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 糾纏少女的夢魘
警察局的大樓上飄揚着一面紅旗,肆意地迎風招展。門口擺着兩盆金桔樹盆栽,邊上掛着寫有“濱海教育園區公安第三分局”醒目字樣的金屬牌。寬闊的台階從門前向下延伸出去有十三四級,正臨着一片開闊的大院停車場,兩旁停着這種各樣款式的警車、押運車、防暴車、巡邏摩托和通勤公務車輛。大院圍牆很長,每隔十多米一段就會安裝一個監控攝像頭,朝着東南西北四面的圍牆各開有兩扇大門,都設有門防、出入閘和警務亭,各類人員和車輛從這裏來來往往,川流不停。再往外看去,就是一片廣廈林立、車水馬龍,高架橋樑橫飛貫通的都市森林。
女孩從警察局大院裏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日正方中了。門口早有幾位同學在等候,他們馬上迎接過去,向女孩熱切地問候。
“小瞳,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一位同齡的女生接過女孩的挎包,扶着她說道。
“謝謝,嘉儀。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有點累了。”關恩瞳擺手,輕輕搖了搖頭。
“那些警察沒有難為你吧?!如果他們懷疑你,我們都可以給你作證!”另一位男孩問道。
“沒事,家修。他們只是對庄則淵和我的關係有些疑問,我已經向他們解釋清楚了。”
“那個該死的庄則淵!死變態!跟蹤狂!平時就糾纏着你不放,跳樓了還要牽扯上你。”叫嘉儀的女生生氣得說道。
“算了,畢竟人都死了。你也少說兩句吧,我馬上開車過來。”旁邊又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說著,跑向路邊停着的一輛銀紅色越野車,揮動鑰匙解開遙感車鎖,又紳士地為女士們打開後車門。
嘉儀挽着關恩瞳往車後座走去,乘着遠離男生的當口,低頭小聲在她耳邊低語:“凌宇學長其實最擔心你了。前幾天他聽說庄則淵跟蹤你,差點去把那傢伙給揍了。”
關恩瞳怯然一笑,面頰有些泛紅了。
家修邁開步子,小跑着先鑽上了車副駕駛座。嘉儀忍不住拍了他一把,斥他不夠體貼。學長也忍不住莞爾。伺女生們都上了車後座,他才返身上車,坐進駕駛座發動起引擎來。
過了幾分鐘,越野車就飛快地跑在公路上,行駛向車流如潮的高架橋。
“小瞳,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情就把它徹底忘掉,明天一切都重新開始。”凌宇學長一面開着車,一面朝後視鏡里的女孩說道。
關恩瞳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小瞳,你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們說,不要自己一個人硬撐。我們能幫忙的一定會幫。”學長敏銳地瞥見了少女猶豫的神情,又道。
“實際上……這件事情我一直沒有說,對警察也沒有說……”關恩瞳猶豫再三,終於開口說道,嘉儀和家修都轉過頭來,意外地看着她。
“從兩個月前開始,我就頻繁地做惡夢。爸爸媽媽飛機失事的那個時候也是,昨天晚上也做了……不管在什麼時候,總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有着看不清的東西在追趕着我……就算從夢中被嚇醒,再次入眠的時候又會進入到相同的夢境。”
“是不是叔叔阿姨去世,你太傷心、太害怕了,所以夢由心生,才會不停做惡夢。”嘉儀安慰她道。
“不是的!你不明白!”關恩瞳焦慮地幾乎叫出來,“我記得很清楚,從第一個惡夢開始的第二天,我才接到了爸爸媽媽的死訊!”
