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祈風台上,穿着紅裙的少女躲在朱雀巨大的羽翼下,探手輕輕拉少年的袖口。
她羽睫微眨,像是在告訴他一個秘密:“臨淵,你快過來,這兒有能坐的空地。”
臨淵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所謂的空地,不過是朱雀兩隻巨大趾爪間的空隙,看着至多五六尺寬。
而李羨魚拿錦帕拭了拭,見上頭沒有灰塵,便斂裙坐落,將帶來的瓷碟放在自己的膝面上。
五六尺的空隙被她佔去小半,看着愈不寬敞。
臨淵抿唇,微有些遲疑。
李羨魚抬眼望向他,見他並不挪步,不免有些着急。
“快呀。”她催促:“我們站得這樣高,若是被嬤嬤們看見了,可就麻煩了。”
要是嬤嬤們發現她沒好好地待在披香殿裏,而是跑到神像這來,一定是要向父皇稟報,說她不守規矩的。
連她的輕聲催促下,臨淵終是抬步走來。
他在離李羨魚最遠的空隙里坐下,身側的武袍緊貼上朱雀的趾爪。
即便如此,依舊是太近了些。
近得彷彿他一側首,便能看清少女纖長的羽睫。
他身形微僵,沒有動作。
李羨魚卻先側過臉來,她彎起秀眉,輕聲問他:“好看嗎?”
臨淵被迫轉過視線,看向她。
這般近的距離。
他看見少女如雲的烏髮,瓷白的肌膚,殷紅的唇瓣,還有那雙,總是帶着盈盈笑意的,清澈明凈的杏花眸。
她生得太過纖柔美好,像是一朵新開的木芙蓉花。
臨淵一時未能答上話來。
李羨魚見他不答,以為是高台上的風聲太大,他沒能聽見,便離得愈發近了些。她身上清淺的木芙蓉香氣拂面而來,像是帶着春日裏的融融暖意。
“不好看嗎?”她輕聲追問。
臨淵本能地往後撤身。
朱雀趾爪間的空間這般狹隘,以致於他的後背都緊貼上朱雀雕刻精緻的羽毛。
良久,他只得啞聲道。
“好看。”
李羨魚嫣然而笑,唇畔浮起兩個清淺的梨渦。
她仰臉去看頭頂巨大的雕像。
紅寶石雕成的朱雀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剔透如琉璃,華美威嚴,不可逼視。
“我也覺得好看。”她眉眼彎彎:“聽宮裏的老嬤嬤們說,這隻朱雀神像,是大玥開國的時候建成的,庇佑着大玥每一位子民。”
臨淵抬眼看向神像,視線微頓。
稍頃,他淡淡‘嗯’了聲,微移開視線。
他會錯了李羨魚話中的意思。
幸而,李羨魚並未發覺。
許是他的回應並不熱烈,身旁的少女也重新垂下眼來,好奇打量了他一陣,像是對他的興緻缺缺有些訝然。
她略想了想,執起銀箸,從小瓷碟里挾起一塊蒸餅給他,作為買通。
“臨淵,你素日裏都喜歡些什麼呀?”
她想知道,臨淵都喜歡什麼,不喜歡些什麼,這樣下次想給他送點東西的時候,便不會像是昨日那般,手足無措了。
臨淵執箸的長指略微一頓,繼而平靜道:“我沒什麼喜歡的東西。”
李羨魚杏眸微眨,有些不信:“可即便是聖人,也該有他喜歡與不喜歡的東西。”
比如她,喜歡小廚房裏做的甜酪,喜歡玲瓏可愛的磨合樂,喜歡藏在書箱裏的各色話本。
她抬手指了指臨淵的佩劍:“我聽說習武之人都特別看重自己的兵器。你至少、至少也應當喜歡自己的劍吧?”
臨淵握住劍柄,看向腰間佩劍。
他道:“我喜歡這柄劍,是因它趁手銳利。”
“換了其他劍,亦並無不同。”
李羨魚挪了視線,看向劍柄上繫着的深青色劍穗:“那你換了長劍,會將我送你的劍穗也一同換了嗎?”
臨淵默了半晌,有些不願回答。
但終於還是在李羨魚殷殷視線中,微側過臉去,低聲作答。
“……不會。”
李羨魚笑起來:“那你不是有喜歡的東西嗎——你喜歡我送的劍穗呀。”
她的話音落下,祈風台上倏然靜默。
臨淵半晌沒有啟唇,似本能地想否認,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而李羨魚也只是好奇地望着他,似不解她有何處說的不對——臨淵分明便是喜歡她送的劍穗呀。
靜默間,高台上的風輕拂過她鬢間戴着的紅寶石步搖,細密的流蘇輕掃過少女白皙的側臉,光影斑斕。
臨淵看向她,又迅速地移開視線。
薄唇緊抿,似在斟酌着如何否認。
但驀地,少年眸光一厲,他握緊佩劍,看向來時的玉階,低聲道:“有人來了!”
“怎麼會?”
李羨魚訝然順着他的視線往下望去:“祈風台除了日常的洒掃外,素來是不會有宮人來的——”
話至一半,倏然停住。
李羨魚看向即將踏上玉階的攝政王,杏眸微睜:“皇叔?”
“他怎麼會來祈風台?”
