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3章 猜忌
司馬懿甚至都沒有護送曹丕入城,就帶軍直往漢中行去。
按道理說,他是打通這一路的功臣,怎麼也要將曹丕送回成都,但司馬懿卻是心中有數,他趕過來的見曹丕的時候,從對方臉上看到的不止有驚喜,明顯還有一絲極難察覺的謹慎。
司馬懿這些年一直揣摩曹丕心思,見狀馬上就懂了,設身處地換做司馬懿本人處在曹丕的位置上,要一點忌憚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甚至還有可能心思更甚。
因為身為帝王,這個時候肯定會想,如果面前迎駕的心腹大臣造反,在城中埋伏自己怎麼辦?
當然,這種可能性並不大,畢竟如果司馬懿真要殺曹丕,直接帶軍殺過來就行了,所以隨即曹丕的眼神就緩和下去。
司馬懿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道換做自己,可不會就此放棄警惕。
因為造反不一定埋伏車隊,這種做法除了難以找到目標外,還會誤傷別的公卿大臣,給改朝換代造成麻煩。
司馬懿覺得,真要造反,其實還是將曹丕誑入城中,然後找個刺客刺殺嫁禍給益州士族更為穩妥。
當然,眼下時局極為動蕩,司馬懿斷然不會在找這個時期做下這種瘋狂的事情,他只是將可能發生的事情在腦中稍微推演了一下而已,如今的他,仍然是對魏國朝廷忠心耿耿,曹丕口中的股肱之臣。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消除曹丕的猜忌,於是他儘可能安撫了曹丕的情緒,並提出立刻帶兵,趕往漢中阻拒晉軍的提議。
司馬懿察覺自己開口之後,曹丕明顯是鬆了一口氣,極為痛快答應打下來,甚至都沒有細問城內的佈置情況,這讓司馬懿進一步確定,曹丕對自己,絕對是有所猜忌的!
司馬懿不由想起,當年鍾繇私下對自己說過,只要臣子能幹,帝王不可能不會有防備,臣子只要干好臣子的事情就好。
但是,憑什麼?
憑什麼整個魏國朝堂都是我支撐起來的,還要受到猜忌?
真以為這個爛攤子,誰都能收拾嗎?
司馬懿胸中風雲涌動,臉上卻是裝出平淡的神色,帶着兵士一直往漢中行去。
他趕到漢中時,已經是兩個月後,入夏多日了,而漢中這邊卻是曹真坐鎮,得知司馬懿過來,便讓司馬懿帶不超過十名親衛入城。
司馬懿聽了,便先自心裏不舒服,但還是老老實實入城拜見了曹真。
曹真見了司馬懿,便出聲道:“將軍是從成都來的,見過陛下了沒?”
司馬懿答道:“在成都城下見了,故奉陛下之命,前來漢中支援將軍。”
曹真微微點頭,“有勞將軍了,如今伯仁在五丈原阻拒晉軍,情勢不容樂觀,還請將軍前往救援。”
司馬懿心道夏侯尚不在漢中,原來還留在五丈原,便問道:“那邊敵情如何了?”
曹真生硬道:“我也不清楚,所以才讓將軍速速救援。”
司馬懿心中一股火冒了出來,大家同是大將軍,我一路到了成都又回來,你在漢中只做防禦,還查不明敵情?
他緩緩張口道:“啟稟大將軍,如今魏國本就弱勢,我帶的兵馬,都是陛下儘力調撥給我的,若是敵情有誤,折了太多的話,不僅回去不好交代,只怕也會影響魏國存亡。”
他這話軟中帶硬,兩人同為大將軍軍職,曹真卻剛才一直叫他將軍,本就有些不妥,而司馬懿反而用了啟稟這個下級對上級的詞,已經是明着諷刺,曹真自然能聽得明白。
果然曹真臉上羞惱之色一閃而過,但卻偏偏無法反駁,因為是他自己失禮在先,於是只得道:“司馬大將軍勿急,雖然這幾日的情報還沒送來,但前些日子的戰報,我這邊還是有的。”
說完他找出幾卷竹簡,“還請大將軍過目。”
這話里也明顯有些諷刺之意,但司馬懿既然已經達到目的,便也暫且壓下火氣,拿着竹簡,就在地上站着細看起來。
曹真見了,也不出聲請司馬懿坐下,就這麼坐在一邊等着,直到司馬懿足足花了一刻鐘,才將竹簡看完,然後將竹簡重新放回桌案上,才站直身子,出聲道:“情況我已經大致了解了,我讓兵士在城外休整一日,明日便即出發。”
曹真聽了,緊繃的臉色也是稍稍放了下來,起身道:“如此便有勞了。”
“我會安排糧草輜重補給,準備好了,自會請大將軍查驗。”
司馬懿出聲道:“多謝,如此懿便不叨擾了。”
曹真也不挽留,便即一伸手,“請!”
