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第32章 第32章

披香殿裏的日子過得很快。

彷彿李羨魚剛把御湖裏撈起的紅魚養在水缸中,便已到了去東宮赴宴的日子。

方用過午膳,李羨魚便早早開始準備。

她依着錦書里姜家妹妹的內斂怯弱的性子,給自己尋了一件格外素凈的月白色綉玉蘭上裳,底下壓着件湘妃紫的百水裙,臂彎間挽藕色披帛,發上戴幾支樣式簡單的和田玉簪子。

至於面上的妝容倒不大要緊,李羨魚原本也沒指望着依靠脂粉將自己徹底扮作另一個人。

她有更簡單的方式。

一頂幕離被她戴在頭頂上,格外厚密的白紗重重垂下,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李羨魚站在銅鏡前,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模樣,只好挪步往前,離近了些近。

就當她將要碰到銅鏡鏡面的時候,終於望見銅鏡里多出一道頎長身影。

李羨魚將幕離的垂紗掀起,回身望去。

金雀屏風前,少年卓然而立。

往日高束的墨發今日盡數攏在玉冠中,玄色武袍換成了墨藍色的劍袖錦袍,銀色絲線綉成的流雲紋盤亘環繞,在秋陽下漾出冰冷流光,更襯得少年腰身挺拔,輪廓冷峻,如同一柄鑲有龍紋的佩劍,尊貴,鋒利,透着銳利而霜寒的光。

李羨魚握着幕離的素手頓住。

她輕輕,慢慢地往回抽了口氣,有些出神地想,要是宴席上真有臨淵的親人,即便是隔着幾丈遠,應當也能一眼認出他。

臨淵亦看向她,如常喚道:“公主。”

低醇的語聲拂過耳畔,消減了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厲。

李羨魚回過神來,將幕離上的白紗重新放下。

“我們走吧。”李羨魚側耳聽了聽遠處的更漏聲,輕聲道:“這個時辰,皇兄的長隨應當已經等在宮門外了。”

臨淵頷首,與她同行。

兩人一同出了披香殿,一路避開宮人,行至北側宮門前。

此刻已是未時,一輛銀頂軒車早已候在宮門外不遠處。

李羨魚想挪步往前,卻被金吾衛攔住。

守門的金吾衛面色冷肅,對她道:“你是何人?何事出宮?可有出宮的令牌?”

李羨魚正想着該如何作答,卻見等候在軒車旁的長隨已疾步過來,對金吾衛道:“這兩位是奉命出宮,有東宮的手諭在此,可不必盤查。”

他說著,立時將東宮的玉牌與手諭一併亮出。

東宮與內宮素來兩制,由東宮放人,實則並不合宮中的規矩。

但如今陛下不朝,太子與攝政王監國,互相制衡的同時,卻也各分一壁,成為朝野間最不可開罪的兩人。

一名守門的金吾衛更無意去淌這道渾水,驗明玉佩真偽后,便躬身放行。

甚至都未過問李羨魚的身份。

李羨魚鬆了口氣,與臨淵一同上了東宮前來迎人的軒車。

綉着白鶴的錦簾垂落,軒車碌碌往前。

李羨魚坐在車內,將車簾挑起一線,往外望去。

“青蓮街上還是這樣熱鬧。”她有些入神地看着,不無遺憾道:“可惜這次是去皇兄那赴宴,不能下車遊逛了。”

臨淵坐在她對側,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看去,語聲淡淡:“若是宴席散得早,興許還有機會。”

李羨魚隔着幕離望他一眼,沒有回答。

她想,若是宴席上,臨淵被家人帶走。那這場宴席即便散得再早,也沒有機會了。

畢竟,她總不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街上遊逛。

既不安全,也沒了那份心情。

李羨魚輕垂了垂眼,將車簾放下,將外頭的熱鬧隔絕在外。

臨淵似是察覺到她心緒不高,回過眼來,隔着幕離看向她,啟唇道:“若是公主不想赴宴,我們現在還可回返。”

李羨魚輕愣了愣,旋即慢慢搖頭。

她輕聲:“這場宴席很重要……不能不去。”

