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一
六月的東北
氣溫每日都在升高,即使到了傍晚,一件夾克衫也足夠了
我回到了貸款買的房子裏
這個小縣城的房價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八千左右的浮動了,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還清了貸款,最後一筆錢還清的時候我感覺一陣腳軟,一直壓在我身上的大山終於被搬開了
我辭掉了工作了十幾年的崗位,臨走的時候請我的下屬吃了一頓飯,他們是想請我的,可是我知道他們剛剛就業沒有什麼積蓄,生活的重擔已經落在他們肩頭了只是他們還沒有察覺到,所以還是我來請吧,錢對於我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都是和幾十年前的我一樣,畢業之後找到一個過渡的工作,最終在風中決定自己的歸屬
這個小的記賬公司里裝滿了夢想,剛剛畢業的學生躊躇滿志,總念叨着:這個社會難道還會有餓死的人嗎?
多多少少也是個大學生,以後肯定能有點出息
類似的話我也說過很多,那時候我還年輕
已經晚上十點了,風吹散了一些身上的酒氣,下面的一個小職工把我扶上了叫來的車,我記得他的名字是陳隔江,一個很機靈的孩子,做事以及人際關係都很不錯,他一定能走的更遠的
門開了,打開燈
這房間還算溫馨,畢竟我用了大半輩子才打拚來的,但是此時的它太過於雜亂
我踢開腳邊的空易拉罐,一屁股坐在灰色的沙發上,我記得當時這個沙發是淺藍色的,我喜歡陽光下海的顏色
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瓶紅酒,外賣的筷子還可以將就使用,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木塞扎到瓶子裏,我知道這不是紅酒的喝法,家裏的指甲刀上也確實有開瓶器,但是我現在喝多了任性一點又能怎麼樣呢?
“啪嗒”
燈滅了
我沒什麼太大反應,物業已經提醒過我應該交電費了,對準瓶口就是一頓鯨吞牛飲,紅酒的包裝上寫着我看不懂的外國語言,是我從網上買的,很貴,原諒我實在喝不懂紅酒,大概粗鄙之人不配享受它
“這個東西是真酸”
我忍不住說出聲
從兜里摸索出我的水果手機,這是二十幾年前媽媽給我買的,換過好多次電池了還可以用,但是它現在沒電了
縣城雖然很小,夜景還算繁華,歌廳酒吧正以閃亮的燈光吸引着無數的年輕人,我能聽見陣陣鼓點聲和音樂聲,這讓我更加的煩躁了,藉助燈光把手機充上電,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品這酸酒
手機有了電自己就開機了
亮
我沒去理會
滅
又多喝了一口
點燃一根香煙,這是我夢寐以求的牌子,我記得十七歲的高中時候有一次生日,沒人記得,我就偷偷去買過一次並且祝願了自己生日快樂
深吸一口,並沒有和其他的煙草有好多不同,只不過我戒煙多年,狠狠的嗆了一口
“咳咳”
這一咳讓我感覺到我還活着
不難看出我沒有家庭,房子只是一個落腳容身的地方,我沒有愛人沒有孩子,父母也在幾年前相繼離去了,也算輕鬆,沒有人管束,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也有過幾段感情,可惜,可惜
隨後幾天我把我多年的積蓄從銀行取了出來,十三萬多一點,這是我原本留下來想給自己買一輛車的,可是……算了吧,牢牢的被拴在世界的角落多年,我想出去走走了
我去了天池,它沒有完全開化
坐上了開往LS的火車,
沒能看見牛羊
飛向海南的飛機上,雲層看起來真的很厚實,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仙人的話,那我一定要問問他們站在雲朵上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錢花光了,我想我也應該走了,這世界確實很大,還有好多好多地方沒有去過,但是我不適宜每個地方的水土,似乎只有那個屬於我的房子才是我的歸宿
可是到了我的“家”的門前我並沒有進去,而是轉身走出小區,叫了一個車
斜靠在車窗上目失焦距,抵在玻璃上的側額頭很涼,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車程,車子停下了
這個村莊在我小時候也是擁有五六百人口的大村呢
只可惜孩子一代比一代少,也都出去闖蕩了,大街越來越荒涼,認識的長輩們大概都不在了吧,我走進房子,依稀看見白頭的父母在炕上,一邊剝花生一邊嘆氣
母親把一把花生扔在了準備好的盆子裏,那裏面已經有了厚厚的一層花生仁了
皮順手扔在了地下,準備一起清掃
“把咱家的車賣了吧,都多少年的老物件了,你都老頭了也不能開了,留着幹什麼?”
