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彼端
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周圍的所有景物也都是白色的,沒有一絲雜誌。我不喜歡這種單調的純白,總會讓我覺得它背後掩藏着什麼,或者是想在平常中創造出些迷幻,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就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撐着仍有些暈乎乎的身子站立起來,我似乎正處在一個教堂的中央,不過沒有成排的椅子和稀奇古怪的畫像。盡量輕聲地向大門走去,如果不是它上面有複雜的花紋,我肯定會把這裏當成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而我自己則是孤單等到救贖或重生的人,只有經歷了乏味才能懂得每分每秒的樂趣。
“怎麼剛醒了就要離開啊?”
突兀的聲音讓我輕聲驚呼了一下,匆忙轉過身,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的人,白色的長跑,白色的面具,從面具里延伸出來的白色鬍鬚,以及左手裏一根白色的權杖。想必他應該就是類似神父的人,不過沒有絲毫神聖的氣息,反倒是像一個黑洞一樣,吸取着我身子裏每一個角落的溫度。
“你是誰?”
“我是誰呢?這還真是一個挺難的問題,每個出現在這裏的人都會問同樣的問題,可我真的無法回答。我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可以是真實,也可以是虛幻。”
“無聊的回答,你看起來也年齡不小了,明明就站在我面前,還裝的這麼深沉,為了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
“存在這個詞是很深奧的,虛幻的世界真實的人物或者真實的世界虛幻的人物,當你認為眼前的一切是可以觸碰的,離近了卻發現僅僅是一個殘影。就好比說你認為自己是否真實存在於這個空間中?”
“當然了!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也沒有喪失自己的感官,還用懷疑什麼?”
“那你記得來這裏之前的事情嗎?又是否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個問題讓我慌亂了起來,在腦海中忽然重現的剎車聲以及刻骨銘心的疼痛。終於是在真實中擠出了一片虛幻。抬頭輕觸了一下自己的臉龐,明明是溫熱的卻又透着縷縷的寒意。或許正像神秘老者所言,我依然是我,但同時也不是我,只是不清楚和此時所在的空間比起來,哪一個才更為虛幻。
“你終於意識到了嗎?”老者繼續着他的追問,似乎想要看到我崩潰后的樣子。
“我……已經死了是嗎?這裏是靈魂居住的地方對嗎?”
“不對不對,你沒有死,這裏也不是靈魂聚集的地方,硬要說起來。你只是以另一種形態出現在另一個世界中了而已。你也不必再思考存在與否的問題,只要能印刻在記憶里,就沒有真假之分。”
“既然這樣,你能詳細解釋一下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嗎?”
“可以認為是世界的彼端,也可以認為是彼端的世界,或者直接稱這裏是彼端。”
“不明白!”
“嗯……展開了說這裏是供某些特定的人生活的地方,不同於原來的世界,卻也不同於天堂、地獄之類的朦朧的存在。”
“這麼說來我是被特別挑出來的咯?那被強行拖來這裏又是為了什麼目的?”
“聽說過聖多瑪斯?阿奎納么?”
“沒有,這個人和我的到來有什麼關係?”
“這個人是個神父。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一定了解sevendeadlysins吧?”
“七宗罪?怎麼會冒出這麼恐怖的東西?”
“七宗罪是人們所說的原罪,但仔細想想,原罪並不單單隻有這七種。這裏是因為罪而誕生的世界,同時也為了給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人一個選擇的機會。”
“別繞彎子了行不行?有什麼話直接說明白了,支支吾吾的讓人心煩!”
