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40章 第40章

李羨魚在小廚房裏躲了許久,仍舊是躊躇着不敢回去。

便只好對一旁正吃着烏米糕的月見道:“月見,要不,你悄悄幫我去偏殿瞧一眼,看看他們吃完沒有。”

她道:“等他們吃完了,我再回去。”

她的話音方落,卻見眼前的槅扇驀地被人推開。

大片天光自外湧入,令李羨魚本能地輕闔了闔眼。

再睜眼時,李羨魚看見玄衣少年逆光而立,腕上的金鈴在風聲里叮噹作響。

李羨魚驚訝又心虛:“臨淵,你怎麼過來了?”

她往他身旁看了看,本能地問:“顧大人呢?他沒有與你一同過來嗎?”

臨淵踏前一步,走出重重光影。

本就清絕的容貌在身後光影的映襯下,愈發的寒,像是籠了一層冷霜。

他的語聲也冷,帶着隱忍的不悅:“顧憫之早走了!”

李羨魚羽睫輕扇。

她隱約覺得臨淵有點生氣。

但是卻不知道他生氣的點在哪裏。

“怎麼這樣突然?”

李羨魚本能地問了聲,略想了想,心裏生出些許擔憂來。

顧大人為人雅正,素來克己復禮,從未有過這樣不告而別的時候。

她想,臨淵不會是趁她不在的時候,把人趕走了吧。

那樣的話,也,也太失禮了些。

她得去找顧大人道歉才行。

她隨之站起身來。

臨淵立時看向她,眸色更深。

在李羨魚抬步之前,他硬聲道:“陛下急詔,令所有太醫去太極殿中面聖。”

李羨魚頓住步子,不安地望向他:“將所有太醫都召過去——父皇是病得很重嗎?”

臨淵對這個皇帝並無好感。

他來披香殿中的時日已不算短,但這個皇帝從未來看過李羨魚。

甚至還遣了一名刁奴來管束她,苛責她,反反覆復地教她做一些她並不喜歡的課業。

於是他只冷淡道:“來的宦官言辭隱晦,不像是什麼重病。”

李羨魚輕點了點頭,也慢慢打消了去太極殿請安的念頭。

其實從她記事起,便極少見到父皇。

偶爾的幾次相見,也是在中秋,年節等等重要的宴席上。

況且即便是她主動求見,在太極殿裏等上整整一日,她的父皇也並不會召見她。

於是她想,還是等下回顧太醫過來的時候,再問問他父皇的病情吧。

而思量間,臨淵的視線又落過來。

從她的身側穿過,落在月見手裏端着的那碗烏米糕上。

他抬眉:“公主不是說要自己吃嗎?”

李羨魚被抓了個現行,耳緣微紅,便道:“我吃不下那麼多,便給月見了。”

她說著,生怕臨淵繼續追問下去,忙提裙往外走。

“小廚房裏一會還要做午膳呢,我們還是先回寢殿吧。”

臨淵抿唇看她一眼,終究還是抬步跟上。

此刻並非膳時,小廚房附近的游廊十分安靜,並無宮人經過。

臨淵便也沒有隱去身形,只是一言不發地跟在她的身側。

李羨魚似是覺得有些局促,便輕聲打破了靜默,主動與他說起他離開的這幾日裏發生的事來。

“臨淵,你不在宮中的這幾日裏,披香殿裏新來了個教引嬤嬤。姓周,年紀與之前的何嬤嬤相仿。以後,便是她負責教導我。”

臨淵眸色微寒,立時問道:“她也為難你么?”

李羨魚聽出他話里的意思,連連搖頭:“沒有。”

她道:“周嬤嬤不像何嬤嬤那樣喜歡為難人。只是說話比較啰嗦。”

她抿唇笑了笑:“有時候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要反反覆復地說上三五次,聽得人耳朵都要生出繭子來。”

臨淵聞言,斂下眸底的寒色,淡淡頷首:“若是公主覺得厭煩,再換一個嬤嬤也無妨。”

李羨魚沒想到臨淵會這樣答覆。

她輕愣了愣,側過臉去看他:“臨淵,在你這,話多算是什麼很要緊的毛病嗎?”

臨淵皺眉:“我不喜歡話多的人。”

李羨魚略想了想,有些為難道:“可是,我的話也很多。”

她輕聲問:“臨淵,那你也討厭我嗎?”

