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奚言將剛剛排好的值日表發到家長群里。
一口氣還沒憋完呢,家長群里就炸開了鍋,一條又一條的消息提示音冒出來。
【怎麼安排我們家掃廁所啊?】
【擦窗戶那麼危險的事情,為什麼讓我們家孩子做?】
【寶貝在家都捨不得他幹家務,怎麼到學校還要拖地板?】
【孩子粉塵過敏,還安排擦黑板??】
【我們家長送孩子去學校是去學習的,難道是去做保潔的嗎?】
【學校是請不起保潔員嗎?】
【老師自己不能打掃教室?現在的老師也太舒服了吧?除了上兩節課,什麼也不用管?】
......
奚言深吸一口氣,假裝沒看到家長群里一個個的實名備註,面無表情地往群里發了句:【有疑義的家長,請私聊班主任。】
這話一出,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奚言的手機就沒安靜過。
事兒還是這麼點事兒,但私聊的時候,家長們的態度平和了不少。
平和,就可以溝通。
奚言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一條一條地擺出。
首先,重點誇一誇該學生平時是個很有集體榮譽感的孩子,當然,這都是得益於爸爸媽媽的家庭教育。其次,強調培養孩子的生活技能和社會適應能力,以及學校和老師一定會以安全為先。
最後,表達一下值日表安排的民主性。學生自主報名,老師後行調配,當然——希望家長們也能支持孩子們去一點點地改變、突破自己。
……
家長們被她這麼長篇大論說一通,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也不好再過多糾纏了。
應付完學生家長,天已經黑得透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江城風大,晝夜溫差格外分明。
奚言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然後撐着辦公桌站了起來,準備去將打印出來的值日表張貼到班級。
結果手剛碰到打印機,手機又響起來了。
又是誰啊?
她低眼,是一串固話號碼。
根據區號判斷,該是個本地號碼。
奚言深呼吸一口氣,壓着嗓子接聽電話:“您好。”
“我好個鬼。”林周哀怨的聲音隔着聽筒傳過來:“今天酒吧第一天正式營業,你不會準備在學校批作業吧?”
原來她是拿酒吧的固話打來的。
電話那頭很吵,重金屬節奏融浸在樂隊的狂熱之中,還有一群寂寞之人的狂歡。
“當然不會。”
奚言很快回答,但她屬實有些心虛,雖然沒有打算在學校批作業,卻是實實在在把酒吧開業這事兒給忘到了腦後。
掛了電話,打印機剛好吐出黑色墨跡的值日表。
奚言鎖好辦公室,拿着值日表回到班上,將紙張張貼在了黑板旁邊。
她又檢查了一遍教室門窗是否鎖實,這才踩着月光離開學校。
路燈將她的身影拉長、照得發亮。
想到去的地方是酒吧,她沒有開車,而是叫了輛網約車。
根據林周提供的地址,網約車停在了一間破舊......嗯......就是破舊的酒吧門口。
鐵皮棚子外蓋了張油布,風吹起油布,到處都是銹斑,蝕刻得彷彿要穿孔。
招牌燈豎著掛,油布拍得它左右搖晃,原來只剩下一顆固定釘,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會脫落。
燈光一下子出現,一下子又被遮住,鬼迷得很。
林周的微信在列表置頂的第三個位置,奚言很快找到她,並拍了張圖片發給她。
【我剛才沒有聽清,你開的是酒吧還是鬼屋?】
林周沒回復。
大概是在忙。
奚言抿了抿嘴,掀開塑料門帘。
這才洞察到裏面。
與門外的破落不同,裏面空空蕩蕩的,雖談不上富麗,但那扇金屬門很重很有質感。
兩位安保人員挑得也挺標誌,滿足奚言作為一名顏狗的挑剔。
奚言表明身份,面前的金屬門被重重推開,發出山門開啟的轟隆聲。
沿着水泥灰樓梯通往地下室,專屬於酒吧的氣息這才迎面撲來。
繚繞的煙霧,凌亂的光線。
被壓制住的音浪像山洪暴發,彷彿要衝破她的耳膜。
奚言揉揉耳朵,直奔吧枱,林周往她面前擺了杯莫吉托。
奚言捧着莫吉托當水喝。
“學校有什麼好玩的事兒嗎?”林周諷刺道:“讓我們奚老師下了班都不回家?”
奚言便把安排課表的風波給林周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看到家長群里那句【老師自己不能打掃教室?現在的老師也太舒服了吧?除了上兩節課,什麼也不用管?】,林周火冒三丈:“真有家長覺得老師是保姆?”
“更離譜的是,有個學生家長說他們家族企業名下有家家政服務公司,可以每天派人來班上打掃。”
林周又推了杯莫吉託過來,奚言解了渴,垂下眼,捏住酒杯沒再喝。
“別幹了。”林周:“瞧不起誰呢?你又不是缺錢才去當老師,度假村和酒吧的收益難道不夠你養活泡泡和小繁的嗎?要去校領導、學生、家長三邊受氣?”