“不急不急,你先隨我來吧。許多東西看過之後才能了解。”
老者沒有給我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轉身向深處走去,大概是因為好奇。我也匆匆跟了上去。
冗長的走廊,沒有絲毫改變的純白,讓我對時間和空間都模糊了起來,起初的好奇也漸漸被煩躁所代替,如果不是因為關係到我的命運,我肯定會拽住那老者的鬍子狠狠教訓一頓,還沒有哪個人敢如此肆意浪費我的時間,哪怕是陌生的空間,也絕不允許有人來玷污我的高貴。
當我雙腿有些麻木的時候,老者終於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和之前同樣花紋的大門,不同的是前者門縫中透出的是隱隱的光亮,而現在,卻是一條漆黑的縫隙,還有濃郁的陰冷氣息。
老者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推開了沉重的大門,狂躁的陰風瞬間席捲過來,害怕地後退一步,看着和白色截然相反的黝黑空間,忽然就意識到我似乎來到了一個自己無法想像的地方。狠狠咽了下口水,在老者請的手勢下走了進去,不再是教堂模樣的構造,更像是一座看不見頂端的高塔,螺旋的階梯不停向深淵延伸着。曾聽人說,輪迴道是世界上最長的路,如今看來,或許這條階梯才是最長的,長到讓人喜愛上枯燥的輪迴。
在老者的指示下慢慢走到一扇黑漆漆的大門前,上面似乎是用白色的顏料寫着“露cifer,pride;路西法,傲慢。holdingselfoutproperpositiontowardgodan’sdefinitionwasloveselfpervertedhatredandcontemptforone’sneighbor.因擁有而感到比其他人優越。”
有些獃滯地站在門前,白色的字跡比黑色的大門更加讓人壓抑,再配上內側傳出的撕心裂肺的呼喊,方才的疑惑瞬間便無影無蹤,因罪而生的空間,或許正代表着要經歷種種折磨,那白色,也僅僅是為了掩飾粘稠的暗紅色血液。純凈和恐怖,這裏是我見過的最矛盾又最和諧的地方了。
“我明白你剛才的解釋了。”
“不,你還是不明白,繼續隨我來吧。”
奇怪地看了一眼神秘的老者,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從低沉平穩變成了隱隱的興奮,我不願意認為他是因為對這個地方的喜愛,也不願意認為是由於他內心的冷酷,只得承認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我腦海中的恐慌。
艱難地走在階梯上,每一段都像在微微顫抖,似在歡迎我的到來。又似在拒絕着老者的到來。我十分厭惡這種任人擺佈的感覺,可偏偏這次沒有產生一絲反抗的念頭,也許從醒來的剎那開始,我就已經陷入了未知的身不由己。
第二層和第一層一樣,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大門,卻寫着不同的文字。“mam摸n,gread.瑪門,貪婪。過度熱衷於尋求金錢上或權利上的優越”。這一次我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在老者略微的注視后。跟着他繼續向上走去。他或許猜到了我仍舊不明白他之前的解釋,但一定不會猜到我只是不想明白而已。
第三層。“as摸deus,露st.阿斯蒙蒂斯,**。過分愛慕對方,貶低神對人們的愛”。
第四層。“samael,wrath.薩麥爾。暴怒。lovejusticepervertedrevengeandspite.正義愛被濫用對復仇和賭氣”。
第五層。“beelzebub,g露ttony.別西卜,暴食。過分貪圖逸樂”。
第六層。“leviathan,envy.利維坦,妒忌。loveone’sowngoodpervertedadesiredepriveothermentheirs.愛自己,好墮落。**,剝奪其他人的他們”。
第七層。“belphegor,sloth.貝露佩歐魯,懶惰。未能全心愛上帝。未能全副精神愛上帝,未能全人之心愛上帝”。
麻木,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七段不同的文字,卻傳出相同的呼喊。我不知道門裏面正在發生着什麼,但可以想像到絕對不是正常人所能承受的。給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人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真是這樣,我寧可選擇放棄這個機會,只為了逃避這份壓抑。
“暫時就到這裏吧,看起來已經給你造成了足夠的震撼,咱們回去吧。”
略帶感激地抬頭看了一下神秘老者,這是來到這裏后我聽到的第一句令人感動的話,如果繼續往上走,我絲毫不懷疑會在徹底弄清楚前就瀕臨崩潰。一面讓人陷入單純的夢境,一面讓人在現實中艱難呼吸,我想沒有誰會喜歡這種感覺。
“現在你明白了嗎?”
