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着一教室天真爛漫的孩子,奚言只好默默地把脾氣吞進肚裏,任由怒火在心中燃燒。她睜開眼,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好了,午休結束了,大家去上個廁所洗把臉,回來準備上課。”
“奚老師,你睡得好嗎?”小胖墩嚴孟許去上廁所的路上,停了下來賣賣乖:“我睡得特別好。”
奚言:“……老師也睡得特別好呢。”
好到想死。
因為沒睡好,奚言擔心自己控制不住發脾氣。於是,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到足球場,一個人坐在台階上,雙手撐着下巴,想靜靜,想消消起床氣。
天氣不錯,午後的暖陽曬得人愈發地想補眠。
坐着睡一覺好像也不錯,奚言打算自我延續一下中午未盡的午休時間。
她這剛閉上眼睛呢,一道厚重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像暗算似的,非常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她。
“老師,您好。我想請問一下,您認識奚言奚老師嗎?”
奚言真的火大了。
為什麼她都已經躲到足球場來睡覺了,怎麼還能有人追着往她槍口上撞呢??
以為是哪個學生的家長,她盡最後的努力剋制着,語氣冷淡:“我是。”
“請問你是哪位?”
“您就是奚老師啊,那太好了。”趙覺揚了揚手裏的無人機:“奚老師,您昨天在則安科技直營門店訂購了一台magicN3,咱們見過一面,請問您還有印象嗎?”
這事兒不提還好,一提她就來氣。
今天上午,她居然收到了一筆來自則安科技直營門店的18888的退款。
這要說不是許澤南的傑作,她把名字倒過來寫。
她是真沒想到,這男人居然能這麼小心眼,寧願退款,都不把產品賣給前女友。
不就是分手的時候,她祝他公司倒閉了嗎?
不就是昨天中午,她腦袋一抽,踹了他一腳嗎?
看着面前肩膀寬闊的男人,奚言總算是想起來他是誰了。他就是被她認錯,誤以為是則安科技創始人的,許澤南的秘書。
許澤南的秘書手裏拎一架magicN3出現在她面前,目的何在?
不就是打算對她冷嘲熱諷一頓,當初的你,對我愛搭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嗎?
然後,再晃晃手裏的無人機,邪魅一笑:“想要嗎?我就不給你。”
快30歲的人了,他怎麼還能這麼幼稚??
“許澤南讓你來的?”奚言徹底冷了臉:“他是不是有病?”
“各自安好,互不打擾。”奚言一通禮貌問候后,說:“小學生都能明白的道理,還要我再給你講幾遍嗎?”
趙覺怕極了。
“奚老師,您看我就是一個打工的。”
奚言出了口惡氣,擺脫掉起床的壞情緒,抻直手臂舒展四肢,頗有一副彌補他的意思。
“給你個建議吧。”
“奚老師,您請指教。”
“等會兒回去,記得表現得更委屈點兒。”
“奚老師,怎麼說?”
奚老師手背在身後,長靴下一雙瑩白小腿往下一節一節跳下台階:“漲薪秘籍。”
-
趙覺回到車上,興緻缺缺。
許澤南看見他懷裏抱着本打算送出去的magicN3無功而返,心下瞭然:“撞槍口上了?”
“奚老師逮住我一頓磋磨。”趙覺委屈。
許澤南抬起手腕看了眼腕錶,皺眉:“這個點了,起床氣還沒消?”
“有我這個出氣筒。”趙覺更委屈了:“奚老師她現在大概、或許是消了吧。”
“趙秘書。”許澤南扯了扯領帶:“要不,工資給你翻個倍?”
怎麼說呢?
就要是工資翻倍的話,趙覺認為自己還是能說一些公道話的——
奚老師瞪圓她那雙無辜的狗狗杏眼,眼尾上挑,面中較短,面頰微微鼓圓。大概,這就是人們常形容的那種奶凶奶凶。
“對,奚老師就是奶凶。”趙覺確定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這人命賤,突然就還想讓奚老師再給我講點兒小學生都懂得的道理。”
許澤南聽完趙覺的形容和描述,隨手把沒送出去的magicN3丟在後排座椅上:“也就是屋裏橫。”
這種話,可不興說啊。
就曖昧得很了。
要說這兩個人之間沒發生點兒什麼傷風敗俗,趙覺還真就不信了。
但作為一個近身秘書,搞不清楚老闆和已婚女人的關係到了哪一步,他實在是不好打掩護呀!
趙覺鑽進駕駛室,斟酌斟酌措辭:“老闆,那我能不能稍微打聽一下您和奚老師現在是到哪種地步了?”
這似乎是個難題,老闆陷入了沉思中。
趙覺覺得老闆可能是有些羞於回答了,畢竟這可不是什麼正當關係。
車裏有暖空氣在流動,但老闆癱着的冷臉與其對衝掉,趙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正當他以為老闆不會回答的時候,老闆長直的手指搭上領帶,捏住結扣用力往外扯了扯,然後開口出聲。
“你有過正兒八經的女朋友嗎?”
瞧老闆這話說的。
他怎麼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名牌大學畢業的正兒八經的高材生,怎麼就沒有過正兒八經的女朋友了??
“有過啊。”
“分手了嗎?”
您怎麼還在別人傷口上撒起了鹽呢?
趙覺不情不願:“......分了。”
老闆的神情果然有所鬆動:“分手的時候,她就沒對你說點兒什麼?”
