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哪壺不開提哪壺
程敏政認為的好消息,在李東陽和劉健聽來,就純粹是噩耗了。
既然大臣可以用北方軍事進兵不順,以此來參劾張周,甚至打算以此為原由,讓皇帝疏遠併發配張周到南京當兵部尚書……眼下北方取勝,那皇帝也可以反過頭來,以此來嘉獎和拔擢張周,並以張周繼續擴大獨攬大權的局面。
“兩位,在下還有事,要去翰林院,就先不在此多陪了。告辭告辭。”
程敏政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是不受歡迎的,正好翰林院那邊有事,他便告辭離開。
等人一走。
李東陽才給劉健一個眼色。
劉健翻開一份先前就已經準備好,地方官員參劾張周的奏疏,陷入沉思。
李東陽道:“幸好還沒上去,不然又要折損幾人。”
劉健這才將奏疏合上,遞還給李東陽道:“下次有這般的東西,不用拿來給我過目,就算沒人知曉,也怕會被揭出來。關係本就不睦,因此再產生什麼糾葛,更不當。”
隨即李東陽將奏疏收好。
就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中堂,我問過了,於喬在詔獄裏,倒也沒受多少苦,只是一直都在幽暗的屋子裏,不得見客,也不得與外人接觸,便如此再熬到過年,只怕他身體也垮了,要實在不行的話……”李東陽言語中有些慨嘆。
劉健問道:“怎麼,放棄了?”
李東陽搖搖頭道:“今日之事,怕是讓於喬境況更為不佳。”
劉健道:“我看反倒不是如此。北方取勝,陛下肩膀上的壓力輕了,就沒必要再把擔子轉嫁到這些人身上……你明白我說什麼嗎?”
“嗯。”
李東陽自然也清楚劉健的意思。
北方越是不取勝,皇帝和張周遭受到朝臣所施加的壓力,皇帝越會用謝遷的事來做文章,就算不給謝遷定罪,也會把謝遷繼續關押着,也是為了文臣勒脖子的繩子給松一松,讓文臣知難而退。
取勝之後,皇帝沒什麼壓力了,說不定心情一好就把謝遷給放了。
因為取勝的話,謝遷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了。
劉健卻還是有些擔心道:“眼下就怕張秉寬……落井下石。”
李東陽道:“嗯。陛下不會追究過往,但張秉寬為了攏權,可不一定會仁慈。於喬之前多番在朝堂上質疑於他,參劾等事,也有於喬在背後活動的影子,張秉寬若是斤斤計較,那於喬的事,很可能還會糾纏下去。”
劉健道:“所以我們不能鬆懈。如果我們替於喬妥協,讓他接受回鄉頤養天年,反倒張秉寬會覺得,於喬被作為棄子,他更會變本加厲。只有我們繼續堅持於喬並無罪過,且彰顯他的忠心,還有對朝堂做出的功勞和苦勞,最後逼着張秉寬妥協。”
李東陽恍然道:“中堂您可真是深謀遠慮。”
劉健起身道:“這次的事,也不要刻意去張揚,就當什麼事沒發生。該怎麼慶功怎麼慶功,一切還要等崔懋仁和朱知節回京之後再說,他們兩個也不過只是皇親國戚罷了,倒也不足以為率。”
“嗯。”
李東陽點頭,“他們並不是枱面上的人物,不過就是張秉寬的傀儡。唉!我也心知,現在的對手是誰,也知道未來朝堂禍亂的根源在何處。只是我們的處境,會愈發艱難了。”
……
……
京師,林瀚府宅。
當天林瀚在家裏養病,他得了一點小風寒,兩天沒去衙門,也是因為他年歲大了,很多事他不想親自處理,作為尚書的名義上是一把手,但衙門內除了非常大的事情要他親自過問,其餘的小事,都可以交給別人。
但當天過了中午之後,一堆人來跑拜訪,基本都是他的門人和舊友,都是那種不好意思拒之門外的,且他們異口同聲都是來給林瀚道賀的。
“來了多少人?”