她說著,便慌亂起來,忙伸手推了推臨淵:“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可不能讓皇叔看見你。”
“還有,無論皇叔一會說些什麼,都千萬不能出來。”
這是她諸位皇叔里最凶的一位。
據說未及弱冠便在沙場上征戰,喝過人血,吃過人肉,如今雖封了攝政王,常駐玥京,可當初的凶名仍在,可止小兒夜啼。
李羨魚小的時候便怕他,如今更怕。
怕他說自己不守規矩,身為公主沒好好待在自己的殿宇里,更怕他因此為難臨淵。
好在臨淵依舊不曾多問。
她的話音未落,臨淵便已起身。
祈風台上並無可以藏身的地界,唯有一座巨大的朱雀雕像立在其中。
臨淵唯有回身,藏身於朱雀像后,令朱雀巨大的羽翅蔽住他的行蹤。
李羨魚匆促回望,見沒有大的破綻,便也顧不上其餘的,只匆忙站起身來,整理自己被秋風吹得有些凌亂的裙裾。
上一瞬,她方將裙幅斂好。下一瞬,攝政王便已步上高台。
李羨魚低頭藏下自己面上慌亂神情,福身向他行禮:“皇叔。”
攝政王看向眼前孤身一人的少女,沉聲開口。
“嘉寧一人在這?”
李羨魚不能否認,只好小聲道:“是。”
李羨魚怕他追問,唯有努力順着他的話杜撰出個理由來:“嘉寧是想過來看看神像。”
“看看神像?”攝政王問:“孤身一人,不帶侍女,卻還帶了供品?”
許是久經沙場的緣故,他即便只是這樣尋常的問話,也嚴厲得宛如審訊。
李羨魚羽睫輕顫,小心翼翼地往朱雀神像那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看見了那碟她方才情急之下,來不及藏起的蒸餅。
更要命的是,蒸餅旁,還放着兩雙銀箸。
李羨魚怔住。
一時間,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左右為難地答不上話來。
攝政王的語聲冷了下來。
“嘉寧,你還要繼續掩飾下去?”
他的氣勢太過迫人,以致於李羨魚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心念有片刻的動搖。
但很快,她重新堅定下來。
她想,是她將臨淵帶到這來的,是她想讓臨淵看看紅寶石做的朱雀神像。
不關臨淵的事,他更不應該因此受罰。
於是她輕咬了咬唇瓣,硬着頭皮道:“嘉寧沒有掩飾,是真的——”
她話音未落,卻聽金鐵之聲錚然一響。
攝政王抽出腰間佩刀,刀勢凌厲,毫不留情向她肩胛劈來。
勁風撲面,拂動少女步搖下的流蘇亂舞,連串的紅寶石珠子交擊相撞,急促作響。
李羨魚慌張往後閃躲,卻又撞上身後的朱雀神像,避無可避。
正當李羨魚以為皇叔要將她斬於當場時,眼前天光驟然暗去。
身着武袍的少年橫劍擋於她身前。
他手中的長劍甚至來不及出鞘,只橫劍當胸,是打算以劍鞘,以自己的力道,硬生生地接下這一刀。
劍柄上繫着的劍穗揚起,藏藍色流蘇拂過他的眉眼,更顯眸光森寒。
像是野獸露出了獠牙。
而攝政王手中的佩刀並未劈落,只是懸停在半空。
他的力道收得極穩,像是早已做好這般打算。
但在少年現身後,他改了主意。
手中的佩刀迎風落下,如有萬鈞之力。
臨淵毫不遲疑,持劍迎上。
刀鋒與劍鞘相擊,響聲沉悶。
攝政王寒聲:“嘉寧有失身份,當罰。”
臨淵毫不相讓,立時拔劍出鞘,眸光銳利:“是我讓公主帶我來此。”
而他本就不是宮中之人,不認這宮規,也絕不認罰。
刀刃與劍鋒再度相擊,金戈之聲,震耳欲聾。
李羨魚站在臨淵身後,面色蒼白,紅唇微啟,有心勸架,卻又不知該先勸誰。
眼見着兩人還要出手。
“皇叔,臨淵是我的影衛,他……”
李羨魚終於落定決心,去勸這個她最怕的皇叔。
她若是能勸住皇叔,臨淵自然會收手。
話未說完,卻見攝政王橫眼看向眼前持刀擋在李羨魚身前的少年,冷冷吐出幾字。
“還算忠心。”
話音落,攝政王收刀回鞘。
李羨魚輕輕一愣,一直高懸的心終於放下。
她悄悄鬆了口氣,看向還持劍擋在她身前的臨淵,放輕了語聲:“臨淵,皇叔不生氣了,你先收劍吧。”
臨淵睨她一眼,薄唇微抿,終是將長劍收回鞘中,但左手依舊緊握劍柄,並未鬆懈分毫。
攝政王的視線重新移到李羨魚身上。
他沉聲訓斥:“嘉寧,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李羨魚還是怕他,一句也不敢反駁,只乖乖頷首,小聲道:“是,嘉寧記住了。”
她想,皇叔定是在惱怒她不守規矩的事。
她下回,一定不會這樣在宮中亂跑了。
攝政王收回視線,如來時那般,疾步走下高台。
跟了他二十餘年的長隨走上前來,問道:“王爺,此事——”
攝政王冷聲:“嘉寧也算是吃到教訓了。”
他握着佩刀的手掌收緊,鷹眸微寒:“只望她不再步本王皇姐的舊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