我的父親非常喜歡車,我以前總想着以後也要給父親買一輛,可是生活的重擔告訴我不要再胡思亂想,挨打是要立正的,父親沒有說話,不過他手裏的花生被捏碎了
然後我就收到了那筆錢
走出來老房子鎖上門,一回頭看見了隔壁的大嬸,在很少的回家次數里,大概是她的男人在工地高空作業摔死之後她的頭髮就突然白了
“大嬸”
她抬頭“誒,是周峰啊,回來看看父母啊?”
是的,我去了父母的墳前,小的時候爺爺去世的時候,父親給我指了一下,你看啊,這個地方是你爺爺以後的家,下面一點這是我以後的家
那時候我還小,不太懂這個是什麼意思,只知道自從爺爺住進來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爸爸,那我呢?”
父親驚訝於我的膽子很大,但是他可能也反應過來了我是不懂
他又指了指他預定好的地方的下面一點
“這裏,就是你以後的家了”
我和她聊了一會,我該走了
又回到了我的房子,我把家裏從頭到尾收拾了一遍,沙發墊直接丟掉買了新的,看了看煥然一新的房子,這才有了一點家的意思,不過也僅僅是一點罷了,家是最親密的人把心,感情和靈魂都連在一起的地方,不是一個冷冰冰的房子
還好對此我早有準備
“噹噹噹噹~一條繩子”
我承認這個時候我的聲音在打顫手腳在發抖,心裏“吊上去”和“放下來”兩個聲音在拚命的鬥爭,面對死亡的時候我更加認識到了這樣一點——我不過只是個普通人
最終我還是把頭伸到了繩套里,在無意識的艱難痛呼和強烈的窒息感下時間慢了下來
“這就是死後嗎?”
生前的回憶如同走馬觀花一樣在眼前閃過,父母賜我名字周峰
從小時候走路摔跤到在社會上摸爬滾打
父親母親從小對我的呵護和長大后對我的幫助
我這荒涼的一生和不敢面對未來的懦弱
最終畫面停在了我幼時的一個夢中:
那是一個農村的後院,有陽台和台階,台階把院子分成了兩塊,都是泥土地面,農村的家庭可以在院子裏種菜,那是我家的後院
可是我記得左半邊養了幾隻老母雞,媽媽孵出來的,給家裏下過好幾年蛋,最後被黃鼠狼一個個叼走了,右半面是玉米,韭菜,還有辣椒
可是現在這院子裏一片荒蕪,雜草長的比我都高,年幼的我好害怕,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這時候我的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影,我認出來那是我的堂哥,但是幼時的我沒認出來,他緩緩轉過身去,堂哥用手裏的一個巨大針管刺向了他的胸膛
幼時的我的夢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捂着胸膛,我能切實的感覺到他真的很痛,但是他好像把什麼都忘了,只當是被驚醒,不一會就又睡下了
緊接着“我”又回到了那個院子,一切都是最開始的樣子,堂哥還沒有出現,“我”好像想起來了什麼,一臉害怕的樣子,轉身往屋子裏面跑,我在上帝視角看到了一切,看到了“我自己”還有在後面追趕的堂哥,只不過這次他手裏的針管上面多了明顯的血跡
“我”只顧着低頭往前面跑,絲毫沒有察覺堂哥已經到了“我”的身後,並且高舉手中的針管,就在快要刺中“我”時
一陣微風吹來,堂哥化作黑煙散去
“我”的面前出現了兩個黑色的身影,驚異的是,我知道她們是女人,“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