林瀚本還在後院養兒弄孫為樂,兒子和孫子年歲相當……這就很愜意,老翰林也有不正經的地方,外人提到他的私生活,說到他一樹梨花壓海棠那都是客氣的,更難聽的也有。
在大事上,林瀚很計較,但在這種問題上,他倒也沒多少反對。
不過朝中大臣納妾之事,本來就屢見不鮮,林瀚有些不自在的,僅僅因為他是禮部尚書而已。
林庭進來道:“父親,來了有十幾人吧。有您在各地為官時的舊寮,也有致休回鄉的,目前京中您認識的舊友里,估計……七七八八都來了吧。”
林瀚皺眉道:“就十幾個?”
“嗯?”
林庭還有些沒聽明白。
父親這是嫌棄少了?
不過隨即林庭意識到,父親是抓着他“語病”,什麼認識的舊友七七八八的,大概的意思,你不會以為你父親就認識這幾個人吧?
“讓他們等等。”林瀚也不會跟兒子做口舌之爭,“老夫人在家中坐,還要為這種事理會。什麼道賀,那都是秉寬的功勞,與我何干?再說了,他們要道賀,直接去蔡國公府就行了,跑我這裏來算什麼意思?”
林庭笑道:“父親,這不是他們尋不到門路嗎?反倒是您這裏,平時接待他們,都能見到面。一個是兵部尚書,一個是禮部尚書,在他們看來差別倒也不大。”
“還不大?”林瀚皺眉。
這兒子當官這麼糊塗嗎?居然覺得禮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沒區別?
林庭補充道:“同為他們高不可攀的。”
“咳咳。”林瀚倒不是裝病,他是真的咳嗽,卻是平復了一下道,“在待人接物上不要有輕慢之心,就算是為禮部尚書又如何?如果除了這一身官服,為父同樣乃是大明的清流士子,立身的準則都一樣。而你也不要以尚書府的公子自居。”
林庭道:“父親教訓得是,兒記住了。那您……今日是否見他們?”
林瀚本來還板著臉教訓兒子,聽到這裏,臉色寬慰,卻還是忍不住笑了笑道:“既然是出自於善意,伸手不打笑臉人,見見也無妨。只是若有送禮來的,一概拒收便可,就怕有的人是藉機想從我這裏獲取什麼。身在朝中為官,也要時刻警惕。”
“是。”
林庭笑了笑。
看起來父親還沒那麼迂腐。
或者說,以前當國子監祭酒,家裏很落魄的時候,那時候就很注重什麼風範,就顯得愚不可及。
但在當上了張周的老岳丈,並且當了禮部尚書,獲得皇帝認可之後,現在風光了,人也就豁達了,居然對於別人迎來送往的場面事不那麼拒絕了。
大概這就父親的變化吧。
……
……
林瀚在府上會客。
也沒寒暄多久,大概領會了這群人道賀的好意之後,就把人給送走了。
卻還是有一人,是他沒法送的,便是張皇后的姑父,目前為通政使的沈祿,平時跟他也是最為交好的。
畢竟之前出嫁女兒林儀等事,沈祿也是出過力的,且因為有沈祿的關係,皇後派系對他林瀚崛起也並沒有什麼反感,反倒是讓林瀚可以做到左右逢源。
因為沈祿也是靠裙帶關係上位的,他在朝中可是個可以活動各關節的“狠人”。
“林老,說起來你眼光可真准,當初怎就讓你發現蔡國公這位好苗子了呢?”沈祿神色中帶着恭維,“前些日子,還見到現今這位傅祭酒,還跟他感慨,眼下無論是北雍還是南雍,就沒這種人才。”
林瀚瞪他一眼道:“你這是在取笑老夫是吧?”
“沒有,哈哈,林老你可別介意,外面都在這麼說,就算你以前是對蔡國公有些偏見,但你識人多准啊,後來不就一切都冰釋前嫌了?這次蔡國公回京,應該還沒閑暇到你這裏來吧?”沈祿一臉關切。
似乎現在能見張周一面,都是一種極大的榮幸。
而通過尋常關係,也是見不到張周面的,沈祿自然想通過林瀚的橋樑關係,跟張周關係更進一步。
林瀚呷了一口茶道:“沒來,我也不希望他來。人沒到,就那麼多繁瑣的事情,若人真來了,這門檻還不被人踏破了?”