對臨淵而言,找到家人才是最要緊的事,比她想和臨淵玩的願望更為要緊。

有了家人的護持,他以後會有很好的前程,也不用總是去殺人與尋仇,做一些危險的事了。

李羨魚這樣想着,慢慢從袖袋裏取出臨淵送她的荷包來。

她將荷包打開,從裏頭拿出一物,遞給臨淵。

“這是我自己繡的護身符,祝你往後平安喜樂。”

臨淵下意識地抬手接過。

一枚小巧的護身符躺在掌心,被做成一尾紅魚的模樣,淡紅色布料上用金線細細勾勒了平安兩字,底下還綴了鮮亮的紅色流蘇作為魚尾。

倒有幾分像是他從御湖裏撈起的那尾紅魚。

李羨魚也小聲解釋:“這枚護身符,我便是依着那條紅魚的模樣做的。”

她道:“紅魚被我養在披香殿的水缸里,而護身符被你帶在身上。這樣你看到護身符的時候,興許便會想起我了。”

這樣便不會很快就將她忘掉。

興許,還會在某個晴日回來,喂一餵養在水缸里的紅魚。

臨淵看向她,指尖略微收緊,一雙濃黑的眸中似有探究之色。

只是一場尋常的宴席,他不知李羨魚為何說得像是生離死別。

然思緒方起,軒車外驀地傳來一道利落的勒馬聲。

車轅上的長隨低聲:“公主,到東宮門前了。”

李羨魚收回思緒,看向臨淵。

臨淵也收回思緒,垂眼將身符收入袖袋中。

兩人一同步下軒車。

今日的東宮前格外熱鬧,軒車如龍,人流如織,無數正當年紀的錦衣公子穿行其中,互相攀談。

李羨魚穩了穩心緒,像是錦書上那位姜家妹妹一樣,乖巧地跟在自家‘兄長’身後,往東宮殿門前行去。

有碧衣侍女迎上前來,接過遞上的請柬,引李羨魚與臨淵到舉行花宴的梅香園裏入座。

他們來的並不算早,近處的席位近乎已被坐滿,雖大多是世家子弟,卻也依稀有女眷與年紀稍長者。

而姜家兄妹的家世不高,年紀也輕,席位自然便也遠離主座,被分在一株偏僻的梅樹下。

李羨魚與臨淵在梅樹下入席,還未來得及環顧席間,便聽見遠處鼓樂聲起。

太子李宴錦衣華服,於上首入座。

一同入席的,還有寧懿皇姐。

她坐在太子旁側的一張胭脂席后,面前三道珍珠簾重重垂落,看不清容貌,只能依稀看見美人神情慵懶,半坐半倚,手中似乎還把玩着一柄男子的摺扇。

這樣的嫵媚而大膽。

底下的世家子弟們神色各異,幾道交談聲隱約飄到李羨魚的耳畔。

風流者傾慕,守舊者立眉,更有想攀龍附鳳者,已想着要如何在宴席上大出風頭,好博得公主青眼。

心思迴異。

而相比之下,李羨魚這裏卻十分安靜。

畢竟畢竟姜家兄妹在京中並無什麼人脈,姜閣老也已告老還鄉,沒了官場上互相攀附的必要。

且這兄妹二人一人戴着厚重的幕離,一人眉眼霜寒,持劍赴宴,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倒也沒人不識趣主動上來攀談。

驀地,絲竹驟起,宴席伊始。

李羨魚的心隨之高高懸起,指尖輕握着袖緣,等着夢裏的那對陌生夫婦過來相認。

可她等了足足一盞茶的時辰,等到第一首曲子都奏完,也沒見想像中那對夫婦的影子。

甚至,並無一人過來攀談。

直至第二首曲子過半的時候,才有一名青衣侍女過來。

李羨魚抬起眼來,輕聲問道:“你是替主人過來傳話的嗎?”

