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旅鼠
大雨淅瀝瀝地拍打在葉子上。
魔境也會有白天和黑夜,也會有天氣變化。但它的氣候比起現實要更加極端,彷彿一個喝醉了的酒鬼般陰晴不定。陰天、大雨、乾旱、冰雪,沒人知道它們的變化周期。有時哪怕臨近的兩片地帶,氣候也會完全不同。
與其說魔境是現實以外的另一個世界,不若說它是碎片化的夢境。光怪陸離,波譎雲詭,常識在這裏往往受到顛覆。
這片林子毗鄰着一座高山,在山腳下的岩洞裏升起了一堆篝火。岩洞開口不大,用幾片寬大的葉子就能將其遮住。
艾尼斯坐在火堆前,用木簽穿着一塊肉架在火上炙烤着。
那是彷彿兔子和松鼠結合體的小型幻獸,幻獸的肉富含以太,因此很難消化,味道大概也不會太好,有些還帶有導致以太紊亂的毒性。當然,這時的艾尼斯已經不在意這些。
梅樂蒂原本的警服已經多處破損,其上滿是污垢。五天以來她們穿行在魔境裏,每日長途跋涉,自然沒有洗澡更衣的機會。
艾尼斯絕對不會輕易回到現實世界,她不知道出去後會面對什麼樣的情形。
但她腦子裏的聲音越來越大,失去意識的情況也越發頻繁。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梅樂蒂其實也看出她這幾天到底在幹什麼。艾尼斯遊走在魔境裏,對每片區域的幻獸詠唱那奇異的歌謠。她問過艾尼斯那是什麼,沒想到對方直接告訴了她。
“來自神代游牧民族的歌謠,它會喚起幻獸們本能的狩獵慾望。”
“這有什麼用?”當時的梅樂蒂還不太清楚她的目的。
“很簡單,找到現實壁壘的薄弱處,把幻獸引到外面。”她舉起手腕,梅樂蒂的銀之鑰還戴在上面,“這東西能感知現實壁壘的強弱。”
話說到這個地步,其實無異於向梅樂蒂公開了自己的計劃。
她不停地轉換地點,讓幻獸降臨在蘭杜恩的不同位置。對這個範圍她只在心裏有大概的把握,但沒法更精確。有時幻獸會自己突破壁障,有時她會主動用銀之鑰將幻獸放出。
渾水才好摸魚,不同的區域應該是不同的白手套在負責。在她不斷地嘗試下,應該有幾率讓幻獸降臨到那金髮小子負責的地區。等目標來處理降臨事件,屆時靠着幻獸吸引注意力,她再見機出手。
這個計劃非常粗糙,甚至可以說完全是在碰運氣。她甚至不知道亞倫敢不敢露頭,但是以艾尼斯當下手頭的資源,她只能選擇賭這一把。
上天讓她巧合遇到了起死回生的亞倫,她強迫自己相信自己的放手一搏依然會得到上天的眷顧。
當然,就算她最後也沒能得手,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那至少還拉了一票人給自己墊背。
她並不擔心梅樂蒂在接管身體期間與外面通訊,從而暴露她的行蹤和計劃。在絕大部分時間裏,她用詛咒魔法將身體裏的以太完全鎖死,即使對方接管身體,也會因為不懂詛咒魔法而沒法解除以太的封鎖,無法使用通訊法術。
艾尼斯聽着洞外的雨聲,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又來了。
她再次蘇醒時,發現幻獸肉已經被啃食完畢。地上剩着一堆骨頭,那根竹籤被平放在艾尼斯用魔法造出的石床旁邊。
梅樂蒂早就放棄了逃跑,她早就嘗試過,但鎖死了以太連銀之鑰都沒法使用。
艾尼斯不在乎沒品嘗到那塊肉的滋味,那一定不怎麼好。
她說了一句,“挺好。”
梅樂蒂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僅沒法對她有所阻撓,在接管身體時反而會幫艾尼斯完成這些瑣事。二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梅樂蒂清楚這個道理,並且努力地維持着二人的生命。
艾尼斯對現在的情況很是滿意,除了梅樂蒂在耳邊的嘮叨。
“要不咱們回去吧,我帶你去自首。”
她對此嗤之以鼻。
這不是對方第一次這麼說,幾天來梅樂蒂一直反覆勸說她。
“咱們別做壞事了,你魔法用的這麼好,完全可以找份正經事干。”
“你唱歌很好聽,也許可以當個歌唱家也說不定?”
