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過幾天，彩黎主動邀請了曉峰一起在晚上觀影，後者心裏樂開了花。白天，他偷摸不停的看各種雜誌影評，為了晚上能妙語連珠，博得她的好感。

到時間，還是那個多媒體教室，還是那個小小的U盤，還是那副白色的耳機，兩人肩並肩，開始了第二次共同觀影。

又是部B級片，看了十分鐘，曉峰的背上冷汗下來了。倒不是說電影很恐怖，而是——這部電影沒字幕！曉峰那點子應試英語的聽力水平根本不支持他聽懂片子裏的對話，他將大腦超頻，也只能辨認出“Fu*k”、“What”之類的單詞。

餘光里，彩黎兩隻眼炯炯有神，讓曉峰心生敬佩，對她而言，聽懂這些恐怕比聽懂班主任滿口方言的語文課還簡單。

十分鐘后，彩黎偏頭問曉峰：

“你看得懂嗎？這片子怎麼沒字幕啊。”

原來只是彩黎反應比較遲鈍而已。既然兩人都看不懂，那就換部片子吧。彩黎動動鼠標，打開U盤文件夾，裏面琳琅滿目全都是各種電影，曉峰瞠目結舌，問她這些都是你收集的？

彩黎搖頭說不是，是淘寶買來別人預先下好的，所以才會出現沒字幕的情況。曉峰又問彩黎：是你喜歡看科幻B級片所以U盤裏才竟是這種嗎？

彩黎說不是，自己選的時候沒注意看，又不方便退貨，只能有啥看啥了。

因為從小到大都生長在嚴苛的環境裏，彩黎對娛樂的需求相當低，還處在看啥都有意思的階段。曉峰有些擔心，擔心彩黎把這U盤裏的片子全看完審美就要歪到火星上去了。

但現階段，曉峰也沒啥好辦法下載新的電影，就只能陪着彩黎有啥看啥了，所幸店家還算有良心，文件夾里的B級片大多都挺有意思。

因為看電影的日期並不固定，兩人也並不總能同時有空，他們便發明出一套暗號用於交流這“上不了檯面”的事。當有一方想看電影時，就在下午放學前和另一個人說“太陽還沒下山呢”。另一方若是有空，就回答“抓緊時間，多做兩套卷子”，晚上兩人便在教學樓相會，否則就回“太陽已經下山了”來表示拒絕。

在那間多媒體教室里，曉峰和彩黎看掉了《異形再現》，看掉了《突變異種》，看掉了《奪命五頭鯊》、《鯊旋風》，看了這兩部“鯊嗶片”后彩黎就Ctrl+F把文件夾里所有帶“鯊”字的電影全刪了。

他們還看掉了《環大西洋》。當時彩黎興高采烈的，說這部不是老B級片，是正經2013年的美國荷里活科幻大片，特效頂級，機甲帥氣，她是之前聽別人說的，她不知道那部其實叫《環太平洋》，《環大西洋》是部蹭熱度的現代B級片。

片子放完了，曉峰總覺得哪裏不對，心想荷里活原來就這水平嗎，彩黎則很激動的握住了曉峰的手——這是曉峰第二次有幸接觸到彩黎，跟他講荷里活大片確實比上世紀B級片高出幾個等級。

於是，那天晚上曉峰又失眠了，在床上自己擰麻花，回想着彩黎手的觸感。他心想這回不是事務性的握手了，是彩黎主動握上來的，她的兩隻手緊緊的握着自己的兩隻手，握了得有好半天。她的手讓曉峰想起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熱帶魚玩偶，玩偶摸起來毛茸茸軟乎乎的很舒服，彩黎的手摸起來不毛茸茸的但軟乎乎涼颼颼的還要更舒服。

擰來擰去，下鋪的兄弟又被吵醒了。他憤怒的用腳踹了踹曉峰的床板，低聲說：

“你他媽用**揉面呢，

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了！”

曉峰很難為情的探出頭，悄聲和他講：

“我覺得江彩黎喜歡我。”

下鋪冷笑三聲，說：

“每個被她碰過的雄性，包括教一門口的路燈杆子都這麼想過，睡覺！”

曉峰翻回身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覺得不一樣，彩黎或許也握過別人的手，但絕對沒握過這麼久；也許和別人一起看過電影，但絕對沒看過這麼多部。越想，他越有自信，覺得彩黎頂真喜歡自己。但人家是女孩子，不好意思開口，這種事情應該爺們兒先上。