老者在剛回到我醒來的地方時便開口問到。我沒有着急回應他,重新感受到絲絲溫暖,還不太想用未知匆匆打斷它。
“僅僅明白了因罪而生的意思,至於別的仍舊不清楚。”稍微調整了一下,平淡地回答到。
“你是不是認為這個地方是收集人的惡習的?”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解釋嗎?難不成那黑色的空間只是一個幻象?”
“不是幻象,但也不是為了收集。還記得我說過的機會嗎?這個地方會為和你相似的人提供兩個選擇。”
“哪兩個?”
“其一,在這個白色的世界裏逐漸遺忘曾經的罪過,回歸純潔的自己,擁有一個乾淨的靈魂;其二,繼續固執地擁有種種惡習,然後經歷每一層的折磨,最後將會在痛苦和沉睡中永遠掙扎。”
“這也叫選擇?你不如直接告訴我這裏是天堂、地獄的中轉站,一部分會被挑選出來進入美好的世界,另一部分則會被打入萬劫不復。你可真會美化自己,把這裏說成是一個聖地,就像白色裏面掩藏着漆黑,這裏不過是戴上了一個偽善的巨大面具而已!”
“你想怎麼理解都可以,這個世界雖然沒有太多人。但我也算見過了各種各樣的表情。你要知道,每一個東西都有它存在的意義,可以去誤解,但永遠不能否定。我能解釋的就這麼多,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了。”
“可笑!現在,立刻,馬上,讓我離開!”
“在你選擇好自己的方向,並將它走完之前,誰也沒有辦法讓你離開。當然也包括我。”
“是想讓我秉承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嗎?”
“可以這麼說。好了,我叫人帶你四處轉轉熟悉一下吧。”
老者又一次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剛說完便使勁排起了手掌,三聲過後,我身後的大門傳來被推開的聲音。緩緩回過頭,並再次陷入不一樣的獃滯中,來人我一點兒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我在合眼前映入腦海的最後一張面容。伸出手顫抖着指着他,幾次張口后才勉強喚出了他的名字:“連……奕冰?”
“婉琴。”連奕冰沒有絲毫驚訝地微笑着說到。和以前一樣溫柔得讓人厭惡的聲音。
“你怎麼也在這裏?”
“奕冰和你不同,他是被選中的,作為一個引路人、監督者,雖然也沒有辦法隨意離開這裏。但至少不用經歷隨時都有可能降臨的折磨。跟着他你可以知道許多東西。”
“別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了!”不知為何我現在十分討厭老者無波無瀾的聲音,彷彿在用平常將我一點點拖入不平常中,等到我將反抗轉化成了習慣,一切就都將脫出我的掌控。“我不管你讓誰來做棋子,也不管你想讓多少人經歷折磨,這些都和我沒有丁點兒關係。既然你是這裏的老大,就趕快送我離開!”
“夏婉琴!”老者忽然憤怒的聲音讓我不由地退後一步,“我是這裏的掌控着不錯,也一直不願意為難新來的人,但你若是繼續蠻橫下去,我不介意現在就讓你體會一下什麼叫折磨!”
這一次阻止我說話的是連奕冰,他匆忙站在了我的面前,想用背影阻攔我的瘋狂,卻只讓我產生了推開他的衝動。無論是原先的世界還是現在的世界,他總是自作主張地給我不必要的保護,友情也好,愛情也罷,這都不是我想要的表現形式。
“長老。”連奕冰恭敬的聲音讓我重新確定了他的軟弱,“婉琴只是剛來這裏,許多事情都無法立刻接受,我會讓她儘快適應,所以您今天就不要為難她了。”
“好吧,你帶着她離開這裏吧,三天後她的一言一行都不會再得到任何的寬容。”那所謂的長老邊說邊將身子轉了過去,用無視下達了最直白的逐客令。
連奕冰微微躬身,不由分說地拉着我向外走去。從未想到我也會有這麼一天,在對話中便被毫不相干的人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如果是對我的懲罰,或許還能勉強接受,但現在我只感覺到了荒謬,曾經的公主,曾經站在頂端的人,而今卻連爭辯的資格都沒有。對世界的陌生,對連奕冰的陌生,以及對自己的陌生,我不相信自己實際上是渺小的,只好認為這一切都只是腦海中上演的乏味戲劇,但願,這場戲不會持續太長的時間。
大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在連奕冰的拉扯中勉強回過頭,沒有殿堂,沒有塔形的建築,所有的一切都被濃郁的霧靄遮掩了,真的好希望這代表着夢境的終結。
連奕冰沒走多久便停了下來,再次抬頭看到的是一排白色的小屋子,除了門上雕刻的數字外沒有任何差別,這應該就是我將要居住的地方了,像極了精神病院裏為危險患者安排的獨立空間,安全卻充滿了孤寂。
“把手放到門上它就會自動打開了,不過只有你才能做到。1372,你在這個世界住所的門牌號,也將是你的一個代號,別人不會稱呼你的名字,所以你千萬要記住,夏婉琴就等於1372.”