嘴上這麼說,但其實林瀚心中還是希望張周來的。
以前也不覺得這女婿非常牛逼,但現在別人提到他林瀚,不再是什麼國子祭酒,更多是“蔡國公的恩師”,或是張秉寬的岳父。
久而久之,林瀚也逐漸接受,自己還想在晚年多發揮一點餘熱,為朝廷多做一點事,就要多靠張周的關係。
沈祿道:“說起來,我這裏還真有點事,想跟那位蔡國公多說說。這京中的權貴可不少啊,那都是絕對的豪門,什麼國公、侯府的,誰家有個千金小姐剛及笄,想找戶人家什麼的,有的趁着喝酒的事,就來找我了。”
林瀚皺眉道:“你平時跟人在酒桌上,就說這個?”
就差直接問沈祿,你他娘的是當媒婆的嗎?
沈祿笑道:“我是不想,但架不住別人會提啊,也可能是知道我門子寬吧。一些小打小鬧的,隨口給提一下,什麼這家的公子,那家姑娘的,能給說和一下,我也賺個好人,但就是在一些事上,我是不敢應承的。”
林瀚隨即明白是什麼意思,他皺眉道:“你都不應承,還來跟老夫說?”
沈祿看出林瀚的冷漠,急忙道:“林老誤會了。”
林瀚當然沒有誤會沈祿,沈祿說的就是想再幫忙牽線,找關係跟張周聯姻。
但本身林瀚的女兒,也僅僅是張周的妾侍,你找張周妾侍的老爹,去談給林瀚女婿納妾的事,你這不就是冒犯嗎?
“京中很多人都在提,說是今年京中的石炭,那質量是真得好,也都想在西山,或是永平府,再或是大同那邊,分一杯羹,很多人想的是利益,並不是說單純建立個關係就行。”
沈祿算是成功岔開話題。
林瀚拿着茶杯,也不喝茶,面色有些迴避道:“營商之事,老夫不懂,也不想問。”
沈祿道:“都說,這蔡國公靠一人,也成不了這麼大的事,再說了,西山、永平府、張家口、大同,地界那麼大,還差每個人那一點地方嗎?”
林瀚道:“你要是再說下去,我可要送客了。”
“別,別。那你要不看看,令千金那邊要是……我說的是蔡國公夫人,要是再有什麼子嗣的話……你看……”
林瀚一愣。
這打了半天主意,居然打到我未來外孫或是外孫女身上去了?
跟張周聯姻不成,連我尚沒有譜兒的外孫外孫女,你們都想利用一下?
“這種事,是老夫能定的嗎?秉寬他又不是沒有子嗣,想提親的,大可上門去,老夫也沒聽說秉寬把兒女的婚事定下。老夫不會去提。再說,未聽說小女身懷有孕之事。”
林瀚作為禮部尚書,還是個老學究,在提到女兒是不是懷孕這件事上,連他都覺得羞愧。
這是一個當父親應該在意的事情嗎?
可偏偏這個老朋友,卻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會有下人過來奉茶,沈祿當即一把將茶壺提過來,親自給林瀚斟茶道:“我說林老啊,你也別回絕,你當沒人惦記蔡國公家裏那幾個小的?可問題是,當今陛下也有兒女,跟蔡國公年歲還相當,你覺得這麼去提親,有何意義呢?也都知道,蔡國公對您也算是敬重,如果未來真有的話……由您提一句……當然也好使啊。”
林瀚一怔。
他從沒聽說過張周要跟皇帝聯姻的事。
但卻想了想,皇帝大兒子大女兒,跟張周的大兒子大女兒,年歲可不就是相當嗎?
“不會的。”林瀚道,“大明皇室的聯姻之事,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你也在朝這麼多年,不會不清楚吧?”
沈祿道:“凡事都有例外啊,以往是不會,但以陛下跟蔡國公的關係,親上加親那是很有可能的。也有人說,那位蔡國公志不在朝堂,將來或會雲遊四海,他乃是仙人轉世,怎會眷戀紅塵的名利呢?不然為何他這麼大的權勢,卻不見他家產豐盈?所以就算將來有聯姻,那都成了仙家之事,怎會壞了皇室的規矩呢?”
林瀚皺眉。
心說,張周名聲這麼好了嗎?
明明是大權獨攬,卻被人說,張周志不在朝堂?
看來這既當道士又當官的身份,很唬人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