這讓艾尼斯煩躁無比,她想撕爛對方那張滿是廢話的嘴。
“我現在幾乎是個死人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這也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回答對方了。
但梅樂蒂總會樂觀地說:“魔法部那麼多人,總能找到辦法的。”
“聽你放屁。”她已經聽膩了。
艾尼斯其實也有點後悔,如果再讓她選一次,她絕不會就這麼跑來海峽對面,落到現在這個半死不活的境地。
她原本的名字是什麼就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從她逃出那個父親負債,母親出軌的家裏開始,她就沒有了原本的姓名,只叫“艾尼斯”。
她當過乞丐,做過便利店的收銀員,也曾靠偷別人的東西過活。直到她偶然發現一處魔境入口並得到了這雙眼睛,她才開始作為黑獵人打拚。
買消息,跟人廝殺,黑吃黑……十幾年來她都是這麼度過的。她的實力逐漸強大,後來還有了自己的隊伍。但這一切都葬送在那個神代遺迹里了。
她幻想過幹完這票大的就金盆洗手——神代遺迹的誘惑讓她不惜從法蘭來到大不列顛——但現在一切都成了奢望。
洞外的雨聲漸漸弱了下來,艾尼斯站起來,用魔法把火堆和石床——這裏留下的一切痕迹抹去。她向洞外走去,葉子上的積水流下來滴在她的頭髮上。
她要去放出下一隻幻獸了。
“你知道旅鼠自殺之謎嗎?”她問梅樂蒂。
“旅鼠們為了保證物種延續、控制種群大小,有組織地集群跳海,是嗎?”
“那是人們願意相信的。”艾尼斯說,“人們喜歡給這些事情安排一個美麗的理由。”
“那你怎麼想?”
“換做是我,我會選擇把多餘的傢伙推進大海,而非自我奉獻。”艾尼斯譏諷地笑着,“其實大家也都這麼想,而且也這麼做了。”
梅樂蒂不說話了。
“你跟我就是被推進大海里的旅鼠,”她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但我會爬上來,接着把它們全都咬死。”
……
第七天。
亞倫躺在陽台的長椅上發獃。
最近的幻獸降臨事件有點太過頻繁了。三隊隊長處理的藤獸,二隊處理的飛龍,還有昨天降臨的獅子——這些只是稀有級以上、會造成較大災害的部分,還有更多尋常級的幻獸也在這幾天紛紛降臨。
更加反常的是幻獸的降臨方式。一般幻獸要花費時間調動以太沖開壁障才能到達現實,這也給予了警廳反應時間。但近日部分幻獸沒有經過這個過程,直接出現在了現實世界。已經有幾十名公民因未及時發佈警告和救援而遇難,社會各界正對特別警察發起聲討。
能做到直接打通魔境與現實的手段很少,最常見的就是銀之鑰。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周前被蝕心眼奪去身體的白手套。
亞倫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那魔女在作祟。
白手套的各分隊本來就負責不同的區域,如果幻獸可以不經預警就直接降臨,就勢必更要分散人力以達到隨時可以應對降臨事件。
但如此以來必然出現人手不足的情況,實際上,前天已經收到總部“特殊情況暫停休假”的通知。
亞倫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現在早已有了答案,毫無疑問對方是在引蛇出洞。他不知道對方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才能讓如此之多的幻獸產生進入現實的慾望,但如果真到了自己這一分隊不得不出動阻擊幻獸的時候,又該怎麼防住暗處敵人的攻擊?
這是他幾天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蝕心眼的影響可以利用盧恩符文規避,幻獸到底強弱幾何卻無法預料。在苦戰時只要魔女放上幾發冷箭,也足夠製造致命的危險。
還沒等他找到萬全之策,隊長的聲音已經傳來。
“幻獸在附近的街區降臨了,馬上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