青衣侍女點頭,將一碗酥酪放在李羨魚面前的長案上,暗指了指上首胭脂席的方向,輕聲道:“奴婢是奉寧懿公主的命,給姑娘送一碗酥酪過來。公主說,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讓您不必只看着眼前的那道菜色,盡可以多挑選挑選。”

李羨魚還想着夢境裏相認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輕輕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復命吧。”

侍女應聲,福身退下。

李羨魚被這一打岔,高懸的心也慢慢放下。

她想,宴席已過了這許久,若有人想來相認,應當早已過來了。

興許是她想錯了。

畢竟寒門也能出貴子,臨淵也未必便一定是世家子弟。

李羨魚這樣想着,便伸手去端眼前的酥酪,想將這碗惹眼的甜品給吃掉。

只是指尖還未觸及碗壁,酥酪便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整碗端走。

李羨魚一愣,側首去看身側的少年。

少年一手持劍,一手持碗,視線落在宴席中各色世家公子上,語聲格外的淡:“公主不多挑選挑選嗎?”

李羨魚羽睫輕眨,格外不解:“今日是給寧懿皇姐選駙馬,便是選我的姐夫。”

她道:“哪有人會去挑選自己的姐夫的。”

為了證明這點,她略想了想,又拿他們兩人來舉了個例子:“例如現在,我是姜家妹妹,你是我的兄長,你會去挑選自己的妹夫嗎?”

李羨魚說著,倏然覺得新奇。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完完全全地將自己扮作旁人,像是親身下場,在演一出皮影戲。

於是,她決定更投入一點。

還不忘帶着臨淵一起玩。

她伸手輕碰了碰臨淵的袖緣,放軟了語聲喚他:“哥哥?”

她忍不住輕輕笑起來:“你會替自家妹妹,挑選妹夫嗎?”

臨淵頓住視線。

隔着幕離看不清李羨魚面上的神情,只聽見少女的語聲又輕又軟,尾音上揚,帶着一點促狹的笑意,像是一把蘆花輕掃過耳畔,柔軟微癢。

他握緊了手裏的瓷碗,淡垂下羽睫,啟唇詢問:“公主喜歡什麼樣的人?”

李羨魚鼓起腮來,不滿地糾正他:“我現在是姜家妹妹,你應該喚我妹妹才對。”

臨淵仍舊是道:“公主。”

李羨魚抿唇:“你要是不喚,我便不告訴你了。”

臨淵默了默。

良久終於妥協。

“……妹妹。”

李羨魚這才在幕離后輕輕笑起來。

她單手支頤,真的將自己代入姜家妹妹這個角色里。

她想,如果她是姜家妹妹,會喜歡什麼樣的少年郎呢?

她很快得出答案,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鮮衣怒馬的小將軍。”

臨淵側首看向她,握着碗壁的長指略微收緊。

而李羨魚並未發覺,仍舊是十分入神而期許地道:“他生得好看,劍眉星目。有一匹毛皮黑得發亮的駿馬,會使一手漂亮的銀槍,在戰場上百步穿楊,戰無不勝。我們的兩家是世交,說好了等我及笄那日,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地來娶我……”

她說得這樣認真,這樣的具體,真情實感得彷彿像是懷春的少女在描述自己的意中人。

臨淵劍眉緊皺,不知為何,心緒漸漸有些煩亂。握着瓷碗的長指隨着愈收愈緊。

終於,‘咔啦’一聲,手中的碗壁出現一道裂痕。

李羨魚頓住語聲,訝然轉過臉去。

卻見臨淵將手中的碗盞擱下,拿帕子拭了拭指尖的甜汁。

他抬眼,看向場中的世家公子,語聲格外的平靜,卻像是往外透着冷意:“我替公主找找。”

李羨魚回過神來,羽睫輕扇了扇,欲言又止:“別找了,你找不到他的……”

她的話音未落,卻見臨淵的視線驟然頓住。

繼而,少年驀地伸手,握住了腰間的佩劍,一雙狹長鳳眼幽如寒潭,殺意如劍光泠泠,照人魂魄生寒。

李羨魚的心跳快了幾分,立時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視線盡頭,並沒有什麼鮮衣怒馬的小將軍,而是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

他生得難看,獐頭鼠目,神情也並不端正,手裏端着酒盞,眼睛卻直勾勾地盯在一旁身形窈窕的斟酒侍女腰上,笑得格外下流。

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然只有一隻耳朵。

這份殘缺令他本就醜陋的面龐又難看了幾分,顯得愈發奇形怪狀。

李羨魚看到是這樣的人,立時便皺眉挪回視線。

她不高興地碰了碰臨淵的袖口,小聲道:“我不喜歡這人。你別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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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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