趙覺仔細地回憶了一番:“她說希望我能自己主動去死。”
“嗯”。老闆果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那她就不如奚言,奚言就不會這麼惡毒。”
“奚老師是怎麼說的?”趙覺不甘心地問。
“她說,希望我能永遠掛在牆上。”
趙覺:“......”
不過,趙覺這一番自我犧牲也推斷出了一些有效信息。老闆和奚老師不是不正當的婚外情人關係,而是早已成為過去式的前任男女朋友關係。
這樣他就放心了,這樣他就不用在道德和義氣之間艱難權衡了。
“那老闆,您和奚老師當初是為什麼分手?”
這才是真的問到了痛處。
老闆的雙目驟然縮緊,然後偏開頭去,看向車窗戶外面。車窗自動降下,窗外不知何時早已變了天,大風起了一片,卷得塵土飛揚,鐵皮招牌哐當作響,刺骨的冷意鑽入車內。
作為近身秘書,照顧老闆的身體健康是當排在第一位的。
趙覺升起車窗,老闆不滿地轉過腦袋。
他本有雙迷人的眼睛,瞳仁是天然的淡青霧色,平時看起來與黑色瞳並無差異,而此刻卻霧得迷離,鼻息略重,似乎在平復情緒。
老闆低下頭,目光似乎不知投向何處。
如同船翻之後飄在無邊的海面上,他的雙眼被海浪和霧霾覆蓋,鼻翼找不到呼吸的着陸點,扶着一根爛木頭搖搖欲墜,等待着溺亡在降臨。
“窮是原罪。”
她喜歡賓利,而他買不起。
老闆的聲音很低,可趙覺卻聽清了。
趙覺眼裏的老闆是驕傲的,銳氣的,堅不可摧的。他是天之驕子,上百億、上千億的項目眼睛眨都不眨,只要幾分鐘就能拍板做決定。
但此刻,趙覺似乎隔着歲月看到了那個和女朋友剛剛分手后的少年,他的無助,他的不知所措。
這幾年,向老闆示過好的女人太多太多了,大膽的項目牽頭人機敏睿智,公司合作的女明星溫婉大氣,友商的女兒明媚活潑……但老闆卻一直拒絕得明明白白。
原來不是不喜歡女人,也不是看不上任何人,他只是忘不掉他的前任罷了。
“和學校負責人約的時間到了”,趙覺輕輕鬆鬆扯開話題,不想讓老闆過多地陷入舊情緒:“老闆,我們現在過去吧。”
許澤南搖了搖頭,讓趙覺自己去跟學校談,他給他最大的權限,所有錢的事兒都不算事兒。
但他就不出面了。
趙覺被趕下車,老闆推開副駕駛室的門,寒風吹着他高大而孤獨的背影,短髮在風中落寞飛張,而他不肯在風中停留片刻,三步並兩步,大步跨進主駕駛位。
亮黑色的勞斯萊斯駛出幽長的巷子,霧燈長亮。
就是這樣一個身家幾千億的上市集團的創始人,他也曾經因為貧窮被女朋友拋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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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幼兒園門口的交通堵塞得要命,奚言後悔開車來接孩子也無濟於事。
泡泡和小繁的班主任陳老師已經打了電話來催,問孩子的外公外婆今天怎麼還沒有過來接孩子?
奚言只好和陳老師解釋。
今天她來接孩子,但因為這是她第一次來星星幼兒園門口接孩子,沒想到人會這麼多,車道會這麼擁擠。
陳老師理解地說沒事沒事,還給她指了條好停車的路。
停好車,奚言小跑着到班級指定的位置接孩子:“陳老師。”
“請問是奚續沉和奚續嚀的媽媽嗎?”
“是的。”奚言出示證件:“麻煩陳老師了。”
“沒關係的。”陳老師將兩個孩子交給奚言,朝兩個孩子揮揮手:“奚續沉、奚續嚀,再見,周末愉快。”
“陳老師再見。”小繁小手揮得賣力。
“再見。”泡泡說話的聲音向來偏低。
奚言一邊牽一個孩子往幼兒園門外走,經過活動區的時候,被人喊住:“奚續沉、奚續嚀,來玩盪橋嗎?”
“不了。”泡泡一口拒絕。
小繁歪着脖子,徵求奚言的意見:“媽媽,我能去玩一會兒盪橋嗎?”
奚言將小繁脖子上的兔毛圍巾往上扯了扯:“當然可以了,但不可以很久。”
“好的,媽媽。”小繁眨着杏仁般的大眼睛跑開,加入她的朋友:“錢小陽,我來陪你玩啦。”
奚言順着小繁跑開的方向看過去,錢小陽是個白白瘦瘦的小男孩,與泡泡的淡漠不同,錢小陽陽光愛笑,顯然更能與天真爛漫的小繁寶寶玩到一塊兒去。
錢小陽踩在木頭盪板上,向小繁伸出了手,小繁搖搖頭,抓着麻繩自己慢吞吞地往前走。
還有幾個小朋友也陸陸續續踩了盪橋,孩子一多就容易發生碰撞,奚言注意到一個穿着條紋大衣的男人,他沒有像別的男家長玩手機、打電話,而是視線緊緊跟着錢小陽和小繁。
關鍵時刻,他會伸出手去扶一把。
像是看出了奚言的疑慮,泡泡麵無表情地說:“他是錢小陽的爸爸,我觀察過了,挺靠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