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路明非你要支棱起來啊!
“你說這是你的夢,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等着你睡醒?”
“你問我我哪知道!以前我夢你可沒你!”
“那沒我的時候……”話說到一半,路明非閉上了嘴,他想到了不久前少女渾身顫抖,一臉驚恐的模樣。
不管自己是否存在,這個夢對少女來說都算不上是多麼美好的體驗。路明非覺得自己不該讓這小姑娘再去回憶那些讓她害怕到顫抖的事情。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路明非嘗試轉移話題。
“沒你的時候我現在就已經醒了。”
路明非的嘗試失敗了。
“那還真是對不起……”路明非撓撓頭髮,還算是真誠的對小蘿莉道歉到。
一瘸一拐地走在路明非前面的小蘿莉搖了搖頭。腦袋後面兩股麻花辮跟着撲棱了起來。
“你道個什麼歉,你是……”小蘿莉回過頭來看向路明非,話說到一半,臉頰一紅,言語哽在喉里。
她哼了一聲,撇過頭,背對着路明非,又向前走了幾步,才接着道:“你是我夢到的。”
“我真不是啊……”路明非有些哭笑不得。
小蘿莉切了一聲,沒再搭理路明非。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在這似乎沒有盡頭的夢中隧道里走啊走啊……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終於走到盡頭。
那是隧道原本的出口——通向地表的礦井。
此時,它已然崩塌。
支撐礦井的金屬支架斷裂扭曲,其中一截斜橫在塌方的礦口前,形如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在隧道不甚明亮的壁燈的照耀下,這一幕顯得即神聖又怪異。
“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路明非走到小蘿莉旁邊。
“別烏鴉……嘴……”
血肉自金屬支架的接駁處向外滋生,如同某個寄生在這金屬十字架中央且不斷生長的肉卵。
“為什麼……我怎麼會夢到這種東西。”
小蘿莉和路明非見狀都不約而同的開始後退。
可那血肉生長的速度比二人所設想的快的多的多,還未等兩人想好該如何應對這噁心且弔詭的奇異變化時,那肉卵已然佔據了整個十字架的中心位置,並漸漸的有了形狀。
那是四個連接在一起的人頭,一開始都是嬰孩模樣,眨眼間又長成青年,每個頭下都生出半具身軀,血肉亦如蛛網般蔓延擴張到了整個十字架上。
“不對……我的夢……這應該是我的夢才對。”小蘿莉呢喃着,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喂。要不咱先跑行嗎?”
不過他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一邊是見着他倆就喊打喊殺的魔怔人,一邊是讓看着就san值狂掉的血肉生物。路明非咽了口唾沫,心裏權衡着,魔怔人至少還算是人,實在不行還能像之前那樣從他們之間溜過去,而眼前這東西——青年的頭顱已經有了明顯的五官,披掛着同樣是由血肉化作的工作服的半截身子已然從身後的血肉之中分離,很明顯,再過不久他們便能從那團血肉之中完全脫身。
“路明非……”
“靠,我說大小姐,別愣着了行嗎?”眼前的景象讓路明非看的頭皮發麻,他一咬牙,一把將小蘿莉抱起,抗在肩上,轉身向後跑去。
“路明非……他們,他們是那群死掉的人……”
小蘿莉完全沒有掙扎,像個大號洋娃娃似的任由路明非這樣扛着。
“他們是那群死掉的人,是我害死的人。”
彷彿是應和女孩的話一般。
十字架中央“生長”出的四人一同向著路明非的背影發出非人的哀嚎——尖銳,嘶啞,綿長,絕望。
路明非聽着,覺得自己牙都軟了,同時他奔跑的步伐開始變得虛浮,身體被一股莫名的寒意籠罩。
