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六生
“阿衍,你可以不用學習毒術了,我身上的蠱已經壓制住了,不會再有事了。”江放極為開心的說著,還極為快步的走向了君衍。
他身上的蠱毒確實已經被壓制住了,但是那個老者說只能壓制十年。不過十年也就夠了,十年足夠他完成一切。他好想把這件事情告訴君衍,他希望君衍不要再學習毒術了。那種方法,終究還是……
聽着江放極為開心的話,君衍的視線移開了手裏的書,偏頭看向走到他身旁的江放,平靜的問道:“何意?”
蠱已經被壓制住了?
他記得除非他死,否則是解不了的。
那江放的話是什麼意思,已經壓制住了?
而且他總覺得,江放好像真的很開心。他究竟是遇到什麼了?江放不是個很喜歡笑的人,他記得江放似乎只在他面前笑過。
江放猛然看出了君衍的疑問,也意識到了自己還傻站着,就坐到君衍旁邊輕聲解釋道:“這次出了些意外,遇上了一個老者,還有一個小孩子。那老者給我用了葯,似乎可以壓制我身上的蠱。我也找閣里的大夫們看過了,那些大夫說,我身上的蠱確實被壓制住了。”
“老者?”君衍抬頭看着江放,有些不解的問道。他只記得江放好像確實是消失了一段時間,可是為什麼會碰上一位老者呢,甚至還遇到了一個小孩子,那位老者難道沒有什麼其他的意圖嗎?
江放點了點頭,繼續解釋這件事:“這次我突然受了傷,是一個小男孩救的我。我在那裏休養了一段時間,和那小男孩一起有個老者,那個老者給我服了一種葯,說是可以壓制我身上的蠱毒。”
聽着江放的話,君衍陷入了沉思。他很好奇那個老者到底是誰,也好奇那個小男孩是誰,更好奇那老者為什麼要給江放壓制蠱毒?
看到君衍又陷入了沉思,江放不知道怎麼說了,沉默了片刻,他輕聲解釋道:“那個老者我也不認識,不過他應該是好人。”那個人應該是一個好人,那個老者對那個小男孩很好,那種好是我從未見過的好。
君衍聽后立刻回神,微微皺了皺眉,輕聲問道:“當真?”
江放是什麼樣的人,自己最清楚不過了。他怎麼可能那麼信任一個陌生人?難道那個老者當真是個好人?
江放認真回道:“當真,那個小男孩特別天真,那個老者也很疼那個小男孩。”
他真的很羨慕那個小男孩,因為沒有人那麼關心他了。
不對!他還有君衍,君衍會關心他。除了君衍,也只有君衍,他好像沒有別的親人了。
君衍疑惑江放的認真,略詫異的輕聲問道:“是嗎?”他覺得江放好像很開心?這是他的錯覺嗎?一個小男孩?一個特別天真的小男孩?
江放是個有些冷漠的人,甚至,他以為江放根本就不會開心。
那個小男孩會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江放對那個小男孩好像很有好感,他還真的有些好奇那個小男孩了。
聽到君衍的話后,江放輕聲笑着回答:“是啊,那個小男孩叫楚渡。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裏有星辰,我從未見過的星辰。我覺得他真的好可愛,尤其是眼睛好美好美。”
那個人的眼睛真的是很美,沒有任何骯髒的東西,簡直像極了夜晚的星辰。而且他整個人都特別乾淨,那種乾淨是骨子裏的乾淨。
他還有一些話沒有說。
那些話是什麼?
那個小男孩不僅讓他以身相許,還整日追着他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他可能真的喜歡上那個小男孩了……
君衍看出了江放的不同,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能感覺到,他的這個兄長,似乎很在意那個小男孩,而且還很喜歡那個小男孩,那種喜歡跟對他的不太一樣。
但是他又有些好奇,兩個男子也可以在一起嗎?
