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張大恩人
第630章張大恩人
謝遷出獄了。
皇帝仍舊沒上朝,只是從宮裏傳旨到錦衣衛,讓謝遷回府去閑住,對外宣稱是生病,其實明眼人都知道,謝遷的政治生涯已經結束了,因為按照之前皇帝所定的,謝遷馬上就要致仕還鄉。
只是因為謝遷剛從詔獄裏出來,為了避免旁人往“下詔獄”和“致仕還鄉”兩件事的因果關係上去聯想,才會先讓謝遷閑住一段時間,最後以年老養病為由讓其還鄉,這中間還需要謝遷配合一下寫一道請辭的奏疏,皇帝“再三挽留”決定恩賜謝遷車馬奴僕等還鄉。
這都是老操作。
就算謝遷死在這幾天,也會過幾天才發喪的。
世人都知道這兩件事的聯繫,但礙於君臣的顏面,還是要裝樣子出來。
謝遷回府當天,李東陽便從正門進謝府去見謝遷,絲毫沒顧慮到跟皇帝的關係等等,李東陽仍舊是要以明確的態度表明,謝遷就算以後不在朝了,也是他們中堅定的一份子。
“於喬,你看看。”
李東陽見謝遷,不是單純去表達安慰的,他是要去做事的。
他拿出一份參劾的奏疏,當謝遷拿在手上看過之後,老臉上滿是橫皺。
“何必呢?”謝遷將奏疏放下。
李東陽將奏疏收回來,道:“參劾張廷勉,是我們一早就定下的策略,你去了詔獄一趟,受了那麼多苦楚,現在很可能都不能於朝中為社稷效命,這會反倒是要心懷仁慈了嗎?”
這份奏疏,正是參劾張懋的。
就在張懋想方設法要去巴結文臣的時候,文臣對他下手是不會留情的。
正如張懋一早就感受到的危機一樣,既然這次北方戰事的捷報出在薊州鎮,是崔元和朱鳳取得的,那他張懋就要以身為主帥的身份承擔無功而返的結局。
李東陽道:“就算這次,張秉寬仍舊能笑着面對戰果,可對於那些沒有功績,白白耗費錢糧,令將士奔波無功的人,也要為此承擔代價。你的事,全因王伯安調兵給張懋而起,此二人此番皆都碌碌無為,又何必對他們仁慈呢?”
謝遷道:“我們針對的,一早就是張秉寬,難道非要讓張廷勉和王伯安,為此而承擔什麼嗎?”
“於喬,伱怎這般心善了?”
李東陽皺眉,他都開始不太理解謝遷的心態了。
明明咱是共同進退的,現在也是在幫你正名,你現在反倒好像很仁慈,要當好人?
謝遷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現在張秉寬仍在風頭上,我們動不了,就先動張廷勉和王伯安,尤其是張廷勉那邊,他在都督府中地位根深蒂固,他跟張秉寬起了矛盾,用他的舊部來針對張秉寬……但這會令朝堂生內亂!這會都督府正是上下一心的時候,如此不就起了大的波折,給外夷可趁之機?”
李東陽板著臉道:“你是何意?”
謝遷道:“我在牢中想了很多,也反思了過去幾年的作為,似乎我們做得是太激進了一些,眼下將帥不和,怕是會引起軍政的混亂。反倒不如……”
“啪!”
李東陽一拍桌子,顯得很憤怒。
換了以前,就算二人關係再好,這是主人家謝遷的府宅,李東陽也不能隨便在謝遷面前造次拍桌子。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謝遷作為一個即將致仕的閣臣,再怎樣也沒法跟李東陽的地位相提並論。
“於喬,你的心善,會害人害己!”
李東陽近乎是咬着牙道,“誠然,我們現下還不能把張秉寬怎樣,他的勢頭也是與日俱增,但如果我們什麼事都不做,隻眼睜睜看着他把持朝局弄潮於天下,這要將我等置於何地?諸多臣僚,如今一門心思都是想恢復朝廷的清明,而不是讓一家獨大,你就算馬上要回南方,也該為這些留在朝中的人着想!你不為謝家那些正在當官的人考慮一下他們的將來嗎?”