“不說這些了。”奚言咬住吸管:“我來酒吧是忘記煩惱的,又不是來找煩惱的。”
“行。”林周突然拎了拎她的衣領:“但我說奚老師,你能別穿校服來酒吧嗎?”
奚言得意地笑起來:“怎麼,你這酒吧還不接待人民教師了?”
“誰他媽想喝個酒還想想起自己的小學老師?”林周從吧枱下面丟過來一個紙藝禮品袋:“給你準備的。”
奚言“謝”字剛吐一半,便聽林周來了句:“XS。”
“......”奚言。
XS不是不能穿,就是胸有點緊。本也不小,何況懷孕之後,又來了個二次發育。
奚言只顧和林周說話,沒注意到離她不遠處的3號桌上,有一個男人正打量着她。
蔣澄稀奇得很:“人民教師也會來這種地方?”
奚言拎着紙袋往外走,經過3號桌,嚴昫看清楚她胸口綉着學校的LOGO,他念出聲來:“星芒小學,那不就是嚴昫你兒子學校的老師嗎?”
嚴昫頭一抬,還真是。
蔣澄望着小學老師的背影,打趣:“不去打個招呼?”
“在這裏打招呼?我有病?蔣院長會在酒吧和病人打招呼嗎?”嚴昫笑着和蔣澄撞了下啤酒罐:“況且,我現在對小學老師有陰影。”
蔣澄想起什麼:“你兒子的班主任真拒絕了你安排家政公司定期服務的建議?”
嚴昫無奈:“這學期新來的老師,以為是個軟柿子,結果應付家長老練得很。”
蔣澄努努下巴,示意嚴昫看向坐在暗處的男人。他坐在燈光盲區,不喝酒,也不說話,要不是蔣澄提醒,嚴昫差點兒就忘了他們是三個人出來喝酒。
“要不讓他去唄。”蔣澄接着胡扯:“這要是成了,你兒子在學校也不至於掃廁所。”
嚴昫來了點興緻。
他側過臉朝着漆黑一團的空氣,道:“兄弟,幫個忙。”
暗處,垂眼掂打火機的男人,動作突然停下,只發出拇指滑動打火機的聲音,一下,兩下。
直到——
打火機發出淡藍色的火苗,那森冷的光將將好照出他兩片薄薄的嘴唇,一開一合,緩緩吐出三個字:“沒興趣。”
-
奚言進了更衣室。
林周給他準備的是件黑色掛脖禮服,脖子上繞一圈碎鑽,肩背大片的皮膚露出來。
有好多年沒這麼隨心所欲地穿過了。
奚言索性把束起來的泡泡辮散開,金色的軟發鋪了滿肩,將胸前大片雪白半遮半掩。
她多疑地想,別在這兒碰見個學生家長什麼的,於是又借了林周的金粉眼影,化了個亮片妝。
林周被化完妝的奚言驚得說不出話了。
3號桌的蔣澄也是。
她臉小,眼睛卻大,平行形狀的雙眼皮眼周塗了亮片和金粉,亮栗色瞳仁透着一種被征服的無辜感。
“胸有點緊了。”奚言如實道。
“那不正好?”林周回過神來。
奚言小口喝着她的第二杯莫吉托:“我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孩子媽就沒有泡男人的權力了?”
奚言:“沒有吧。”
“誰說沒有?”林周抬抬下巴:“3號桌的男人盯着你看一晚上了。”
奚言視線不移,眨着她無辜的眼睛,說:“那他長得好看嗎?”
“還不錯。”
那桌有三個人,林周假裝擦杯子,將3號桌的三個男人的特徵一一描述給奚言聽。
說到第三個男人——
“他在玩打火機,鼻子和嘴型很好看。”
奚言有點餓,低頭吃起了酒吧供應的小食銀杏果乾,隨口問:“其他部位呢?”
林周:“看不見。”
“嗯?”
奚言順着林周的方向,偏過腦袋望過去,但......那桌不是只有兩個人嗎?
顏值還可以。
不過,奚言並不真的是來酒吧里泡男人的。她收回視線,繼續和林周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話。
林周有事要忙,先走開了一會。
3號桌的男人過來搭訕:“星芒小學的老師?”
奚言手一抖,玻璃杯里的冰塊差點抖出來。
不會吧?還真遇到學生家長了?
此地不宜久留。
奚言借口去廁所,卻拎着包和大衣往出口走。
蔣澄敗興而歸,鬱悶得很。
指着那個快步往出口移動的纖薄側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我就這麼讓人討厭?”
而那個陷在沙發里一晚上的男人,終於抬起眼,朝着出口方向瞥了一眼。
緊接着,他眨了下眼,說了他今晚的第二句話:“我好像醉了。”
蔣澄終於忍無可忍:“你他媽喝的是水。”
他揉了下眼睫:“哦,那就是沒醉。”
他目光一緊,抬腿跟了出去。
涼薄的夜風吹過來,掀起霓虹招牌搖搖晃晃地閃着艷俗的光,街道清冷,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沒醉,但好像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