那他對蕭裕是什麼感情呢?應該是對哥哥的那種感情。
他真的不知道他能為蕭裕做些什麼了。
他只知道他想去輔佐蕭裕,像父親和蕭伯伯之間那樣。
想了這麼多,君衍看着沉默的江放,極為堅定的開口道:“我還是要學的。”如果不為你,那就是為我。傾盡一切尋得良藥后,我們二人就再也不會疼了。
刀傷劍傷,誰都可醫。
可是這藏情呢,只有那毒可抑。
江放聽后,從沉默的回想中回神,迎上君衍極為堅定的眼神,微微一笑,輕聲回道:“好。”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會狠心逼你的。你既然想學這毒術,那麼,我就會給你去找所有與毒術有關的孤本。
江放的那個“好”字讓君衍頓時一愣,他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聽到這個字了。無論他想幹什麼、要什麼,江放永遠都是這個字——好。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江放了,因為江放對他太好了。如果沒有江放,他可能早就死了。江放對他太好了,但是,他怎麼就有點不喜歡呢。
江放什麼都會給他,可是他真的不喜歡。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是真正屬於他的啊,他知道他什麼都沒有,就像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一樣。
好像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他也突然發現了江放的詭異沉默,就連忙斂去了自己眼底的那些情緒,偏頭看向江放,詭異的平靜說道:“沒事的話,你就走吧。”
我想自己一個人獃著,我只想一個人獃著。我不想看到你在我的房間了,我更喜歡自己一個人獃著。
我感覺我好像已經不敢與人接觸了,我怕別人看到我身上的黑暗。我是一個生於黑暗的人,我好像真的背負了很多罪惡,可是我也好想愛愛別人的。
聽到君衍的話,江放似乎明白了,不再沉默,反而輕笑道:“好。”他也不知道,現在的君衍會這麼厭惡與人相處,可是他都已經這麼注意了,但是他還會幫着君衍的。
在江放離開后,君衍仍是那麼坐着,整個人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寒冷刺骨的氣息,讓人感到死寂般的壓抑。現在的他不像往常那般溫柔,身上佈滿了陰鬱。
現在的他不再掩飾他的一切,又是那個最真實的他——“生於黑暗,滿身罪惡”。
其實,他有時候覺得他簡直就是個廢物,還是那種一無是處的廢物……
他什麼都不會,他的一切都是江放給的。他覺得他是個特別無能的人,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做不了。
江放跟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是卻的確很關心自己。只是,他不想再靠着江放了,他想所有的問題都自己處理。
可是,他好像連死都死不了。
死亡,他覺得那是他的奢望。
在他的眼裏,他根本什麼都沒有。
他覺得他自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什麼都沒有……
他沒有父親。他沒有母親。
他沒有君家。他沒有雲家。
想着這麼些東西,他突然扯着凳子往外坐了坐,低頭清楚的看着身上那身紅衣。
他覺得,他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卑。
他穿上了一身紅衣,試圖掩飾自己的自卑。
紅衣似血,現在的他喜歡上了紅衣。白衣和紅衣不一樣的,現在白衣已經不適合他了,他現在只適合那似血的紅衣。仟仟尛哾
轉瞬間,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妥,又微微壓了壓眼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不能輕易動情嗎?
不能輕易動情嗎?
他再微微壓了壓頭,左手慢慢撫上了他的胸口。他那左手的掌心下,一顆心臟有節奏的跳動着,似乎是在告訴他什麼想要的答案。
的確不能輕易動情,可是,怕是已經晚了……
君衍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他這是真喜歡上蕭裕了?
他一直都很喜歡蕭裕,但是那是對哥哥的喜歡。既然是對哥哥的喜歡,那就永遠不會變成別的。
可是他又希望蕭裕是他的,而且還只是他的。這樣的他是不是有些偏執?好像確實有些偏執了。
可是就在這時,他突然就沉默了下來,好像在想着什麼。
沉默了許久,他開口說話了。
他沒有一點失態,他詭異般平靜的輕聲說著。
“君衍。”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自己。”
“你什麼都沒有,你沒有什麼親人,也沒有什麼家了。”
“現在的你什麼都沒有,現在的你什麼都不是。”
“如果沒有了江放,你是不是早就死了,可是,你死了也好啊,死了就不會累了。”
“你真可笑啊,竟然總是奢望不可能的東西。”
“蕭裕是誰啊,北漓的皇上。你呢?不過是一個卑微到塵埃的人。”
“人家憑什麼來找你?你根本就沒有資格。”
“你真可悲啊,你什麼都沒有。”
“對了,你好像什麼也不是,根本就不會有人喜歡你。”
“楚渡嗎?他是個很天真的人。而你呢?整個人都是黑暗的。”
“這樣的你根本就不會有人喜歡的。”
“既然沒有人喜歡你,可是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你死了就不會受苦了。”
“你為什麼總是痴心妄想。”
“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去死,你死了就不會再心疼了。”
“心疼嗎?”
“根本就不會有人心疼你。”
“你有什麼資格讓別人對你好。”
“呵呵……”
“你連死也掌控不了。”
“你多麼可悲啊,想死都死不成。”
他的心裏是特別酸澀的,他認為他自己很委屈。可是他的委屈,誰都不能感同身受。他的委屈只能由他自己承受,只能由他自己一個人承受。
有多久、沒有人安慰過他了?