對抗張周,利國利民,為的是大明的千秋基業。
也是為當官的可以恢復到本來的秩序,尤其是我們所制定的秩序,而不是遵從他張秉寬的。
謝遷苦笑。
他覺得李東陽這明顯是在黨爭了,要不是因為文臣結黨,他謝遷或許也不會被下獄這麼長時間,讓他經歷那麼多辛苦。
“張廷勉算什麼東西?之前對張秉寬一味縱容,到頭來欺辱到他頭上……這或就是我們的將來!現在張秉寬還只是留在兵部那一畝三分地,可你是否知曉,陛下早已有意要提他為吏部尚書?”李東陽很生氣。
謝遷畢竟曾是他堅定的盟友,但現在這個盟友好像態度也變了。
謝遷道:“以張廷勉如今的落寞,用他來跟張秉寬唱對台戲,有機會嗎?”
李東陽道:“這不用你來理會,我也無須你來提供意見,只是告知你有這回事!若是可行,我也希望留於喬你在朝中,若你退了,內閣必定會再生事端,如今張秉寬只是可能擢為吏部尚書,再下一步……等他入閣,連我跟劉中堂的立足之地都沒有了!到時朝中人人都只巴結他一人,那大明朝廷真算完了!”
“咳咳……”
謝遷咳嗽兩聲。
閉上眼,他甚至不太想跟李東陽深究這個問題。
在其位謀其政,他謝遷剛從詔獄出來,作為一個準退休朝臣,他心知這些事也離他遠去。
也如李東陽所說的,這件事也只是通知他一聲,告訴他現在文臣要以針對張懋的方式,讓張懋利用關係去物理剷除張周,他謝遷也只需要聽聽,不需要摻和什麼意見,說了不中聽的話,李東陽反倒會先對他吹鬍子瞪眼。
……
……
官山草原一戰,在經歷兩天兩夜之後,基本已告結束。
大明各路人馬撤回來。
張銳和馬儀兩個帶兵深入草原的將領,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了自主帶兵打勝仗是什麼滋味,那跟以前聽命於王守仁或是那些治軍的文臣,感覺是不一樣的。
“小公爺,大捷……真的是大捷了……咱兩邊殺敵……過萬了!”
當馬儀再見到張銳時,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沙啞。
眼睛裏不是帶着血絲,而是通紅,那似乎是對功勞的一種渴望,因為有了這功勞,足以讓他們獲得封侯拜將的機會,他們可以光宗耀祖了。
張銳道:“是……過萬了嗎?”
馬儀點點頭道:“我們比之一年前王制台領兵進草原,取得的功績都大,咱一共就六千兵,卻是追殺外夷上百里,草原血流成河。正因為正在寒冬之中,韃靼人也未料到我們會出現在此,才有今日之勝。”
“首級……”
張銳現在開始計較論功的方式。
跟馬儀一樣,張銳內心也很激動,但再怎麼激動,張銳所希望的僅僅是保全英國公府的名聲而已,畢竟他都已經是國公世子了,再牛逼他以後仍舊是個英國公,作為大明武勛之首,你還想超越老爹來個獨樹一幟不成?
且張銳也很清楚,現在壓在英國公府頭上的就是張周。
但張銳提到張周,不會充滿敵意,反倒是充滿尊敬,那畢竟是曾經救過他命,且給大明軍政帶來改變的功勛之人。
馬儀道:“殺敵過萬,能帶回去的首級估計不多,但雙耳有八九千,合起來是可以過萬的……”
張銳點頭道:“只是其中不少是老弱婦孺,相比於新建伯草原那一戰,我們是不如的。”
馬儀一怔。
他本來還在想,這次取得這麼大功勞,自己怎麼也可以晉陞為侯爵了吧?
現在張銳等於是當頭潑了他冷水,也是告訴他,當初王守仁帶兵深入草原,就算獲得首功的數量不如他們,但人家正兒八經殺的都是韃靼青壯年男丁。
而這次……
韃靼人基本就是在倉皇逃命,殺的絕大多數都是逃跑不及的老弱婦孺,就這樣你湊一萬,也沒人家風光啊。
張銳道:“聽說軍中還有不少人馬沒撤回來,但我們已不能在此久留,我們的糧食剩下不多了。”
“是。”馬儀點頭道,“好在這次搶了不少回來,不然的話,口糧夠不夠支撐我們回關內都是問題。既如此,那小公爺,我們是不是也該商量一下奏請功勞的事?”