第一個人從那被血肉覆蓋的十字架中走了出來,血肉做的工作靴一腳踏上地面,糾纏着身體的肉膜被撕開,接着是另一隻腳,然後是左胳膊,最後是右胳膊,當他完全脫離身後血肉的束縛后,他俯下身子,雙手着地,腰部弓起,如一條蓄勢待發的人形猛犬。
接着,一道令人目眩的怪異鳴叫充斥了整個隧道。
路明非不禁回頭張望,卻見那血肉之中生出的已然死於事故的工人們如追跡獵物的獵犬般向著他們疾奔。
再次轉過頭,六個表情冷漠的工人正默默地並排站在那兩盞發著強光的燈泡前。
“該死。你們該死。”
“他們是你們害死的,你們要償命。”
“你們殺了他們,你們都是殺人犯。”
他們口中的呢喃不止。見到扛着小蘿莉的路明非朝他們跑來,他們紛紛拿起不止從何處來的鐵鍬。
路明非咬着牙,將肩部上的小蘿莉抱到腰間,身子一斜,準備將那六人撞開。
“我要硬衝過去,你護着點自己。”
“讓我死吧,我死了,夢就結束了,你就不用受苦了。你是無關的,你是好人。”
“我說姐,你這好人卡發的可真不是時候。”
路明非一邊跑一邊估算着步數,而六人則默默地舉起了手中的鐵鍬。
看着鐵鍬鋒利的銀白色前端在壁燈照耀下反射出的光暈,路明非的額角冒出一滴冷汗。
他提了一口氣,將腰間的小蘿莉抱的緊了些。
“我這人雖然沒那麼有出息,但丟下個小姑娘自己跑路這種事,我實在是做不出來……嘿,如果這是個故事,這裏就是我作為主角的高光時刻。”
說完,路明非屏息,閉眼。狠狠地朝着六人組成的人牆撞去,鋒利的鐵鍬直直揮下,路明非已避無可避,只能儘力護住小蘿莉。
砰的一聲悶響,路明非撞倒了其中一個工人,自己卻也因此摔到地上,滾了兩圈。
接着,他聽到骨肉撕裂的聲音。
他心裏一驚,連忙看向懷裏的小蘿莉。
“喂,有沒有事兒啊。”
小蘿莉沒回應,只是小臉煞白的看着路明非身後。
路明非反應過來,扭過頭。
瞬間,前所未有的恐懼席捲了他。
此時此刻,那六個陷入魔怔的工人已經變得殘破不堪,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而那十字架中生出的人形血肉,正如鬣狗一般伏在他們身上,啃食撕扯他們的血肉。
於此同時,他們身上的血肉開始膨脹生長,扭曲,形變,化作黑紅色骨架,化作膜狀的肉翼,化作密密麻麻的牙齒,化作無規則的眼球,化作細長的口器……
這般駭人的景象讓二人失了魂般動彈不得。直到那群非人怪物吃完最後一截骨,一塊肉繼而看向路明非和小蘿莉時,他們才再度回過神。
回過神,卻依舊無法動彈,恐懼已然深入二人的骨髓,讓他們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抵抗。
不,他們中的一個鼓足了力氣,用盡全部的驕傲,短暫的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
“路明非……”小蘿莉用牙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生生用疼痛換來了一絲理智。
“你放心……我會先醒過來的……我醒過來,就都沒事了。”
她支撐着站起,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幾步,擋在路明非與那四隻非人生物之間。
啪啪啪,啪啪啪。
一陣不合時宜的掌聲自路明非身後傳來。
路明非呆了兩三秒才驚覺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此時都陷入了完全的靜止,無論是擋在自己面前的小蘿莉,還是向著自己與小蘿莉逼近的怪物。
他回過頭,往掌聲的方向看去。
一個讓他無比熟悉的漂亮少年站在隧道中央,笑着看着他。
少年身着白色的燕尾服,帶着黑色的蝴蝶結,一雙嫵媚的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哥哥,你知道那孩子為什麼會這麼拚命嗎?”