司馬懿離了曹真府邸,他心中冷笑,他自然知道曹真的敵意從何而來。
當初司馬懿奉了曹丕密令,先是在五丈原截了曹彰,令其自殺,又在漢中抓了曹植,一路帶到成都關了起來。
雖然這一切都是在曹丕授意下做的,但必然會引起曹氏宗族的極大敵意,其中自然包括曹真。
司馬懿從五丈原到成都這一路做的事情是代曹丕行事,其作為一個外人,顯然是曹丕為了避免曹魏宗族對曹彰曹植網開一面,但在曹真的視角上,卻是曹丕不僅不信任曹家人,還讓外人處決自己人,心裏豈能舒服?
而且曹彰作為曹操兒子,都被逼得自殺,將來曹丕會不會將這些手段,用在自己這些曹氏宗族子弟身上?
加上司馬懿來回數千里,帶着曹丕命令來到漢中,更像是出於對曹真的不信任來督軍的,凡此種種因素之下,曹真能有好臉色就怪了。
而司馬懿深知其中曲折,他作為曹丕推出來的背鍋俠,自然心裏同樣彆扭的很,但這種局面他早已經料到,甚至正因為他提前猜到,他才暗暗推動了和曹真對立這種局面的形成。
司馬懿自然有自己的考量,長此以往,兩人不和的消息,必然會傳到曹丕耳中,曹丕思路不同常人,大將不合,反而會讓他更加放心。
因為漢中這個地方實在敏感,要是丟了,晉國就會長驅直入,正常防守,漢中是不好被攻破的,最大的隱患就是投敵。
所以曹丕才讓司馬懿和曹真共同坐鎮,互相牽制,還放了個最穩妥的夏侯尚居中,這樣就能保證這一路無論誰出了問題,另外兩方都能有所反制。
而司馬懿猜准了這一點,才會故意和曹真鬧僵,這樣將來曹丕得知后,反而會有借口打壓曹真,同時安撫自己。
而曹真身為曹氏宗族,也有其底線,就是會以魏國利益為先,換言之他確實能對司馬懿使絆子,但確實不會危及司馬懿性命,導致局面崩盤,而有這層底線在,司馬懿就不用太過擔心。
走出來的司馬懿心中冷笑,曹真還是少想了一層,或者說他想什麼都沒用,在曹彰想要跑到漢中找曹植那一刻起,曹丕就對曹氏宗族徹底失望了。
而曹真處境最麻煩的是,別看他的孩子被曹丕收為義子,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曹真的前路是曹氏宗族中最不好走的,甚至有可能是絕路。
無他,要是曹丕死後,義子登基,曹真若在,這江山到底是誰的?
所以曹真的位置,只能是遠離魏庭中樞,越遠越好,於是他和夏侯尚,便成了守衛五丈原到漢中的最好人選。
所以如今便形成了一個奇景,三個魏國大將軍,齊齊擠在了漢中道上,成都那邊,則只剩下了一個文官大將軍陳群。
曹真不滿的地方也在這裏,難道益州其他通道就不需要防守了嗎?
司馬懿次日起行,走了半個月趕到五丈原的時候,夏侯尚已經佈下了重重營寨,司馬懿見一切都井井有條,兵士士氣如常,也不禁大為嘆服,對夏侯道:“大將軍真是治軍有方啊。”
夏侯尚苦笑道:“別提了,只不過是晉軍沒有發動大的攻勢而已。”
“他們先是試探性進攻了幾場,便退後在五丈原外挖掘溝壕,建立營壘,完全沒有攻進來的意思。”
司馬懿略一沉吟,便已經明白,出聲道:“看樣子,晉國是想構築以長安為中心的防線,穩定局勢,短時期內是不是發動大規模進攻了。”
“我們想要反攻殊為不易,騎兵幾乎帶不出來,即使我們打出了五丈原,進入長安附近平原,便會遭到晉軍騎兵攻擊,上來就會處於劣勢。”
夏侯尚出聲道:“我也是這麼想。”
“五丈原這地方打出去不難,難的是打出去就沒有別的路好走了。”
“對方只要守住長安,外圍用騎兵波次進攻,我們又缺乏攻城器械,簡直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對面卻可以步步為營,逐年蠶食我們,遲早有一天,這五丈原,甚至漢中都很難守住。”
“仲達可有什麼好的計策?”
司馬懿心道我還能有什麼計策,打成這個樣子了,只不過死的難看或體面的區別了。
他想了半天,出聲道:“咱們也只能把五丈原變成一座巨大的營寨,同時進行屯田了。”
“還有,未必一定要從五丈原出山,後撤幾百里,雖然翻山越嶺極為麻煩,但若是持之以恆開闢山道,便能在幾個方向打通前往司隸甚至涼州的道路。”
“到時候這邊即使派出小股人馬騷擾,但若是找准方向,也能對晉國造成不小的動蕩。”
“對面關中邊境上千里,不可能完全防得住的。”
夏侯尚聽了,讚歎道:“仲達果然厲害,一眼就看到了晉軍最難以應付的地方。”
“接下來這大半年,就讓我們齊心合力,將魏國局勢穩定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