“別著急,別著急。”把握着方向盤的學長說,
“我聽說過有這樣一種心理焦慮,一開始第一次做的惡夢是隨機的,後來因為遭遇到了重大的變故,於是給了自己心理暗示,變成一直重複這樣的惡夢。我明天陪你去看一看心理醫生,也許他會給出好的建議。”
“可是爸爸媽媽……他們的聲音,我在夢裏就聽見了!還有昨天晚上,我也恍恍惚惚聽見了庄則淵的聲音,這也許根本就不是巧合!”關恩瞳抱住了自己的頭,發縷從指縫間垂落出來,不停顫抖着。
看到她驚惶失措近乎崩潰的樣子,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車內一時沉默下來。
“那個……我也只是從導師那裏的前輩嘴裏說哦。”副駕駛座的家修撓了撓頭,打破沉默說道,“好像碧江大學那裏有個社團,專門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神神鬼鬼的靈異事件。說是叫做‘黑魔法研究會’,有些被不幹凈的東西纏上了的人不遠千里專程去找他們,都被他們解決了呢,很厲害吧。”
“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別胡說八道,你給我閉嘴!”嘉儀厲聲斥責道。
家修吐了吐舌頭,馬上噤聲了。
越野車在高架橋上越開越快。車流依然繁忙,但不擁堵,就像奔騰不息的動脈一般,以一種充滿秩序的迅速姿態,順着高架橋在都市叢林中蔓延叢生。隨着車輛持續前行,那些環繞於周邊、光輝閃閃的玻璃幕牆大廈也漸漸分開,前方顯露出一片又一片銀白色的矮建築群,連綿不絕,坐落於寬闊漫長的綠蔭土地上,那是一座又一座知名的高等院校學府。在這一片被人稱作是“濱海學都”的廣大城市綜合體,寸土寸金的地段中,散佈着大量這樣的學府集落區域,每所學校都規模龐大、人員眾多,造型上也充滿了現代尖端的氣息。往更遠處眺望過去,一道碧藍色和天空同樣明媚的海岸線正一點一點從天邊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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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中,關恩瞳醒來了。
睡前調好的鬧鐘並沒有響過,房間裏依舊黑得不透一絲光亮,顯然夜還沒有過去。窗戶就在床邊,窗帘垂在床鋪上,伸手就可及。她順手抓住窗帘,將其拉開。窗外沒有月色,也沒有星光,夜空像是被烏雲遮擋住了,只有混混蒙蒙的一片。她用手肘撐起身軀,伸手去抓床頭的鬧鐘,想要看一看時間,但手指空揮了幾次,什麼也沒有碰到。鬧鐘應該是在那裏的呀?
正在猶疑之間,渾蒙的窗外忽然被黑影徹底遮蔽住了。關恩瞳遲疑地回過頭,驚見窗外好像有什麼碩大體型的東西,匍匐在玻璃之外,蠕動着身軀往上爬。她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全身忍不住顫抖起來。
突然那黑暗的龐然之物好像低下了身體前端,彷彿發現了這扇撩開了窗帘的窗戶一樣,弓起難以名狀的軀體,急促地敲打起窗戶來。關恩瞳魂不附體,慌忙起身想要跑開,卻感覺全身酥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她驚恐地張嘴大叫,可無論如何用力發聲,她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她幾乎是撲到了地板上,在房間的陰影中緩慢爬行着,向門口的方向逃去。正當此時,房間裏好像已經有什麼東西出現了,從側面發著輕微的鼻息聲,逐漸向她挪來。她不用回頭,就已經感到徹骨的涼意遍佈全身,身體彷佛被死神攫住了一般,變得僵硬如冰。
“不要怕!不要怕!沒事了!!”