沒等路明非想出個答案,少年便搖着頭自嘲的笑了。
“不好意思啊,哥哥,我不該問一個你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少年一邊說著,一邊緩步走近。
“那孩子覺得自己背負着償不盡的罪,她覺得自己只能通過不斷的受難,不斷的承受痛苦,乃至最終死亡,才能贖罪。就像是……”
說到這裏,少年輕輕捂住嘴,眼角泛起一絲笑意。
“篤信自己背負原罪的教徒。”
“你!你是白天的那個。”
“居然現在才想起我,哥哥,在讓我受傷這件事上,你還真是無人能及呢。”
“你到底是什麼人,現在究竟是啥情況,這真的只是個夢嗎?那些怪物又是怎麼回事。”
“哥哥,冷靜一點。你這樣,可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合格的主人公哦。”
“我……”
“這當然是個夢。只不過,因為一些事情,有人篡奪了夢境主人的意志,並把它變成了一個尼伯龍根。”
“啥玩意兒。”
“沒什麼,只是一個……”少年說著揚起腦袋,伸出食指點在唇下,思索片刻,露出帶着譏諷意味的笑。
“只是一個愚蠢又故作的設定罷了。哥哥,你大可以將它理解為一個意志主導的異次元。而那些礙眼的東西,過去,我們管它叫獵犬,尼伯龍根的獵犬。它們是這個空間卑微的僕役,奉命去追捕那些不該進入這片空間的人。哦,對了,即使是夢境,在尼伯龍根里被它們殺死的人在現實里,也會以相同的方式死去,不管被殺的是不該進入的闖入者還是夢境的主人。”
“不該進入……是說我嗎?”
少年面帶微笑,默然不語。
“抱歉,哥哥。現在我還沒有能力給你足夠的力量。”少年說著輕輕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路明非手中就多了一根由黑色尼龍布包裹的棍狀物。那是叔叔給他的木刀。
“這算是某種笑話嗎?”路明非抬眼,再度看向少年,少年卻已不見蹤影。
他身子一僵,意識到這駭人夢境已然再次開始流動。
他依舊和剛才一樣趴在地上,小蘿莉也和剛才一樣擋在他與那群怪物之間,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柄被尼龍布包裹的竹刀。
動啊。動起來啊,路明非。
怪物正在圍着小蘿莉轉圈,它是夢境的主人,它們的目標則是她身後的路明非,所以它們並沒有急着撲向小蘿莉,而是一邊繞着二人一邊尋找破綻。
動啊!你有沒有出息啊,讓一個小女孩護着你!
路明非在心裏對自己大喊。
他顫抖着,將那竹刀從尼龍袋裏抽出,咬着牙站起身,剛一抬手,掌中的竹刀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小蘿莉一下子分了神。怪物們終於等到了那一絲的破綻——伴隨着一聲嘶鳴,一隻尼伯龍根的獵犬一起撲向路明非。
“路明非!”小蘿莉情急之下,一咬牙竟直接朝着撲向路明非的怪物撞去。
怪物的利齒撲了個空,小蘿莉則摔到地上。又一隻怪物張開血紅肉塊組成的尖銳口器,對着路明非發出吼叫。
它後足蹬地,骨翼舒展直接越過小蘿莉,自半空中向著路明非襲來。
啪!
一道黑影刷的截住怪物的身影,將它打落在地。
小蘿莉窩着竹刀的虎口此時已經開裂流血,可她依舊死死地握着,站在路明非身前,面對剩下的怪物。
“為什麼……你……”路明非不理解。
少年說的沒錯。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小姑娘要做到這份上,難道真如少年所說是為了所謂“贖罪”嗎?
不……路明非覺得,肯定不止是這樣。
“路明非……剛剛謝謝你救我……對不起,我不應該夢到你的。”
又一隻尼伯龍根獵狗撲來,小蘿莉終於難以招架,手中的竹刀落地——可她仍舊沒有放棄,她用自己的身軀迎向尼伯龍根獵犬。
“不要!不要啊!”路明非眼睜睜的看着那噁心怪物的獠牙一點一點刺入小蘿莉纖細而潔白的脖頸,發出無力的哀嚎。
“看來對於哥哥來說,這樣的事情還是太早了……”
夢境再度被暫停。
少年從小蘿莉身後出現,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竹刀,輕輕一揮,將那隻差點一點便能咬斷小蘿莉脖子的尼伯龍根獵犬斬成兩段。
接着,他輕輕用手點了一下小蘿莉的額頭。
“Itstimetowakeup.”
少年再度消失,夢境世界則在同時開始崩塌。
路明非還沒來得及和那小蘿莉說些什麼,便一下子睜開雙眼,從這古怪的夢裏醒了過來。