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書包

何老師是坐着驢車回來的，車上還裝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學生們每天幹完活，便天天在村口玩耍。他們將一塊塊廢棄的磚瓦當作汽車，又用泥土堆起一座座山，用手中的車在這小山中壓出一條條道路來。或撿起一根樹枝，時而當作槍，時而當作刀劍，在山前樹后你追我趕，好不快活。有時三兩個人摔在一起，把身上的衣服扯開一個口子，回家免不了挨一頓打。玩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土堆上，看着那條泥濘小路的盡頭，期待着何老師從那裏出現。我看向遠處的山峰，想起許久前還在和富貴爭論，最遠的那座山背後是另外的山，還是大海。我想到在奶奶背上，和富貴在煙地里躺下看到的，那無盡的繁星。或許山的那邊是無盡的星海，而何老師則是那萬千星辰中的一枚降落在這小小的山村之中。

當何老師終於出現在那路的盡頭時，孩童們都笑着，奔着朝那邊走去，顧不得被蹬飛的鞋子，將何老師迎到了學校里。何老師讓我們把那一個個箱子抬到教室里。何老師拆開箱子，裏面是全新的課本，文具，以及我們見過的，沒見過的，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玩意兒。他給每個人發了一個文具盒----那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綠色鐵盒子，沒有任何圖案，上面有一個紅色的五角星。又給每人發了幾隻鉛筆和一個橡皮擦，然後從那堆花花綠綠的玩意兒中拿出一卷像是繩子的東西，領着我們到教室外的空地上，喊過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然後解開那一圈繩子，套在那兩個人的腳上，告訴我們這叫橡皮筋，一邊教着我們怎麼玩。我看着他的腳時而勾起橡皮筋，時而踩住，或是跨，繞，將那橡皮筋如同魔術般在腳下大姐，又解開。我們便有模有樣地拿過一圈橡皮筋學了起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馬蘭花開二十一.......”我們跟着何老師念道。新的學期便在我們的歡聲笑語中，伴着春日的暖陽開始了。玩得累了，何老師便讓我們回到教室中，讓我們拿出作業檢查。檢查完作業后，何老師滿意地點點頭，又給我們發了新課本，開始了新學期的課程。

放課後，何老師喊住了我，從箱子裏又翻出一個挎包塞到了我的懷裏，和他送我們的文具盒一樣，那是一個綠色的帆布包，上面印着一顆紅色的五角星。於是我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書包，我把它緊緊抱在懷裏，用鼻子使勁嗅着上面的味道。我該如何不激動？曾幾何時，看着別的同學背着書包上學，我何嘗不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書包呢？富貴有些羨慕地看着我的書包，他的書包是他的奶奶從舊的破爛衣服上拆下一塊塊花花綠綠的布縫起來的，村裡上學的孩子背的大多是這樣的書包，而此時我的書包比他們的好太多太多。我輕輕地把書包放在桌上，將一本本書放了進去。我走到教室門口，又轉了回去，抱住了何老師的大腿。我不知道如何去感謝，也不知道如何報答，只能這樣抱着他。他揉了揉我的腦袋，讓我快些回去。我點了點頭，有些不舍的離開了教室。我抬頭看向天空，那飄揚的紅旗如同我飛揚的心。

此刻正值農閑時分，男人們會聚在村子中心的一塊空地上，生着火擺幾張桌子打牌喝酒，女人們則是圍在火堆前拉拉家常吹吹牛。我奶奶很少出門，整日在家裏縫縫補補，將舊的衣服拆開來，又拿過幾塊新布將漏的地方補上;或將杯子拆開來，塞些棉花進去再縫上。

我們回到家便是喂餵豬牛雞鴨，再去生火做飯。

書記給了我奶奶一筆錢，說是我父母的老闆給我們家的賠償。我想起那天在村口，那個如同富貴家的豬一樣的男人，塞在書記手裏的那一沓紅票子。那天書記來送錢的時候，奶奶沒有說話，只是眼睛又紅了起來，點點頭又搖搖頭，半天才把那一沓錢收下。富貴家養了一條母牛，每年都會拉到鎮上的獸醫站去配種，過個八九月就會將小牛產下，等小牛養上幾個月便拉到鎮上去賣。奶奶從那沓紅票子中數出幾張來，從富貴家裏牽了一頭落地半年，斷了奶的牛犢子。那牛犢子十分好動，不停的在牛圈裏打轉，用蹄子將圈裏的糞草踢飛，又用自己那還沒長角但微微凸起的腦袋去撞趴在角落裏的老牛，老牛倒也不生氣，就靜靜地趴在那兒，嚼着口裏的乾草。

於是我和富貴每天吃過午飯，寫完作業后便牽着家裏的牛到山上或是山腳的河邊去放。小牛是不用牽的，它們的力氣大得出奇，又十分好動，我和富貴牽不住，但只要牽住了老牛，那小牛倒也只會在我們的周圍跑動。

我吃過飯把作業放進書包，再將書包小心掛在牆上，便牽着牛，喊上富貴往河邊走去。我和富貴也最喜歡去河邊放牛，那也是我們最喜歡的地方。河邊有一個村裏的人之前為了養魚而挖的水池，不過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廢棄了，於是這個水池便成了村裏的孩童洗澡玩樂的地方。水池一邊是淺的，剛好沒過我和富貴的腰身，另一邊是深的，只有那些會游泳的孩子才敢過去那邊玩樂。有一次我想去深水的那一邊，挨着水池邊慢慢走了過去，腳下一滑，身體便失去了控制摔進了水裏，不斷有水嗆進我的口鼻中，好在富貴就站在岸邊，一把把我拉了出去，我站在岸邊緩好半天才緩過來，後面的一整天我都有一種被淹在水裏的感覺，自那以後我們便再也不敢往深水裏靠了。也有想學游泳的，便拿着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撿來的泡沫板，整個人浮在水面上，腳不停地在水裏攪着，濺起一片片水花來。

我和富貴找了根老樹樁，將老牛拴好，就把衣服脫光鑽進了水裏，從水底撈出一大把淤泥往對方的身上扔着，抹着，或用雙手捧起一把水，往對方身上澆去。玩的累了，便坐在水池邊上曬着太陽，等風吹乾頭髮，再穿上衣服。有時我們也會光着腳鑽進河裏抓魚，開始我和富貴總是空手而歸，後來看到別的孩子用一個塑料的瓶子，瓶里放上一些泥沙，再塞進一點米飯，放進河裏，等回家的時候便能收貨不少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小魚兒。於是我和富貴也學着他們，用瓶子抓了不少魚。起初我和富貴是打算將小魚放在一個木桶里養大的，可那些魚兒總是沒幾天就肚皮朝天死在了水桶里，後來我們就只能把抓到的魚帶回去放進鍋里炸了吃了。即便每次抓回去的魚都不是很多，但在當時我們能嘗到的唯一的葷腥，我和富貴也是極為滿足的，隔三岔五就會去河裏抓魚。

等晚風在河谷里吹過，我和富貴不禁打了個哆嗦，就牽上牛回家去了。等我們到家的時候，天上的星星也漸漸明亮了。

簡單的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重複，山村裏的孩子卻總是充滿着笑容，我們的快樂便是建立在那所小小的學校，教室，和這大山中的一切之中。雖對那綿延不斷的大山之外充滿着嚮往，但毫無疑問，我們愛這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