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尋找
“我帶領同胞們從哈克遷徙至此,為的不就是有一個更好的聚落,現在你和我說這裏有吃人的怪物?”
我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父親與大長老的談話,他的聲音非常大,倒也不用如此貼近就能聽到他的聲音。
“鼠王,這裏很不安全,”大長老的聲音非常虛弱,經過大遷徙,族群遭受了重創,大長老也差點支撐不住,好在最終有驚無險,“遊騎兵們這幾天不斷外出探查,回來的小隊卻寥寥無幾,甚至還有死傷者,回來的不少人都看到夜裏有形狀如同馬族的奇怪生物在聚落邊緣徘徊。”
馬族和我們鼠族一向不睦,但是怎麼會夜襲我們聚落?我剛這麼想着,父親就說出了我的疑問,“這裏有馬族的領地嗎?嗯······形狀類似馬?是否直立行走?”
沒有聲音,但大長老應該點了頭,父親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後一拳砸在桌子上。
“碰!”
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差點跌坐在地上,父親大聲說道,“是死徒,這些東西真是哪裏都有!”
大長老咳嗽了幾聲,“你聲音小點,我禁不住你嚇!”隨後又說道,“當今之計,我們應該去兔族領土暫時寄居······你認為呢。”
我不知道死徒是什麼,但是聽起來似乎是很可怕的敵人,寄居在他族領土只能過奴隸般的生活,不是萬不得已,沒有任何人會這麼選擇。
父親沉默了一小會,隨後說道,“召集議會,我得問問大家的意見。”
他的語氣聽起來十分低沉,二人從凳子上站起身,一同離開了。我連忙將打包好的包裹背上,從窗戶翻了出去。
正如大長老所說,許多遊騎兵們遲遲未歸,這群人中除了我的未婚妻那霧,還有我的師父柏宙,他們失蹤后我不止一次提出要出去尋找,但是父親就是不允許,還將我關在家裏,大概他也沒想到從來溫順聽話的兒子會翻窗出逃吧。如今聽他們的談話,情況好像更加危急了,不過即使前方有萬丈深淵,我也不能拋棄親友不顧。
屋外的天空十分陰沉,一艘龐大飛船在雲中若隱若現,它已經在那裏停留了無數歲月,我還在地底的老哈克時聽老人們說過末日方舟的故事,他們說那裏是我們的祖先——遠古人類離開地球所搭乘的逃生船,但是不知有一艘為何沒能逃離,那艘船上的人們只能繼續在地球生存,就是現在我們各類種族的祖先。
我們鼠族世代居住在地底深洞哈克,上一任鼠王死後,父親在族內聲望最高,繼任了鼠王,他發動全族,進行遷徙,所有族民跟隨着父親來到了地表,在這個有水源的山林內定居,父親將這裏起名為新哈克,新哈克的建造還未完成,許多屋子都是徒具其表。
我翻出圍牆,集會所正傳出鈴聲,這是全族會議的信號,不過與我無關。
我緊了緊鞋帶,徑直穿入林中。
我打算先去尋找那霧,她的小隊去了西林深處尋找水源,應該不會離開太遠的地方,我在林子邊緣處小心穿行,繞過新哈克外圍來到西林的入口,因為我家的方向與這裏剛好相反,所以只能在外圍先環繞一圈。
我打開背包,取出鉤爪綁在手臂上,鉤爪是幾乎每個鼠人都會使用的工具,這也是陷入沼澤唯一能自救的東西,如果沒鉤中旁物或者鉤子斷了,那一樣是個死。
西林的地面上鋪滿了腐泥與落葉,所以遊騎兵開闢的道路便十分顯眼,我心中一松,
順着這條路走不僅能確保安全,還能順藤摸瓜找到他們。
越往林子內部,頭頂的枝葉便越密集,可見光也被遮蔽,我不敢貿然製造光源,忍着黑暗繼續沿着小路進發,終於在一個拐角處發現了一個小土包。
這是族人的墳墓,我心中頓時冒起陣陣寒意,這裏死人了,我才剛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路程,雖說他們開闢道路可能需要更久,但是這足以說明危險竟然離新哈克是如此的貼近,小土包上放着的銘牌寫着“旭玲”兩個字,是那霧的好朋友,千辛萬苦撐過了遷徙之旅,竟然葬身在這裏。
我對着小土包鞠了一躬,繼續前進,這世上的人們早已對生離死別麻木,我也僅僅是擔憂威脅到聚落的危險,並沒有太多心思緬懷旭玲的去世,並非我冷血無情,而是在連活着都要用盡全力的時候,沒有餘裕去思考別的事情,就好比父親,這幾天沒有再派出過一兵一卒來尋找失散的遊騎兵,不是他不顧居民的死活,而是已經不能再失去聚落里的任何人力。
