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憶往昔於遠超灑淚西湖邊 聞鶯處江一梅遙看淳于蘭

第13回: 憶往昔於遠超灑淚西湖邊 聞鶯處江一梅遙看淳于蘭

(當代長篇章回小說)

《戴翡翠翎管的男人》

——京城新聞圈風雲錄

顧雪林

第13回:

憶往昔於遠超灑淚西湖邊

聞鶯處江一梅遙看淳于蘭

坐在江一梅面前,於遠超開始了對自己大學時光的回憶。

回憶是什麼?回憶是通往過去的時光隧道,一切遙遠的過去,通過回憶,一下子在人們的眼前又逐漸清晰了起來,彷彿今天才發生一樣。

於遠超說:“過去的淳于蘭,就像今天的你。聰明又有些頑皮,好奇心極強。敢於大膽擁抱全新的未知世界,又不乏猶豫和踟躕。

那時,我們都在大學中文系讀書,學的是語言文學專業。那時的中文系往往設兩個專業,一個是漢語專業,一個是語言文學專業。最初選擇語言文學專業,是想當個作家。誰知上了大學才知道,這個專業主要突出的是語言文學史,寫作課只講了一個學期。

大學的絕大多數時光,是在了解中外文學發展史。游國恩、王起、蕭滌非、季鎮淮和費振剛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四大本,學了一個學期;唐弢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也是四大本,也學了一個學期;還有《中國當代文學選讀》《中國歷代詩歌選》《新選唐詩三百首》《宋詞選讀》《元曲選讀》《外國文學史》《說文解字》《文學概論》《古代漢語》《現代漢語》《精讀文萃》《大學語文》《寫作知識》《邏輯學》《戲劇文學知識》等等,書多得看不過來。再加上《古文觀止》《中國通史》等一大堆教輔讀物、大量中外名著精讀,要看的大概有幾百本。唉,講句難聽的話,那時,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讀書也不夠。談個戀愛,簡直就像一場戰鬥。”

講課的老師中,記得名字的有:啟功、鍾子敖、劉錫慶、黃慧琳、齊大衛、秦永龍、李道英、任洪淵等。“當然,老師們在講述中外文學史時,總會詳細品讀中外名著、名詩歌、名戲劇,講述作家生平和作品的時代背景,寫作特點等。這些知識,讓我在以後的新聞工作中,受益匪淺!從中懂得,讀書可以瀏覽,也可以泛讀,名著要精讀,世界名著還需要認真品讀。精讀和品讀時,既要讀原著,也要了解作者的生平、寫作的時代背景、寫作特點和文學史專家是如何評價的,這樣才能在閱讀中步步提高。”

江一梅插話說:“你的大學時代,如果用一句話來作個學習總結,你會怎麼說?”

於遠超不假思索地回答:“想有知識,唯有讀書!讀過的,不一定就懂了,再讀嘛。詩言志。寫散文要‘形散神不散’,把散文寫精鍊,就是詩;把散文細節化,就是小說。大致就是這些體會。”

說罷,於遠超端起茶杯,一邊喝着龍井茶,一邊看那些在水中豎起來的一個個龍井茶葉。然後,若有所思地對江一梅說:“淳于蘭那時就是瘋狂讀書,那個時代沒有網絡,我們讀書主要在學校圖書館和BJ圖書館。我總是早早到圖書館給淳于蘭佔座位,她來了以後,就是埋頭讀書,記筆記。有時,我喜歡從側面看她讀書的樣子,目不轉睛,如饑似渴,專心致志,她那種讀書的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你要問我那個年代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我就喜歡愛讀書的女孩,和我容易有共同語言。在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從宿捨去食堂的路上,去書店買書的路上,只要是在路上,我們就會談書,講各自的閱讀體會。那時不像你們今天這樣談情說愛。那時我們談的愛情,都是書里的愛情,都是別人的愛情,爭論的都是別人的愛情結局。”

“當然,我的年齡比她大些,我總希望愛情能從書本里走出來,來到現實中。而淳于蘭則喜歡柏拉圖式的愛情,熱衷於精神戀愛。我說,任何書本上的戀愛,都是來源於現實生活,又高於現實生活。她認為,最完美的戀愛,是柏拉圖式的。她的戀愛觀,我完全不能接受,我批評她是‘作繭自縛’,她嘲笑我是自甘墮落!我們就這樣爭吵不休,漸漸地,讓才從書本里探出一隻腳的愛情,又徹底地縮回到書本的深處,再也沒有探出頭來!”