“如實奏請吧。”張銳道,“馬總兵有經驗,由你來奏請最好。”
馬儀一笑,因為臉上的肌肉可能都凍僵了,一拉扯之下,臉上的神色很不自然,隨即又趕緊恢復了本來的莊嚴之色道:“那我們就趕緊奏功到大同,我也設想好了回關內的路,我們繞過黃河北岸,不走河套,從大同回關內,您看如何?”
“什麼?”
張銳皺眉。
馬儀道:“這裏距離寧夏之地是近,但中途的路,可能近百年來都未有人走過,中途全都是沙丘荒漠,連韃靼人入寇都是走花馬池,要繞過這片無人之地!如果我們往南走,路途或會更加艱辛。”
張銳搖搖頭道:“那我們就從花馬池撤回關內,還有奏功勞為何要捨近求遠?”
顯然張銳是想第一步讓父親知道自己取得功勛,並讓父親以此來給皇帝上奏請功的。
在這個問題上,他跟馬儀的意見顯然不同,人家馬儀現在是大同的將領,而麾下將士除了他張銳所帶的極少數人馬,其餘的也都是大同人馬,人家有功勞當然是想從王守仁那走關係。
馬儀略顯為難道:“就怕弟兄們不願意啊。”
“那是為何?”
張銳好似問了個很外行的問題。
馬儀苦笑了一下,卻還是認真回答道:“從花馬池入關,等於是進了寧夏的地界,這次的戰事寧夏的將士沒取得什麼功績,我們帶着首級、人耳和財貨入關,他們能不盤剝我們嗎?從花馬池回大同,沿途要經過延綏、偏關等處,每一處都需要打點,就怕這一趟走下來……”
張銳頓悟了。
馬儀親率的是大同的兵馬,取得功勞的地方,是在寧夏北邊。
如果從草原上直接回大同入關,那功勞有一算一,絕對不會被別人搶走。
但要是從別的地方入關,他馬儀作為一個大同總兵,就算是平虜伯,也會被那些總制、巡撫給盤剝,功勞未必能全帶回去,且將士們這一路走下來,遇到的麻煩也會倍增。
馬儀道:“小公爺,在下知道您的難處,但令尊於西北各處遭遇的情況,您能不知嗎?除了王大人之外,哪位還給他提供了協助呢?”
張銳也沉默了。
如果說張銳是站在張懋立場上去想問題,想的是入關後跟父親匯兵一處,就不妨想想張懋出兵這一路經歷過什麼。
皇帝讓張懋來當主帥,讓各處調兵,但各處都是想方設法去剋扣,兵員配備不齊就罷了,連糧食和物資也不夠,就連王守仁給調了六千兵馬,還被人蔘劾。
連張懋這種聲望和能量的武勛,在西北尚且有如此遭遇,人家馬儀不想去面對這麼多糟心事,也合情合理。
馬儀比不上張懋,更沒法去跟那些大佬周旋。
所以人家的選擇很簡單,就是不周旋,哪怕是在草原上橫向帶兵,也要從大同入關,而不是從寧夏或是延綏這些地方。
“嗯。”
張銳點頭。
其實他也是別無選擇。
這次的功勞名義上他張銳有份,但其實主要的功勞還是在馬儀身上,而他只是因緣際會參與了這場戰事,而馬儀也給他面子,讓他有調兵的權力而已。
如果馬儀非要獨攬軍功的話,完全也可以把他踢開。
或許馬儀沒有這種能量,但王守仁會幫馬儀的,到時他張銳就只是個參與者,而不會以決策者的身份去領功,也就達不到張銳想要幫英國公府的目的。
“那在下就這麼寫了,今夜小公爺也幫忙參詳一下,您是讀書人,學問深,不像我……大字也不認識幾個。”馬儀見張銳很上道,雙方最後的隔閡似乎也消除了。
張銳點頭道:“還要馬總兵多多賜教。聽說兵部的張尚書,很欣賞你。”
“哪裏哪裏,就是做了一點事,張尚書可是顧情面的,話說當初要不是張尚書力保在下,哪有在下的今天?張尚書可是在下的恩人,這恩情,怕是這輩子還不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