臨淵睨她一眼。

身旁的少女正仰頭望他,羽睫纖長,杏眸烏亮,語聲也是又甜又糯,像是澆了蜜漿的甜酪。

他又想起了李羨魚遞給顧憫之的那碗甜酪,以及輕聲細語地與顧憫之說話的模樣。

臨淵握着長劍的手驟然收緊,劍眉緊擰,眸色濃沉。

李羨魚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半是失落半是嗔怪地鼓腮別過臉去:“好吧,那我往後不再找你說話便是。”

她的話音方落,便聽臨淵低聲否認:“沒有。”

李羨魚輕眨了眨眼,又轉過臉去看向他。

而臨淵扭頭避開她的視線,有些生硬地低聲道:“公主是公主,旁人是旁人。”

李羨魚秀眉微展,輕輕笑出聲來。

她重新高興起來,笑盈盈地伸手拉着臨淵的袖緣帶他往前走:“我帶你去看看那尾小紅魚。”

此處離偏殿並不遠。

李羨魚步履輕盈地拉着他走下游廊,很快便從放在偏殿前的水缸里,看見了那尾小紅魚。

李羨魚仔細端詳了下,若有所思:“它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在水裏動都不動一下,尾巴還有些泛白。”

臨淵並不大關心這條魚的情緒。

但聽李羨魚說起,便也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眼,平靜道:“興許是水缸太窄,游不動的緣故。”

李羨魚卻有些為難。

她道:“可是,這是披香殿裏最大的容器了。”

臨淵不以為意,語聲淡淡:“公主可以把它放回御河。抑或是,直接烤來吃了。”

李羨魚顯然都不願意。

她連連搖頭:“若是剛撈來的時候,烤來吃便烤來吃了。可是如今我都養了一段時日了,有些吃不下口。”

她想了想,自言自語道:“其實,披香殿裏也不是沒有養魚的地方——後殿裏便有一口小池塘。”

她說著有些惋惜:“可是,那口小池塘已經荒廢好久了。”

臨淵遂問:“既然荒廢,為何不令人清理?”

李羨魚紅唇微啟,卻沒有立時作答。

她原本是想清理出來,養菡萏,結蓮藕,摘蓮子吃的。

只是內務府的人總是推脫不來,後來又接到了呼衍來朝的消息。

她想着,自己大抵開春前便要嫁到呼衍去了,應當是看不到菡萏開花結果時的模樣,便也將這件事放下了。

但是,如今一想。

也未必要種菡萏,拿來養魚,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

李羨魚這樣想着,認真地點了點頭:“臨淵,你說得是。”

她展眉,唇畔梨渦輕陷:“我這便讓人將小池塘清理出來。”

李羨魚雖這樣說著,卻沒讓人再去找內務府里的人。

她想,與其再聽他們推三阻四,抑或是要拿銀子去填這個無底的窟窿,還不如將銀子分給披香殿裏的人。

於是她讓竹瓷將殿內閑着的宮人們聚起來,以外頭三倍的工價做賞錢,讓他們願意的人一同動手,將披香殿後殿裏的小池塘清理出來。

而正當披香殿裏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太極殿中亦是同樣熱鬧。

皇帝披着明黃的龍袍坐在高座上,面色漲紅,神情焦躁。

他疾聲問跟前立着的太醫:“如何?”

方才替他診脈的老太醫面露難色,終於在皇帝的連聲喝問中跪俯下身來,叩首勸道:“請陛下保重龍體。”

其餘太醫也紛紛俯身,一同道:“陛下,龍體為重,不能再用虎狼之葯。”

皇帝豁然站起身來,面色漲得更紅,眼底隱隱發赤。

他一甩袍袖,將身旁放着的溫補藥物盡數拂落,勃然大怒:“連這一點小疾都治不好,朕養着你們這些廢物何用?統統給朕推出去砍了!”

一旁守着的承吉眉心冒汗,忙往前勸阻道:“陛下,消消氣,消消氣,切莫傷了龍體。”

但即便是這樣勸着,他的心裏也有些發虛。

畢竟最初的時候,鹿血酒有效,後來便要用藥,最後要用虎狼之葯。

如今虎狼之葯,也有些收效甚微了。

可陛下卻又偏偏對那等事格外上癮,一日不行,便渾身難受,雙目發赤,行跡癲狂。

他一個閹人,自然不知此事為何讓陛下如此痴迷。但卻曉得,若是今日太醫們拿不出得用的方子,等下陛下發起狂來,怕是連他的小命都要不保。

承吉眼見着皇帝又要發怒,情急之下,倒想起一個人來。

他立時俯身,皇帝耳畔低聲勸道:“陛下,也未必要太醫。您可還記得,影衛司中的司正,羌無大人?他醫術卓絕,又敢用藥,比這些太醫都要高明得多。”

“羌無?”皇帝緩緩念出這個名字,發紅的雙眼驀地亮起:“對,羌無!立刻給朕傳他過來!”