拐角后的小路明顯雜亂很多,遊騎兵一隊五人,由工兵、嚮導、軍醫各一人,戰鬥員兩人組成,失去了身為工兵的旭玲后小隊便不再有充分的人手來開闢新的道路,這裏的小道只是剷除了最低限度的灌木與雜草。我走了小半會衣服便變得破破爛爛,不得不將腐泥抹在裸露的肌膚上,一是可以用作防護,二是掩蓋氣味。
夜色將臨,林子裏越發昏沉,偶爾可聽到的生物鳴叫聲也逐漸消失,想來是歸巢了,我得找個安全的過夜點,正常來講是用腐泥堆巢,貿然睡在樹上可能成為蜘蛛或林鳥的盤中餐。
睡在地上也會面臨被夜行生物攻擊的危險,我也沒有守夜的同伴,為此我包中身攜帶着一罐紅麗蛛的血,這血是劇毒之物,地底生物聞之辟易,我用腐泥在樹邊堆成一個小窩,蒙住口鼻在小窩上灑了一點毒血,隨後鑽了進去,打算明天繼續前進。
我帶的食水只夠三天的分量,明天要是還找不到遊騎兵們,只能無功而返,我躺在地上,心中的寒意越甚,這一路上沒有發現遊騎兵的堆巢,他們這麼拚命的探索,一定非常疲勞,遇到危險該如何自處呢,我能找到他們嗎······
帶着沉沉心思,我進入了夢鄉。
夢裏我和那霧隔着深淵眺望,她在對岸張大嘴巴,似乎正在向我呼喊,可是我卻聽不見她的聲音,我豎起耳朵努力嘗試着,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她吶喊着,“······醒,醒醒,小麥!”
我猛然從睡夢中驚醒,睜開雙眼引入我眼帘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類馬狀的怪異生物,它掀開了我的小窩,正在用血盆大口對着我笑,深陷的眼窩裏沒有眼珠,只有不見底的漆黑,“啊!”我驚呼一聲,渾身汗毛炸立,本能甩出手中的鉤爪,勾中上方的樹冠,繩索收束,拖着我的身體向上飛去。
以我們的體格差距,鼠族絕對不是這個類馬怪物的對手,這就是父親所說的死徒嗎,竟然如此的恐怖駭人!
它嘻嘻笑了一聲,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漆黑的體表浮出無數屍體,有鼠族,也有兔族、蛇族與其他種族,我在其中竟然看到了那霧小隊的另三名成員。
“你要去哪,小麥?”“來我們身邊!”他們睜着血洞眼窩,向我哭訴着,我無暇與他們對話,順着繩索爬上樹冠,鳥窩裏正睡眠的幼鳥們被我驚醒,嘎吱亂叫。
我看着下方的死徒,手心冒出冷汗,要逃走嗎?回去告訴父親迅速離開這裏,然後去兔族當奴隸?
鼠族是各種族裏最弱小的地底生物,連地表上的一絲陽光也不配享有,只能龜縮在地洞裏苟延殘喘嗎?
“發現,人類,執行協議五,立刻清除。”死徒體內發出奇怪的聲音,它的馬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仰去,隨後張開大口,竟然噴出一束熾熱的火光!我抓着樹枝迅速滑開,旁邊的鳥窩被火光正中,連鳥帶巢一瞬間化為灰燼,空氣中散發出血肉燒焦的味道,我顧不上驚恐,再度射出鉤爪,飛到另一顆大樹上,剛才有一些想正面剛的熱血此刻也冷了。
一百個我也打不過嘴裏會發光炮的怪物啊,還是逃回去給聚落報信才對。
死徒的雙眼彷彿能夠透視,我飛到哪,它的頭就轉到哪,紅麗蛛的毒也無效,如果不是那霧託夢,我這會已經進它肚子裏成了它的一部分了,它的馬頭向後仰去,又要開炮了!我看準時機,迅速轉移,誰知這一炮並沒有偏移,準確無誤地射在我飛身而過的背後,我的包裹立刻蒸發,背部先是一涼,隨後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我慘叫一聲,從高空滾落在地上,腿骨立馬也摔斷了。
血水混着白沫從我喉嚨里湧出來,我癱倒在地,眼睜睜看着它向我走來,它又咧嘴笑了,“回收,好吃!”它身上的所有怨靈也齊聲嬉笑,“好吃,好吃!”
“叮!”不過它的笑聲立馬就被打斷了,一把劍直直飛來,刺到它脖子上,鼠族的劍對它的體型來說就像一根針般細小,但是依然在發出清脆聲響后刺入它咽喉,旁邊一個黑影飄過,那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師父柏宙。
“你沒有帶誘導彈嗎?”柏宙渾身灑滿了黑色液體,不知是從哪趕來的,我喉嚨里咕嚕幾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柏宙看清我的臉大吃一驚,“你是小麥?總算找到你了,你進林子裏幹什麼?”
