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肉湯
朱由檢不假思索，上前叩響了這戶人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名婦人，衣着樸素，目光獃滯，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的模樣，頭上卻夾雜着縷縷銀髮。
在她的臉上，隱隱透着一絲絕望。
朱由檢與這名婦人四目相對，看着她那毫無光澤，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眸，不禁神色一怔。
婦人眼見朱由檢身穿龍袍，表情卻也沒有太過驚訝，彷彿已經習以為常。
還沒等朱由檢說些什麼，婦人直接跪了下來，俯首便拜。
“民婦趙氏，拜見聖上。”
朱由檢倒也不擺架子，俯身把她攙扶了起來，開口道：“朕此次前來，專為百姓，若受過官府欺壓，儘管說與朕聽，朕替你們做主。”
婦人聞言，遲疑了片刻，眼神開始變得飄忽不定，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與此同時，趙逵正死死地盯着那婦人，緊張得冷汗直冒，生怕她說漏嘴。
下一秒，婦人搖了搖頭，低三下四道：“多謝聖上大恩大德，我等草民如今有得吃，有得穿，別無他求，也無冤可訴。”
聞言，趙逵緊繃的心這才有所鬆懈。
而朱由檢，卻是眉頭一皺，顯然對婦人的說辭心存懷疑。
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朱由檢也沒再追問，沉默數秒后，沉重地朝婦人點了點頭。
婦人側過身子，讓開路，躬身道：“草民屋舍簡陋，還望聖上不要怪罪。”
聞言，朱由檢深吸了一口氣，看着眼前卑躬屈膝的婦人，心中五味雜陳。
生在窮人家，呼吸都是一種罪。
朱由檢不再多說什麼，徑直走進屋內，直到眾人都進去了，那婦人才直起腰，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
陽光透過窗戶斜照進屋內，在光束之中，漂浮着無數的塵埃。
這一刻，光是可見的，苦難也是可見的。
朱由檢站在客廳里，環顧四周，屋內的陳設頗為寒酸，一張木桌，三把木椅，桌上還疊着幾個破碗，除此之外，家徒四壁。
看着這一幕，朱由檢神色微動，沉默片刻后，轉頭看向那婦人，正欲問些什麼。
正是此時，右邊廚房的布門帘突然被掀開，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應該是婦人的丈夫。
跟婦人一樣，這男人亦是不修邊幅，頭髮亂糟糟的，神情獃滯，臉色憔悴異常，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看見朱由檢，男人頓時瞳孔一震，嚇得一個激靈，連忙跪了下來，磕頭道：“草民拜見聖上！”
與此同時，婦人乾癟的臉上，亦升起一抹緊張之色。
朱由檢看向男人，沉聲道：“起來吧。”
男人唯唯諾諾，剛站起身，眾人便突然聞到了一股肉香，是從旁邊的廚房中傳來的。
聞到這熟悉的肉香味，趙逵頓時身軀一震，只覺大事不妙，內心慌亂不已。
但他也卻也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強裝鎮定，表面上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朱由檢吸了吸鼻子，聞見肉香，頓時面露狐疑之色，皺着眉頭，問男人道：“你們還有肉吃？”
男人神色閃躲，不敢直視朱由檢，支支吾吾道：“回聖上的話，是……是草民家中養的雞。”
“雞？”朱由檢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心中疑竇叢生。
趙逵見勢不妙，連忙湊到朱由檢身邊，僵笑着替男人解圍道：“陛下，百姓家中都會養些家禽，這不奇怪，偶爾也得開開葷不是。”
朱由檢看了一眼身旁的趙逵，冷哼一聲道：“朕倒要看看，這雞是公是母。”
說罷，邁步便走向廚房，準備一探究竟。
幾名閣臣也跟在朱由檢後面，走進了廚房。
見朱由檢如此，趙逵大驚失色，倒吸了一口涼氣，亦連忙跟上。
眾人湧進廚房之中，灶台里的火燒得正旺，上面的大鐵鍋已然咕咚作響，蓋着鍋蓋，不知道在燉什麼東西。
朱由檢注意到，堆放柴火的角落裏，放着一口瓦缸，他走上前去，打開一看，裏面裝着大米。
緊接着，朱由檢又轉身走向灶台。
此刻，那對夫婦就站在門邊，看着朱由檢一步步靠近灶台，二人臉上滿是惶恐之色，低着頭，渾身止不住的發顫。
而趙逵，眼見兩夫婦如此緊張，已經確定鍋里是什麼了，他亦是不由冷汗直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口鍋。
一時間，廚房內的氣氛凝固到令人窒息。
朱由檢伸手掀開鍋蓋，一股水蒸氣升騰而起，肉香又更濃了幾分。
看着鍋里的肉，朱由檢瞬間瞳孔一縮，毛骨悚然，渾身汗毛直豎，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看見了人的巴掌、胳膊、手臂……
一大塊一大塊，被燉得稀爛，若不是肉堆中那五根纖細的手指，朱由檢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朱由檢看得出來，這些肉來自一個孩子。
一時間，朱由檢呆愣在了原地，心中震撼不已，久久不能平靜。
與此同時，幾名閣臣見此一幕，亦是滿臉震驚，駭然地瞪大了雙眼。
方岳貢一陣反胃，忍不住俯下身子乾嘔起來。
范景文勃然大怒，轉身看向那對夫婦以及趙逵，眸中怒火沸騰，大手一揮，厲聲道：“拿下！”
話音一落，幾名侍衛立馬拔刀上前，將三人控制住。
此時，兩夫婦已是淚流滿面，絕望地跪倒在地。
而趙逵，眼見東窗事發，亦是滿臉惶恐，跪在地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他朝着朱由檢，磕頭如搗蒜。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事下官完全不知情！”
說著，趙逵將矛頭引向身旁的那對夫婦，驚慌失措道：“都是這兩個畜生，人面獸心，放着好好的五穀雜糧不吃，竟敢吃人肉！”
“請陛下明鑒啊！”
此刻的朱由檢，雖背對着趙逵，卻已是滿臉殺意，緊咬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
他重新蓋上鍋蓋，轉過身去，直勾勾地瞪着趙逵，眼神如刀，滿是怒火。
“你這狗官，還敢狡辯！”
朱由檢震怒，大發雷霆之下，一個箭步上前，奪過侍衛手中的刀，直接刺向趙逵的肩膀。
趙逵雙目圓睜，滿臉驚恐，躲不開，也不敢躲，被鋒利的刀刃直直刺穿了肩膀。
趙逵神色一獰，面露痛苦之色，下一秒，那把刀又被朱由檢狠狠地拔了出來，鮮血霎時汩汩湧出。
趙逵捂住肩頭，痛得滿臉猙獰，嘴裏卻還在不停地求饒。
恐懼佔據了他的身體，趙逵臉色煞白，惶然道：“陛下息怒，息怒啊！”
與此同時，跪在一旁的那對夫婦，已經被嚇得不敢動彈，凹陷無光的眼眸中，滿是絕望之色。
朱由檢看着趙逵，怒極反笑，冷聲道：“你若再不交代，朕定把你全族千刀萬剮，你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