連聲驚呼將關恩瞳的神志從迷離的幽暗中喚回,一股溫暖從四面將她包圍,直至籠罩她心靈的恐懼開始散去,身體的僵硬也漸漸消退。
關恩瞳定了定睛,眼前是明亮的燈光,一位年輕女孩的面容近在咫尺,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晰。
“嘉儀……”她氣若遊絲。
“你又做惡夢了吧,你叫得好大聲,我真的好害怕。”女孩流着淚,帶着半哭喪的表情,緊緊簇擁着她。
是了,她想起來了。這裏是她的宿舍寢室。因為長期被夢魘困擾難以安睡,她找來了自己最親近的閨蜜陪自己一起睡覺。剛才一定是在夢中竭力嘶喊的時候,在現實中發出了聲音,才把閨蜜也吵醒了。
她感到自己的手腳可以使上力氣了,於是緊緊抱住了閨蜜,好害怕眼前的好友與光明也只是一場夢境,轉瞬就會消逝。不自覺間,淚水已經溢滿了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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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大亮,夜晚帶來的恐懼感已經消失了大半。關恩瞳獨自一人坐在餐廳靠落地窗的桌台前,桌上擺着吃剩了大半的早餐。她沒有什麼胃口。
從口袋中取出錢包來,打開錢包,裏面夾着一張自己的特寫照片。照片上的自己明眸皓齒,笑容明媚燦爛。關恩瞳記得,那是初次和庄則淵見面時,庄則淵用立刻拍相機為自己拍攝的照片。
記得當初他們是在攝影愛好者協會認識的,那時候,自己只是被同學邀請來參觀一下,而庄則淵是協會的會員。第一次碰面時,庄則淵的長相只能用不起眼來形容,如果不刻意去記,也許見過幾次也不會記得他的樣貌。而且言談中顯得沉悶又單調,說話有一句沒一句,既無趣也沒什麼邏輯。
直到庄則淵提出要為自己拍攝一張照片,她甚至沒來得及多想,對方就已經按下了快門。
看着手中那張庄則淵為自己拍的相片,關恩瞳也不禁驚艷於照片上自己飛揚的神采,從來未曾想過,自己竟會有如此明媚奪目的一瞬,而且是被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孩捕獲了下來。那大概是自己對於庄則淵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了。
她對庄則淵並不感到非常厭惡,即使後來被庄則淵當面表白過,她只覺得那是一個雖然比自己年紀略大,但無論從哪方面看都還是個大孩子的靦腆傢伙。因為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所以明確地拒絕了他。之後庄則淵似乎不願意就此放棄,仍然多次找上自己,一次次述說著愛意,也發生過多次在街頭“偶遇”的情況。直到後來她終於在朋友的提點下逐漸明白了,庄則淵是在偷偷尾隨自己,於是原本有的一絲好感也蕩然無存了。
女孩不會討厭喜歡自己的人——在後者沒有出格行為的情況下。有的人並不一定是壞人,只是表達的方式並不恰當。從這個角度來說,她從來沒有希望庄則淵去死過。但有一天,卻赫然聽見了他的死訊,他的鮮血流滿了整片圖書館後門前的地板。這樣的消息對於她來說,沒有任何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一個鮮活的生命,不應該就這樣無端端地送掉。
看着手裏的照片,庄則淵甚至有些可憐。
“小瞳?你找我嗎?”背着雙肩包的家修從餐廳門口搖搖擺擺地一路小跑進來,直奔關恩瞳坐的檯子。
“啊,真是不好意思,你今天上午還有課吧?”
“沒關係,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們是好朋友嘛!”家修笑嘻嘻地說道。
“那個……”關恩瞳停頓了一下,組織着接下來自己要說的話語。家修就在一旁等待着。
“你上次提到的,那個碧江大學的社團……”
“哎?哪個社團?”
“就是昨天你在車上說的,專門研究靈異事件的社團。”
“哦!‘黑魔法研究會’!”家修恍然。
“就是那個,你知不知道怎麼樣聯繫他們?”
“我也是聽導師研究室的前輩提到的,具體不怎麼清楚呢。這樣吧,我去幫你問一下!”家修明快地說道。
“謝謝你,那就拜託你了。還有,這件事求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對任何人說,嘉儀也不要說。”關恩瞳彷彿下定了決心,疲憊的眼眸中煥發出一絲神采。
“沒問題,就包在我身上了!”家修爽朗地回答道,甚至做了一個豎起大拇指的手勢。
關恩瞳輕笑起來,她往常一直覺得家修的這個手勢很土,但這一次卻意外地覺得帥氣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