江一梅聽得入神,不禁好奇地發問:“你們那時就沒有些在現實中更親熱的舉動?比如拉拉手,來個熱吻,或者還有什麼更那個的。”

於遠超窘迫地笑了,說:“要說也是呢,我們也許更重視精神上的交流,對純物質性的,我的要求更強烈一些吧,但多數情況下,也就是做點白日夢。說是談了一場戀愛,仔細想想,好像一直沒有幹什麼純物質的、有內容的事,真有些不可思議。”

江一梅笑了,說:“看你挺精明的一個人,關鍵時候,也真夠笨的!”

於遠超承認自己有些笨,而且笨得有些窩囊。想到了笨,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眶稍有些濕潤,說:“唉,最笨的是分手的時候,她對我說,咱們年齡不合適,你這樣的年齡,總有些急不可耐,我不能滿足你的急不可耐,咱們還是分手吧。”

“你看,就這麼分手了。我當時想,我有什麼急不可耐?我根本什麼都沒幹。還急不可耐,我看她分手時才急不可耐!我當時誤認為她有了別人,後來才知道,我誤解了她,還是我有些缺乏耐心,和年輕女孩的戀愛經驗不足啊!不懂得和年輕女孩談戀愛,要慢慢來。”

“不過,我們也不是沒有拉過手。那次我們逛頤和園,傍晚時分,從後山上到頤和園最高處的智慧海,在爬上一塊岩石時,她上不來了,伸出手給我,我伸手拉了她一把,一下把她拉到我胸前,我想輕輕地摟抱她時,她微笑着飄來一句‘你可不要趁人之危哦‘。我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就此罷休。也許,這就是她所說的‘急不可耐’吧?”

江一梅笑着,聽着,回味着。她不需要再問什麼問題了。

作為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年輕人,自己是淳于蘭之後那個年代的人。迷戀過瓊瑤小說,相信愛情,也在等待愛情。可以為了一段愛情苦苦等待,也可以奮不顧身地追求愛情。這樣的感情,只能給一個人!

自己之後的年輕人,大概就是票子車子房子的一代人了。高興了可以同居一段,不高興了隨時分手。對那種漫長的精神交流不感興趣,戀愛也是快餐型的,物質型的,“寧可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在自行車後座上笑,”形容得多形象,愛情對於他們,也許連夢也不是。當感情可以赤裸裸地在電視螢屏上招搖,在手機視頻中暴露,還有什麼愛情小說需要他們讀?

現在的某些年輕人,今天可以在微信微博博客上秀恩愛,四處招搖不亦樂乎;明天就在微信微博博客上大鬧離婚,相互攻擊不遺餘力!章節精彩,內幕悚人,遠比小說寫得熱鬧!好像彼此從來不是夫妻,而是仇敵!

想到這,江一梅耐心等待着於遠超,希望他能繼續談下去。

於遠超當然談興未了,他接著說:“因為一點‘急不可耐’就分手,這在今天,簡直就是個笑話。

“‘愛情’這兩個字,催生出多少世界名著,讓多少世界頂級作家冥思苦想,有時撞得頭破血流。大家試圖拿出最終解決方案,但誰也拿不出來。在我看來,‘愛情’是無解的,或是多解的,就像那些數學猜想題,人們總是無限接近正確答案,但總是又會有新的結論。因為,‘愛情’這道題的背景條件是社會,社會在不停地發展變化,‘愛情’的結論怎麼只會是一個?一定是多解的。不同時代,不同民族,不同發展階段,人的不同年齡,這些決定‘愛情觀‘也是豐富多樣的。你可以喜歡這一種,但你不能輕易說那一種不好。對今天年輕人的‘愛情觀’,你可以有所保留,但至少應當尊重。因為,年輕人的‘愛情觀‘也不會是一成不變的。”

這時,江一梅看了看窗外,有些不情願地對滔滔不絕的於遠超說:“天已經黑了。”

於遠超端起茶杯,來到窗前,遠望暮靄中西湖上星星點點的漁火,對江一梅說:“咱們一會兒坐遊船回去。”

江一梅高興得幾乎想跳起來,當然,她沒有,她有些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略帶顫音的說:“哦,真的!”