他說罷,一低頭,又看見眼前滿殿的太醫,心中愈發煩躁,對着離他最近的院正便是一腳:“滾!都給朕滾出去!”

太醫們面面相覷,許是知道勸不住皇帝,終是魚貫退下。

殿內重歸寂靜,唯有皇帝煩躁地在金殿中踱步,雙目發紅,渾身發燙,像是一隻失了理智的困獸。

幸而,羌無來得很快。

他依舊是灰袍鐵面的打扮,手裏未持兵器,僅僅捧着個青玉製成的香鼎。

鼎中的煙氣乳白,如食物上的熱氣般裊裊而起,飄散至皇帝身側。

皇帝深嗅了一口,神情像是略微舒緩下來。

他抬手讓羌無過來,語聲急促地問他:“羌無,你可還有什麼法子。鹿血酒,銀針,用藥,什麼都行!只要有效,朕重重賞你!”

羌無將香鼎放在皇帝身畔的長案上,俯身向他行禮,語聲沙啞:“陛下不過是連日勞累,龍體虛耗。溫補便好。”

皇帝點頭,方才狂怒的面上此刻終於展露笑意:“果然還是愛卿醫術高明。”

他說著,又大怒道:“不似太醫院中的人,一群蠹蟲!酒囊飯袋!空食朕的俸祿!”

羌無不置可否。

他只待皇帝發作完,便將一瓶紅丸奉上:“陛下覺得疲憊時,服一丸便好。”

皇帝毫不遲疑,立時令人端來溫水,就水服下一丸。

不過一刻鐘的光景,他便覺得似有一股熱氣從身下直往上涌,像是又回到了年少鼎盛時。

他面泛紅光,雙目發亮,立時便對伺候在畔的承吉道:“去,快去將朕新選的那些美人統統喚來。”

承吉如蒙大赦,立時俯身退下。

而皇帝說罷,又一把抓起放在多寶閣上的幾件珍貴玉器,拋給羌無,大方道:“愛卿得力,當賞!”

羌無抬手,穩穩地將幾件玉器接住。

“多謝陛下賞賜。”他俯身向皇帝行禮,語調平靜,面具后的那雙眼中亦並無半點起伏:“臣先行告退。”

*

月落星沉。

披香殿中的宮人們忙了整日,早早便已歇下,整座披香殿內便也格外的寂靜。

臨淵倚坐在樑上,羽睫深垂,劍眉緊蹙。

又是一場古怪的夢境。

他劍袖騎裝,駕馬飛馳在林中,追逐一隻罕見的白鹿。

而身旁有人與他並駕齊驅,語聲淡淡:“你我兄弟相爭,不知最後鹿死誰手。”

他並未作答,僅是冷嗤了聲,手中銀鞭落下,促馬更急,很快便將那人甩在身後。

密林深處,他最終獵到了那隻白鹿。

但緊接而來的,便是密集的箭雨,與死士們不計代價的追殺。

直至,駿馬再一次躍出斷崖,臨淵驟然醒轉,驀地握緊了腰畔的長劍。

劍鞘的末端隨之重擊在橫樑上,一聲刺耳的銳響。

“臨淵?”

稍遠處傳來少女朦朧的嗓音。

臨淵平復下紊亂地呼吸,從夢境裏抽離,垂眼往下看去。

殿內燈火熹微。

緋紅的紗帳被一雙雪白的素手撩起幾寸,帳后露出李羨魚雪白的小臉。

她像是被從夢中驚起,尚且朦朧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輕聲問他:“臨淵,你是夢魘了嗎?”

臨淵眸色深濃,並未立時作答。

他想起夢境中與他說話之人的容貌。

那名男子似乎比他年長几歲,發上已經束冠。

面容與他有三五分的相似,輪廓卻不似他那般鋒利,反倒是偏向於清雅溫和,笑起來時,令人如沐春風。

他始終記不起此人是誰,唯有從他的話中可見端倪。

兄弟?

他有兄弟嗎?

一名想將他亂箭射死的兄弟?

他一深想下去,腦內便劇烈作痛。

他立時咬緊了牙關,本能地伸手摁上眉心。

而李羨魚也徹底醒轉過來。

她披衣起身,捧着盞燈火微弱的銀燭燈走到梁下,擔憂地仰頭望他,輕聲詢問:“臨淵,你怎麼了?”

臨淵垂首,見暖色燭光里少女素麵瑩潔,烏髮垂腰,眼眸清澈如水,盛着輕柔的憂色。

他視線微頓,眸底的暗色散去,隨即鬆開手裏緊握的長劍,掠下橫樑立於她身前。

“無事。”

他闔了闔眼,低聲道:“臣似是想起一些從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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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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