死徒似乎並沒有受咽喉刺穿的影響,一些與柏宙身上相同的漆黑液體從它傷口處流了下來,它看着柏宙,體內又發出了聲音,“發現,人類!”
柏宙瞪了我一眼,“你怎麼這麼莽撞,我真是不該教你這些東西。”隨後他從腰間的劍匣里又拔出一把劍,腳下一踏,鉤爪疾射,整個人便飛了過去。
死徒伸出一隻手,它的四根手指齊齊分叉,內部的四根指骨“嗖”地一聲飛出,射向柏宙,我還沒見過這麼可怕的能力,柏宙速度不減,我身後的位置卻彈出幾顆肉球,那幾根指骨受到影響,轉而攻擊肉球,在我後方炸出一片火光。
又一個人跳到我旁邊,“誘導完成,柏宙大師。”隨後他低下頭看着我,“喲,稀客。”
雖然我無力轉頭,看不見他的臉,但這輕佻的聲音,整個聚落只有一個人,是我的死對頭,大長老的兒子大米,父親和大長老曾約定,他們的孩子未來如果是異性就結為伴侶,同性就結為兄弟姐妹,但是我實在喜歡不了大米這種性格,追那霧時他也來橫插一腳,實在是討厭得很。
看我重傷,轉不了頭,他還特地把臉湊到我面前,嘻嘻哈哈笑着,“你又不是遊騎兵,跑過來送人頭幹嘛,難道是放心不下我?”
我把血沫噴到他臉上,勉力說道,“起開,我是來找那霧的。”原本我以為我虛弱得說不了話了,誰知因為怕被大米看不起,竟然能開口了。
大米故作悲傷,“哦,原來不是擔心我,是想找老婆了。”
“你在做什麼?柏宙大師正在戰鬥,你還在這裏閑聊?”柏宙隊伍里的嚮導樂情也出現了,她揪着大米的耳朵把他拉到一邊,然後冷冷看了我一眼,“鼠王發了瘋一樣找你,我們小隊剛回去又要出發,真的是,你身為鼠王之子,能不能不要給別人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聽到父親這麼擔心我,我心中百感交集,“我只是想——”
“用得着你想?”樂情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跟着鼠王來到這裏的都是有能耐的人,大家自有安排,出現你這種不穩定因素就很煩知道嗎!”
我啞口無言。
樂情性格潑辣,有點刁蠻,從來不給任何人面子,即使我是鼠王之子,在她眼裏也只是個害她沒法休息的包袱。
我被他們救了,也不好辯解什麼,只好閉嘴沉默。
柏宙老師來去如風,盪着鉤爪在死徒身上盤旋,看準時機就刺出一劍,死徒雖然體格更大,但對如虱子般跳來跳去的柏宙毫無辦法,它也不能射出光束來轟自己身上,漸漸地身上體液越流越多,行動也越來越遲緩,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味道。
“它要宕機了。”大米說道,“希望這附近只有這一個死徒。”
看到師父這麼神武,我也鬆了一口氣,看來能逃過一命了。
死徒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緩緩停止,它的眼窩內冒出若隱若現的白光,“系統,崩潰,開始重啟,預計時間,一百,年······”他身上的怨靈們也失去了動靜,縮回了他體內。
“呼,可累壞了我這把老骨頭。”柏宙盪到我們身邊,他丟掉手裏已經變得坑坑窪窪的破劍,“這裏沒有陽光,這個死徒要一百年才能再出來為非作歹,等有空閑了我們過來把它埋入地下,就能解決這個禍患了。”
大米鼓着掌稱讚道,“太厲害了柏宙大師,真是精彩的演出呀,小弟我甘拜下風!”
柏宙擺了擺手,“雕蟲小技。”
雖說這個死徒解決了,但是那霧還沒找到,我忙出聲央求道,“師父,那霧小隊全滅了,只有那霧的屍體不在死徒那,可能還活着,能不能拜託你找找她!”
“嗯,鼠王已經在議會決定了,派出搜救隊尋找遊騎兵,”柏宙抱起我,輕聲安慰,“那霧是戰鬥員,雖說沒有與死徒戰鬥過,但也不至於那麼容易就被殺掉了,她應該能逃掉,說不定自己會回聚落,我們的任務是找你,得先把你帶回去,再定下一步計劃。”
說罷,他把我放到擔架上,和大米一前一後拉着我回聚落,看這架勢,我也不好再開口懇求什麼,我的身體又痛又累,慢慢睡了過去。
在夢裏,我又來到了與那霧相見的深淵,只不過對岸再也沒有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