假期的集訓要結束了，等到結束之後恐怕就難有看電影的機會了，曉峰於是決定要在那之前告白。他信心滿滿，但覺得缺少一個契機，也想着若是交往了，絕不能影響彼此的學業。於是，他暗下決心，要努力刻苦，在集訓將結束時的考試上一展風采，若是能考進年級前十，就在當晚向彩黎告白。

曉峰幹勁十足，每天都加倍努力的學習，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最終考到了年級第六，比年級第八的彩黎還高了兩名。看完成績后，曉峰差點激動的在眾目睽睽下跳起來，他告誡自己要冷靜，美好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切不可心急壞了事。

看完成績的那節課間，曉峰摸到了彩黎的身邊，也不管周圍的其他人就低聲對她說：“太陽還沒下山呢。”

彩黎思考了一下，點點頭：

“得抓緊時間，再多做兩套卷子。”

周圍的人聽見他們的對話大為感動，覺得兩位成績優異年級前十的學霸剛剛考完試發了成績就又在琢磨提高自己了。

曉峰高興的要死，覺得晚上不能空手告白，那太寒酸了。送花？不行，送的時候是好看，人家回去放到哪裏呀，萬一回頭花死了，小姑娘說不準還要傷心。

糾結來糾結去，他覺得不如送個小玩偶吧，彩黎可以把它放在寢室的床上或桌子上，也占不了多大地方。他趕緊聯繫上走讀生，塞給他50塊大洋，讓他儘可能買個貴點的，好看的，有意思的小玩偶，晚自習前秘密的交給他，多出來的錢就當作跑腿費。

他認識的走讀生是個挺正直的人，因此曉峰完全不擔心他會故意買便宜的好多賺些跑腿費，但曉峰沒料到他會倒貼錢買貴而且加入了額外功能的。

走讀生花了68，買來了一長條毛絨鹹魚，空洞的眼神彷彿控訴着這個不公的世界。他興奮的和曉峰介紹，說這條鹹魚可不一般，是條會學人說話的鹹魚。摁開按鈕，走讀生說一句什麼，那鹹魚的嘴就開開合合的，用高八度的聲音複述他說過的話。

曉峰震驚了，這玩意當作告白的禮物未免過於抽象，但人家買都買了，他也不好意思不收，想想彩黎B級片看的津津有味，說不準就喜歡這種奇奇怪怪的小玩意。補上了差價的18塊，曉峰關掉鹹魚的開關把它藏在衣服裏帶回了教室。

忐忑當中，夜深了，約定的時間近了。曉峰將鹹魚藏在身後，躡手躡腳的走進教室，在那裏彩黎正微笑着等待着他。

曉峰努力擠出正常的笑容，同時在褲子後面儘可能的抹掉手汗，一步步的靠向自己的意中人。

“怎麼了？”看出曉峰的異樣，彩黎歪着腦袋有些擔心的問，“身體不舒服嗎？”

曉峰站住腳步，深呼吸一次后盯着彩黎的眼睛說：

“我有話想和你講。”

彩黎點點頭，示意他繼續。他屏住呼吸，一鼓作氣將鹹魚遞了出去，大聲講：

“江彩黎，我喜歡你！”

結果不知什麼時候，鹹魚的開關被打開了，接收到曉峰的指令，馬上兢兢業業的干起本職工作來，張開嘴用尖細的聲音複述了一遍：

“江彩黎，我喜歡你！”

曉峰希望自己立刻崩潰成一堆原子從世界中消失。他關掉開關，臉漲得通紅，將鹹魚平舉到彩黎面前，說：

“這個是給你的禮物。”

彩黎看見鹹魚樂的合不攏嘴，輕輕將它接了過去，發出溫柔的聲音道謝：

“謝謝你！真可愛，我會好好對待她的。”

曉峰鬆了一口氣，抬起頭，彩黎如水的眸子近在眼前，她輕輕的說：

“我也喜歡你哦。”

聽見這句話，曉峰頓時如釋重負，一口氣喘了出來，內心是無比的欣喜，他看着眼前的佳人，越看越覺得可愛，越看越覺得喜歡。在幾個月前，他還從未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未曾想幸福會到來的如此突然，學校公認的校花一下子就成了他自己的女朋友。

“看電影吧。”彩黎說。曉峰點點頭。

“好，看電影。”