於遠超這時已經結完賬,帶着江一梅,悠閑地漫步走向岸邊的碼頭。

於遠超對漸漸依偎在自己身邊的江一梅說:“你看,這裏綠柳成蔭。當年,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寫的就是這裏。‘幾隻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所以,後人稱這裏為‘柳浪聞鶯’。”

“亂花漸欲迷人眼”江一梅玩味着詩里的這句話。她想起一句民諺:“在愛情這條路上,學制是一輩子。”

她想,自己盡情享受了故事的美好過程,但最終的結局也許是潦草的?她在宋代瓷器上見過一句話:“去本無妨留亦得,何人不是遠行人。以閑為自在,將壽補蹉跎。”

她和於遠超站在湖邊,看見一條搖櫓的小船漸漸靠近岸邊。

江一梅在於遠超的攙扶下上了船,兩人並肩坐在船頭。船老大慢慢地搖着船櫓,小船趁着夜色,駛向湖對岸的平湖秋月的遊船碼頭。

江一梅把頭稍稍偏向於遠超,望向空中的一輪明月,她問於遠超:“古代吟詠西湖的詩句,你最喜歡哪一段?”

於遠超回答:“我最喜歡蘇軾的詩句‘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江一梅說:“蘇軾的這首詩確實膾炙人口,但我更喜歡楊萬里的詩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於遠超說:“不錯,很有品位。楊萬里是南宋詩人,他的這首《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詩的前兩句是‘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寫的大致就是咱們現在這個季節。詩人用‘碧’和‘紅’,突出了蓮葉、荷花給人的視覺衝擊,蓮葉無邊彷彿與天相接,渲染了天地之壯闊。‘映日’與‘荷花’相襯,又使整個詩句帶給人絢爛生動的畫面。楊萬里這首詩的過人之處就在於,先寫感受,再敘實景,先虛后實,讓人讀後,能感受到六月西湖“不與四時同”的動人風光。”

於遠超邊說邊望向夜空,說:“明代董斯張曾寫過一首《夜泛西湖》,詩中說‘放棹西湖月滿衣,千山暈碧秋煙微。’你看,他用‘月滿衣’來形容月光,讓你不用看夜空,就能體會到月光灑滿衣裳,真是妙不可言!”

江一梅這才注意到,於遠超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短袖襯衫,月白色的長褲,在月光的映襯下,人顯得瀟洒帥氣。這位當年能打動淳于蘭的人,果然氣質不凡。

兩人在平湖秋月碼頭下了船,沿着湖邊,向香格里拉賓館走去。

晚風吹起,江一梅感到有些冷。她稍稍靠向於遠超,很快就感受到他的體溫。於遠超輕輕地摟着江一梅,江一梅的心砰砰地直跳。

於遠超這時也不再高談闊論了,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走回賓館。在樓梯口兩人分手時,江一梅突然飛速地親了於遠超的臉頰一下,扭頭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晚上,江一梅躺在床上,碾轉反側,夜不能寐。和於遠超在一起的情景,像過電影一樣在眼前閃現。她忍不住撥通了於遠超房間的電話。

“喂?哪位?”電話那頭傳來於遠超標準清晰的BJ口音,聲音很有磁性。

“是我。”

“哦......這麼晚了,還沒睡?”

“睡不着!”

“......”於遠超停頓了一會,接著說:“太晚了,睡吧,明天還有一天的活動呢。”

“嗯,好吧,晚安!”

“晚安!”

江一梅戀戀不捨地放下電話。

接着,她痛痛快快地沖了一個熱水澡。當她站在巨大的穿衣鏡前擦頭髮時,突然想起,自己這趟恐怕是無功而返了,也沒搞清楚“戴翡翠翎管的男人”的問題,回到BJ以後,該如何向淳于蘭交代?直到凌晨天快亮了,她才上床,輾轉反側多時,才漸漸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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