好像在他成為孤兒的那天,就再也沒有人安慰自己了。
這幾年來,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他不希望把自己的傷痛告訴別人,哪怕是江放,他也不會告訴。
他更喜歡自己一個人承受所有的問題,因為那些問題都是跟他自己有關係的。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很委屈。但是,忍忍也就過去了。現在的他好像已經沒有資格了,他好像沒有資格去麻煩別人了。
他甚至不喜歡與人相處,或者說——他害怕與人相處。他不願意主動去招惹別人,他不願意去應對別人。
他喜歡把自己關到這個屋子裏,因為只有在這個屋子裏,他才會感到一點微不足道的自信。
他看向了手裏那又厚、又大、又難學的書,突然覺得看書的行為極為的諷刺,然後就直接大力扔到了地上。
他自己在希望能輔佐蕭裕成為一個好的帝王,可是自己卻似乎對蕭裕有了些不該有的情感。
蕭裕是不可一世的帝王,坐擁這萬里的河山。而自己呢,不過是一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的人。
自己和蕭裕完全就是一個天、一個地,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蕭裕對自己真的很好。他對自己,只是對弟弟的那種好嗎?
如果自己去找蕭裕,蕭裕會不會見自己?蕭裕應該不會見自己的,自己沒有資格見蕭裕。一無所有的自己,還能站到蕭裕面前嗎?
他突然不再沉默,苦笑着冷聲道:“蕭裕,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心疼。我感覺,我好像很喜歡你,可是又不喜歡你。”
不過,這種喜歡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你只能是我的裕哥哥,也只會是我的裕哥哥。
因為這種喜歡是錯的,所以他必須放棄這種喜歡。
他和蕭裕,永遠都只會是朋友,永遠都只會是朋友。
君衍沉默了好久,似乎是在深思熟慮……
“蕭裕,你我之間,僅此而已。”
他最後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麼一句話,沒有其他人什麼人知道“蕭裕,你我之間,僅此而已”的意思。
——
“衍衍……衍衍……”
“衍衍,我把命給你,你不要這樣!”
“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了,好不好?”
“我來找你,這就來找你,不會讓你一個人了,我這就陪着你,好不好?”
“我來帶你回家……”
“我們回家……”
“回家……”
蕭裕已經大聲哭了,他哭的像個孩子,像無助無能的孩子。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一直強行保持的冷靜,只有取而代之的一點點加深的崩潰。
他只能傻傻的站在君衍面前,傻傻的看着這夢境中的種種,連抱住夢境中的君衍都做不到,可是他一直都在嘗試着抱住君衍,但是就是怎麼也抱不住。
只是,就算是抱不住,他也一直都站在君衍身旁,嘗試着一次次去抱君衍,可是君衍似乎看不到他,也意識不到他的存在,就像空氣般沒有存在感。
現在的蕭裕呢?
他的身上有憂傷、失落、苦楚、悲痛,甚至更多。
他不再不可一世,還開始患得患失。
什麼“你我之間,僅此而已”,他才不想要那樣!
他要和君衍一直在一起,他想和君衍一直在一起。
他不知道君衍經歷過這麼多。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
他看到太多東西了,可是一次也無法弄清,還沒等到他理明白髮生了什麼,就已經又看到了新的東西,甚至都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事實了。
他寧願這些只是夢境,可是這些像極了事實,就似乎那些年的君衍就是這麼過的。
如果是夢境,那為什麼那麼真實?
如果是事實,那為什麼那麼殘酷?
回想這些看過的種種,又死死盯着他身前的君衍,他心裏的恐懼和害怕猛然再次加深,像是已經把十四年來的恐懼和害怕勾了出來,只是因為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君衍身上的。
因為他的恐懼和害怕猛然加深,他不再那麼站在君衍面前,反而猛然快步走到君衍跟前,可是因為他太高了,根本就只能低頭俯視,所以他直接跪在了君衍面前,雙手虛無般死死的抱着君衍的雙腿,還把頭虛無般埋到了君衍雙腿上。
他那麼抱着君衍,依舊大聲哭着說著,似乎在訴說他的崩潰。
“衍衍,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衍衍……我好想你……”
“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想去在乎你。”
“我原本可以忍受的,如果我不曾見過你。”
“從五歲時見到你,到現在二十一歲,已經十六年的時間了……”
“我發現我越來越愛你了,可是,我也發現我越來越害怕了。我害怕你像那天一樣,突然就出現,又突然就消失……”
“我真的在害怕,好害怕,好害怕,甚至還恐懼……”
“我不知道我怎麼過的那十二年,我只知道我怎麼過的那兩年。在那兩年裏,從五歲到七歲,兩年的時間,你可能完完全全走進了我的心裏,可是我卻沒有發現,只是以為是想讓你陪着……”
“衍衍……衍衍……”
說到了最後,蕭裕還是跪着,還是那樣埋在君衍雙腿上,可是口裏的話卻變了,只剩下了陸陸續續不斷的“衍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