極不情願地記下他說的話,然後打開了房門,屋裏同樣也是純白色的。冰雪世界裏尚能感受得到一絲寒冷,而這裏,幾乎連空氣都是白色的,不會流動,不會變溫,自然就不會擁有它自己的情緒。
“你好像變得恬靜了許多。”連奕冰站在屋子的一角說到。
“這種情況下你想讓我說些什麼?況且就算說了也無法改變你擅自替我決定的未來。”
“對不起,不過你一定要相信不是我替你決定了什麼,而是你必須面對些什麼,剛才攔下你的反駁,也是因為長老那個人說到做到,我不想看到你進入那黑色的囚牢中。”
“長老!長老!你怎麼就這麼尊敬那個老混蛋?口口聲聲說著站在我這邊,結果卻幫着一個冷血的人來欺負我!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場景?我受了委屈你就滿意了?”
“不,我一點兒也不尊敬他,成天戴着詭異的面具,慈祥的聲音中總帶着無情和嘲弄。我之所以稱他為長老,是因為和你一樣身不由己,他給了你兩個選擇,可給我的只有一個,而且只有表現出恭敬,我才能有更多的資本去杜絕不堪入目的畫面。”
“說的好聽,那你一定知道他為什麼會把我帶來這裏咯!”
“這和長老沒有任何關係,他也無法決定你的到來與否,你的出現可以說成是必然,就像那些規矩、定理一樣,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它們的終點。”
“好吧好吧,就當是必然,那也就是說這裏的人都屬於同一類或者是處在相似的狀況下對嗎?”
“差不多。”
“那你呢?我和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可能相似的。”
“我說我是自願進來的,為了找到你並帶你離開,你會相信嗎?”
“不會,有什麼理由可以讓我相信?我一直努力把你當成是一個善良的人,可現在,連奕冰,你在我眼裏最後的優點也沒有了,完全是一個自說自話、自吹自擂、自以為是、自作多情的偽君子!之前說討厭你只是想將你趕出不屬於你的生活,如今我終於發現自己錯了,對你的討厭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目的,單純的和這裏的顏色一樣!請你離開這間破房子,我不想再以熟人的模樣的面對你,從今以後,你就按這個世界的規矩叫我那悲哀的代號吧,你做你的幹事,我做我的凡人!”
連奕冰這次終於露出了落寞的表情,他心裏或許是這樣想的:為什麼在不同的世界要經歷同樣的疏離?而在我心裏,卻僅僅是將怨恨撒在了離我最近的人身上,不是因為覺得他有能力承擔我的怒火,也不是覺得他有這個義務,只能說是一種習慣,就像君王離不開侍從的伺候一樣,在陌生的地方,唯有他才能滿足我未泯的威望。
“唉……你今天已經很累了,明天我再帶你四處轉轉吧。”
連奕冰極力掩蓋的悲傷沒能逃過我的眼睛,此時此刻凌亂的終於不再只有我一個,這份平衡感多少讓我好受了一些。看着他離開,然後在關門聲中癱倒在應該稱作是床的地方,人們常說:醒來如果看到了自己不願看到的東西,那就閉上眼再睜開,夢境一定會化為虛無。我多麼希望自己也可以輕鬆地做到這點,只可惜無論嘗試了多少回,白色依舊是白色,未知依舊是未知,無力依舊是無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