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際會底也伽
公元710年,景雲元年夏,長安城高溫酷熱,一個多月沒有下過雨。
到了正午時分,各家各戶的瓦片被太陽曬的騰起熱浪,屋裏就像燒透了的磚窯一樣,讓人熱的喘不過氣。
整個西市都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家賣解暑飲子的葯肆還有零星幾位客人。
葯肆的內廳里氣氛緊張,六個人圍坐在一張大桌旁,上首的位置空着,擺着一把漆紅色的太師椅。
眾人無語,只是盯着桌上的瓜果茶飲。
不一會兒,一位老人緩緩走來,坐上了空着的位子。
“宋福,開始吧。”老人看了一眼左手邊的中年男人,然後眯着眼靠在椅背上。
“五十年前,阿翁一個人白手起家,憑着一身本事創了萬福祥的名號。阿翁過世后,父親走南闖北,風裏來雨里去,硬是把萬福祥辦成了西市數一數二的大葯肆。這幾年,父親老了干不動了,把萬福祥交給了我,可生意卻是一天不如一天,更別說開疆拓土了。我知道,你們對我當家有意見,今天父親就坐在這兒,你們有什麼想法,就都放在枱面上說吧!”宋福鐵青着臉說完,喝了一口面前的茶。
“我說句公道話,二哥這幾年宵衣旰食,為了咱們萬福祥都快累出病了,但就是沒趕上個好天時,先是武后亂政,又碰上韋后亂政,整個長安有哪家葯肆生意好做的?可現在不一樣了,相王複位天下太平了,咱大唐又姓李了,葯肆的生意慢慢會好的。我看咱們萬福祥還是繼續讓二哥當家,只是也應該培養下面的孩子們啦,咱們都有老的一天不是?”老人右手邊的男人身材肥胖,喘着氣邊說邊擦汗。
“三哥,咱們就是做個小本買賣,朝廷的事兒可不敢亂說!至於你說培養小的,我看還不至於吧,二哥才剛剛四十。再說了,我和二哥都只有一個閨女,倒是你有福氣,有兩個好兒子。你直接說自己想當家不就完了,用得着這麼拐彎抹角嗎?”另一個中年男人斜坐着,冷冷的說著。
“宋安,你得讓人說話!我看宋平說的在理,也該讓小的們歷練歷練了。今天正好三個小的都在場,我想聽聽他們對咱們葯肆的生意有啥想法。宋清,你先說。”老人睜開了眼,笑着看向長桌對面的年輕人。
“萬福祥當年是靠五石散起家的,後來五石散被禁,咱們的生意也跟着不好了。再看現在長安城裏幾家生意好的葯肆,都是手裏握有秘方,有一味別家沒有的好葯。前一段時間我和尚藥局的醫官聊天,聽說拂菻國給皇上供奉的丸藥底也伽,因為西域戰亂斷供了。這底也伽能醫百病,當年高宗皇上都離不開它。現在斷了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續上,尚藥局的醫官們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咱們不妨就從底也伽入手,想辦法把它仿製出來,有宮廷供奉的靈藥在手,萬福祥的生意一定會好起來的。”宋清有些緊張,說完坐下長舒了一口氣。
“侄兒的想法是挺好,可這宮廷供奉的丸藥貴重之極,想看上一眼都難,更別說拆解出方子了。”宋平看了一眼宋清,似笑非笑的說著。
“大哥大嫂去的早,宋清這孩子是跟着他阿翁長大的,真沒想到剛剛十八的年紀還有這種見識。三哥你別看不上,我倒想聽聽你這兩個兒子的見地。”宋安拱火似的看向宋平。
“我倆兒子都還不到十五,能有什麼見地。”宋平瞪了宋安一眼不再說話。
“宋清,底也伽的事兒你再多說點,說細點,
我想聽。”老人沒理會其他人,直接看向宋清。
宋清走到老人身邊,從袖子裏掏出一味丸藥,半蹲着給老人講解。
桌上的幾人,都驚訝的張大了嘴,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一個毛頭小子能拿到宮廷供奉的丸藥。
宋清好像早有準備,他把底也伽的來歷、藥性、用法都給老人說了一遍。
接着他把丸藥扣下一小塊,在手背上碾碎,又捏起一小撮遞給老人聞,最後又把猜測的配方給老人詳細說了一遍。
“萬福祥還是老二當家,你們兄弟三人要往一處使勁。炮製底也伽的事,我看沒準真是咱們翻身的機會。既然是宋清想出來的法子,我看就讓他去辦,-小的們能辦成什麼樣,我們一起看看。以後宋清需要多少銀錢,直接從柜上支應,不要限制。我坐不住了,送我回去吧。”老人說完起身要走,桌上的人都站了起來。
眾人把老人送出葯肆后,也各自散了。
宋清被宋福叫住又回內廳坐下。
“那丸藥是怎麼回事?你從哪兒搞到的底也伽?”宋福一臉疑惑,盯着宋清問到。
“二叔,要是光說你教我的那些話,不拿出真東西,阿翁怕是不會同意我負責炮製底也伽的事。不過,剛才給阿翁看的,就是一味東拼西湊的丸藥。真正的底也伽,還得咱們花大價錢才能搞到。”宋清一臉淡定,好像和剛才換了一個人。
“就不怕你阿翁看出來,他可是幹了一輩子葯肆啊。誰給你的膽子!”宋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壓着嗓子說。
“阿翁老了,眼睛鼻子早就不靈了。再說今天熱成這樣,滿屋都是汗臭味,料他也聞不出來。”宋清笑着拿起一牙西瓜吃了起來。
“好啊,為了驅狼,又引來了虎,我真是夠糊塗的。炮製底也伽的事我不管了,成不成看你自己的本事吧。沒爹沒娘的孩子,是誰把你教成了這樣!”宋福站起身來,罵罵咧咧的走出內廳。
“二叔,今天的事多虧了您的主意,我替爹娘謝謝您啦!”宋清對着宋福的背影,大聲喊着。
宋清走出葯肆時,發現天陰了下來,他甚至還能感到有一絲風隱隱的吹着。
“看來要下雨了,苦日子要熬出來了。”宋清抬頭看着天,小聲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