曉峰完全沒看進去電影，他在腦中瘋狂暢想以後的美好未來。他想着，自己努力一點，將來要和彩黎考一所大學，然後到了大學，他們就是成年人了，可以自由的談情說愛，可以在學校的行人路上牽手，擁抱，接吻。等到晚上兩人獨處的時間，就更深層次的感受彼此。大學畢業后，兩人都找到可以落戶口的單位，房子先租一間適合的，等有了些積蓄，就開始買房買車，結婚的事情也能提上日程。成了家，最好能生養個女兒，她肯定會成長的如同母親一樣漂亮聰穎。

他看電影時想，看完電影和彩黎告別後還在想，睡覺了，躺在床上還在想，想得腦袋越來越暈，越來越沉，最後還是睡著了。夢裏，他和彩黎纏綿在一起，互相擁抱，索取，親吻彼此裸露的肌膚，輕聲在對方耳邊說著連麻雀聽了都要飛走的肉麻話。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去了教室，這是集訓的最後一天，他想早點與自己的戀人見面，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走進教室，他看見彩黎的座位旁圍了一圈人，他們一邊拍手，一邊唱着生日快樂歌。而被他們圍在正中的，自然就是呵呵笑着的彩黎。

曉峰詫異十分，踱步湊到了她身邊，問：

“今天是你的生日？”

彩黎笑着點頭。退了兩步，曉峰感到一絲迷惑。

“我都不知道。”他說。

彩黎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不知道？那你昨晚為何送我禮物？”

曉峰更加迷惑了。在他迷惑的當間，旁邊的女生敲了敲彩黎的肩膀，詢問她這位男生的身份。

“他是咱們的同班同學啊，你不記得了？”女生搖搖頭，望向杵在原地的曉峰。

“他是我最近認識的朋友，”彩黎笑着看向兩人，示意他們走近些，“正好趁此機會，大家再好好認識認識吧。”

“朋友？”曉峰感到天旋地轉，虛弱的衝著彩黎問，“可昨晚你不是說你喜歡我？”

彩黎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當然喜歡你呀，在座的大家我都喜歡。”

周圍的人當中有人猜測到發生了什麼，開始竊竊私語，時不時的將目光投向站在人群另一側的曉峰，偶爾還有幾聲笑聲傳出。

曉峰傻楞在原地，目光渙散手腳冰涼，整個人如同剛從土地中掘出的乾屍。

突然，他笑了，摸摸腦袋不好意思的向著周圍的人說：“哎呀呀，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我當然知道今天是彩，江彩黎的生日啦。你們先聊着，我去洗手間洗把臉，起早了人有點迷糊。”

揮揮手，他飛也似的逃出教室，進入衛生間，他將自己反鎖在隔間裏，靠着牆緩緩向下坐，最終坐到了腳踏沖水板上，水嘩啦啦的在坑中回蕩，匯入黑洞當中。捂住嘴，兩行眼淚順着面頰往下流，抽泣着，他仍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原來，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彩黎從未把他當作什麼特別的存在，充其量就是“晚上一起看電影的朋友”，不比她其他的朋友高任何一點——甚至還要低，他無法提前得知彩黎的生日，也沒有受邀參與聚會。

他的那些想法，那些衝動，那些美好的構想都源於自身的自戀。他從未與女孩子如此熱烈的接觸過，就錯把那份溫柔和接近當成了對自己的愛戀。

真是夠了，他想，溫柔的女人最可恨，她對誰都是一般溫柔，很容易讓自己這種青澀的小男生誤解。

水還在衝著，他的淚水滴落到坑裏，隨着那漩渦沉沒。在一側蹲坑的老哥發出了善意的聲音：

“咋回事啊兄弟，屎這麼黏半天都沖不下去啊？我教你一個小妙招，你呀，記得多吃……”

曉峰的心在那一天碎了，七零八落的，也與眼淚一起被衝進了下水道里。他又變回了以前那樣孤僻的人，下了課就看看課外書，再不同人，尤其是異性交流了。

集訓結束后，大班也被解散，這是唯一使他感到慶幸的事，他不用再見到彩黎了，也不用見到她的那些朋友了。不過也有偶爾，彩黎路過他的班級時會隔着窗戶向里瞟，尋找她曾經的影友。每當這時，曉峰就會整個人伏在桌上，將臉埋在書里，儘可能的縮成一團。

他想，自己仍要努力學習，不是為了和彩黎上一所學校，恰恰相反，要考的比她更高，上的更好。自己要增加見識，增加學歷，擁有更光彩的生活，不再受小女生的騙。最終他如願以償，以不錯的成績進入了心儀的大學，至於彩黎？他沒有做任何的關注，這直接導致了慘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