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悲田多苦楚
大莊嚴寺的佛堂里,幾縷晨光從硃紅色的窗欞射進來,繚繞的煙霧立時被描上金邊,一邊上升一邊變換着形象。
武克城和父母、妻子一起虔誠的跪在佛前祈福,雙手合十,舉香齊眉,一次又一次深深磕拜下去。
因為父母篤信佛教,大莊嚴寺是他們常來的地方,只是武克城這兩年一直忙於公務,陪父母來這裏的次數越來越少。
大莊嚴寺初名禪定寺,是隋文帝為皇后獨孤伽羅祈禱冥福而建,玄獎法師少年時來長安遊學,也曾在此居住。
每次來這裏,武克城都會被肅穆的氛圍感染,心情也會安靜下來。
禮佛完畢后,父母去聽僧人講經,他和妻子則在寺廟裏游賞。
經過100多年的經營,如今的大莊嚴寺殿宇壯麗,規模宏大,佔地足足達永陽坊一半以上。
寺內的道路兩旁栽有密竹翠松,風景宜人,至於寺內的殿宇,更是高聳重深,且營飾華麗。
大莊嚴寺還有一座木塔,高三百三十尺,周回百二十步而,總高七層,直入雲際,冠絕大唐。
但武克城最喜歡的,還是這裏的名家壁畫,尤其是寺廟南門外吳道子畫的白蕃神像,他每次來都要特地去看看。
差不多半個時辰,武克城的父母從講經堂里出來,他們一家又往寺里的悲田養病坊走去。
悲田,是佛教術語,佛經有云“可悲憫之苦難貧窮境界,向此境界而惠施,則得無量之福,故名悲田”。
大唐武周時期,朝廷在大莊嚴寺設置悲田養病坊,收容鮮寡孤獨貧苦無依之民。
為了維持悲田養病坊運轉,朝廷每月給大莊嚴寺撥付錢糧,還會供給餐具、炊具、卧具、醫療、勞動等必需的生活用品,並派遣悲田使加以管理。
武克城一家每次來大莊嚴寺,都會向悲田養病坊里的可憐人布施。
他們在這裏還有一個叫李乞兒的老相識,他年少時因事故沒了雙手,但卻能以右足夾筆寫字,他的書體雄健洒脫,常人不能及。
為博人眼球,李乞兒每次落筆前,都先用腳向上擲筆三次,筆被拋高尺余,但從不失落,靠這少見的本事,他一直在西市乞討。
武克城看李乞兒殘疾卻仍求上進,生了憐憫之心,平時總是幫襯着。
直到三年前,他託大莊嚴寺僧人的關係,把李乞兒送進了悲田養病坊,至少在這裏他不用再忍飢挨餓。
如今的李乞兒沒有放下腳中的筆,他在悲田養病坊里免費給善男信女們抄寫經文。
這次來悲田養病坊,武克城除了給李乞兒帶了錢和衣物外,還專門給他買了珍貴的宣筆和硬黃紙。
“武大人,您來啦!”李乞兒正往門口望着,看見武克城來了,立馬迎上來。
“我專程來看你,才一年多沒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武克城放下帶來的東西,看着李乞兒消瘦的臉,有些詫異。
“不說這些啦,您來了我就歡喜的不得了,怎麼又帶了這麼些東西?實在讓您破費啦。”李乞兒回身從四方小桌上吃力的夾起茶壺,要給武克城倒茶。
“你不方便,就不要費事啦。先看看我給你帶的筆和紙合不合心意。”武克城打開包袱,把筆紙抽出來,放在了李乞兒面前。
李乞兒用兩隻前臂夾起宣筆和硬黃紙,認真端詳起來,眼裏都閃着光。
這時武克城才發現,李乞兒住的大通鋪要比去年擁擠了好多,屋裏也是亂糟糟,
窗戶上蒙的藤紙很多都已經破損。
儘管都巳時了,但通鋪的最角落,還有三五個人在被子裏蜷着,悉悉索索的,不知是咳嗽還是發抖。
“我看這裏環境大不如前,是有什麼變故嗎?”武克城又把包袱里的衣服和錢拿出來,直接放在了李乞兒床鋪上的箱子裏。
“大人,從去年開始,悲田坊收容的人就越來越多。你就看這間大屋,原本是50多個人住,現在常住的80人都不止了。人多了朝廷撥的錢糧就不夠,有好些人嫌這裏吃不飽飯,每天晌午都會出去乞討,晚上才回來對付睡一覺。”李乞兒邊說邊把武克城給的筆紙壓在了枕頭下的褥子裏。
“那邊的幾個人是怎麼回事?不是犯了時疫吧,不該讓病人和你們住在一起啊。”通鋪角落的幾個人動靜更大了,武克城忍不住盯着看,卻始終看不到這些人的臉。
“他們沒有犯時疫,就是幾個癮君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這幾個人平時要麼一天都不說話,要麼講起來沒完沒了。飯也不怎麼吃,就是吃了也會吐出大半來。睡覺更是不分白天黑夜,我們都躲着他們。可悲田坊里這樣的癮君子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怕是我也得再端起討飯的碗了。”李乞兒邊說邊望向那幾個癮君子,絲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
“你多保重,有什麼需要的可以直接來找我。今天還有事,我就先走了。”武克城起身告別了李乞兒,他怎麼也不會料到,才兩年時間,悲田養病坊竟成了這般田地。
武克城敢斷定,這裏越來越多的癮君子,一定都和底也伽有關。
只要和朝廷指派的悲田使聊聊,大莊嚴寺甚至長安其它幾個悲田養病坊的的情況就一定能搞清楚。
詢問了僧人後,武克城兜兜轉轉走了好一陣,才在寺廟的角落裏找到悲田使的值房。
這是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子,甚至有些寒酸。
看見門半掩着,武克城輕叩了一下,半個身子探進屋子張望。
一個消瘦的老人正坐在地上打坐,供桌上的佛像前,點了三支清香。
“叨擾啦,我是長安縣的司法佐武克城,有些情況需要和大人了解。”看見有人,武克城走進屋子,亮出魚符。
老人只是斜眼一看,向武克城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武克城有些無奈,這悲田使明明是朝廷委任的官員,現在怎麼和僧人一般打坐入定了,他只得在門外候着。
一炷香后,老人終於走出房門。
“武大人,恕我招待不周,只是這打坐入定是每天必做的功課,我不敢中途荒廢。”老人向武克城行了禮,招呼他進門坐下。
“大人怎麼稱呼?我這次來長安縣與一件盜竊案有關,想和您聊聊這裏近期收養的乞丐和病殘?”武克城隨意編造了一個原由,調查底也伽的事情他還不能聲張。
“我是尚書省祠部的王恕,悲田養病坊只有可憐人,沒有歹人,恐怕武大人要白來一趟了。”王恕氣定神閑,但說出的話卻硬氣的很。
正當武克城躊躇無奈時,李乞兒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