為你為大傢伙兒報仇雪恨!”他抱着相知多年的摯友踉蹌下山,把他葬在了毗鄰海灘的一片柏樹林裏。
由於哀慟與悔恨一整天洛克不吃不喝,萎靡地坐在新墳前直到到深夜睏乏了才闔眼入睡,隱約間聽見有人呼喚他的名字:“洛克...洛克...快醒醒,小夥子...別睡了我還得教你打魚哩!起來,明兒的早餐你可得自己動手了。”
他睜眼奮力望去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心中暗道:“你不是已經被歹人殺害了嗎?還是我親手將你安葬的。”正疑惑間沃斯利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振作起來...人生路還長,我們是勇往直前的水手,沒有什麼困難可以阻止我們向前航行。”他不明白這聲音來自何方便對着無盡的黑暗高呼沃斯利的名字,雙手不住揮舞着希望能觸碰到他,然而曠盪遼遠的世界始終空無一物。他心中一急正欲邁開雙腿搜尋,怎料竟挪不動步子,心中越發慌亂頓感手足無措,驚慌中竟不知被誰打身後猛地一搡整個兒身體向前摜去,心中大駭急回頭觀望只覺臉上傳來一陣痛楚再睜眼細看原來是口鼻磕碰到了地表的石礫,恍然大悟剛剛只是做了個夢而已,索性翻身坐起。
時近晌午烈日當空,他癱坐在柏樹涼蔭下回想着剛剛的夢境鏗然道:“你說得對,我確不該自暴自棄就此沉淪下去,倘這般頹廢能否成功離開此地都成問題遑論替你報仇!”說罷,起身拍落身上附着的沙土望海灘走去。
沉重的不幸可能會使一個人變得怯弱,一蹶不振接受命運的擺佈,失去對美好人生的所有期待過得過且過的日子就此毀了自己;也可能讓一個人的意志變得更為強韌猶如淬火鍛造的鋒利刀劍,長久的打磨只能使它精益求精,至臻完善。心中愛火與怒火燃燒同樣熾烈的洛克顯然是那不願向無情命運低頭的人。
他飢腸轆轆回到海灘上找出那晚被沃斯利埋在沙子裏的半邊烤羊用鼻子嗅了嗅發現並未變質,為防止多疑的布魯圖斯捲土重來他把羊肉洗凈帶進樹林裏又生了堆篝火加熱后狼吞虎咽大吃起來。填飽了肚子返身回海灘拾起沃斯利用過的魚叉開始了並不擅長的捕魚工作。
他高擎魚叉在沃斯利捕獲馬林魚的那塊礁石與海灘邊的暗礁間往複逡巡尋找着獵物,然而魚兒們對他的到來充滿了警惕,他身影還未靠近水面魚群就未卜先知似的迅速逃進狹窄曲折的水底石穴內憑他如何守候再不出來。無奈他只能放棄靠捕魚餬口的念頭,仰身將魚叉飛擲上岸,轉而潛入水下尋找吸附在礁岩上的貝類。潛水是他的拿手絕活,只一會兒便雙手握滿牡蠣.冒貝浮出水面。他花去半天時間從海攤上帶回足夠一天吃的食物,除了海里的貝殼還有崖壁鳥窩裏尋獲的數枚海鳥蛋,在斜陽偏西時帶着滿滿收穫踏上了返回森林的路徑。
吃罷晚餐心中尚不能坦然接受老友逝世的他來到沃斯利墳前躺在前一夜熟睡的地方思考着第二日的作息規劃。他已有了可靠的食物來源,儘管海鳥蛋和貝類都有吃完的時候,但短時間內卻無須為此擔憂。眼前迫在眉睫的問題是他得找個棲身之所以免在下一場大雨到來前無處躲藏。打定了主意便決定第二天帶上剩餘的食物深入島內勘察地形順便尋找可供暫避風雨的天然洞穴,在主要以礁岩地貌構成的海島上這並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